“今次之事,其实是我之过。不然似金夫人这般人,不会欺到魏家头上。”
他道了歉,魏连凯夫妻皆是震惊。
连一旁的俞姝也惊讶了一时,她是看不到那五爷是何表情,但在他的口气里,听到了浓重的歉意。
“过几日恰有太医到国公府给老夫人例行诊脉,若是方便,可带着北海同来。宫中的太医还是有些寻常大夫不够精通的本事。”
巷口无人说话了。
魏连凯夫妻与北海远书,都讶然不知所措。
还是沈氏当先反应了过来,“多谢五爷!多谢五爷!”
五爷浅浅应了一声,“不必了。”
魏连凯在这时开了口,他脸上尽是复杂神色,看着自己位高权重的外甥。
“当年可能确实是我们弄错了,让五爷刚进国公府便被人耻笑。五爷不记前嫌,我也心安了。”
五爷一时没有言语。
半晌,道了一句,“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以后魏家好生在京城做生意,我想旁人不会再为难。”
有他这句话,被打压多时的魏家,像是卸下了肩上巨石一般。
但五爷也未在多说,同俞姝道,“回府吧。”
他没有返回他的马上,反而同俞姝一同坐了马车。
姜蒲和薛薇本来也想上车,但俞姝的马车并不大,有了五爷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两个丫鬟也不敢上车了。
车里没了旁人,车夫还没给国公府的正主打过马,战战兢兢地掉头,小心翼翼地吆马回府。
马车吱吱呀呀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车轮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路边尽是清晨叽叽喳喳的叫卖,俞姝迷迷蒙蒙地不知道把她挤在小角落里的五爷,要做什么。
她不说话,五爷却跟她说了起来。
“阿姝,”他叫了她,“多谢你。”
俞姝眨了眨眼,“五爷是说……魏家?”
他“嗯”了一声,“魏家确实没我想得那么糟糕,你是对的。”
话音落地顿了顿,俞姝莫名屏气凝神。
下一息,她切切实实地听见他说,“我不该同你发火。阿姝,对不起。”
他在道歉。
定国公詹五爷在跟她道歉。
俞姝睁大眼睛“看”向他,可惜眼前只有一片昏暗,在昏暗的边边角角里,透着些许浅淡的光。
可她的手突然被人覆住了。
男人的大掌在秋末冬初里仍然带着十足地温热。
她下意识握起了手来,男人将她的手轻轻在手心里包裹住。
俞姝手下有些僵硬,偏偏什么都看不见。
她越发握紧了自己的手,像个蜷缩起来的刺猬。
但男人却将她的手,手心向上径直翻了过来。
然后,他轻而易举地探入了她的手心,慢慢分开她的手指,一路向下探去,与她指尖交缠在了一起。
马车吱呀又咕噜的声音,和外面喧闹的人潮一道,尽数从俞姝耳中退了下去。
她在这般交握的姿态下,呼吸不安地快了几分。
男人的手指却越发紧密与她交握,直到指尖毫无空隙可言。
她听到了男人再次开口,湿热的的呼吸吐在她耳边。
“阿姝,别与我生分,也别对我冷淡,我想你我也与他们一样亲密无间,好吗?”
俞姝在这话里,下意识想别开头去。
但她不能,隐约感到男人投过来的炙热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等着她的回答。
她没办法了,胡乱点了点头。
男人笑了起来,还长长吁了一气,只是将她握得更紧了。
……
马车还在走着,偶尔有街巷小儿嬉戏打闹的声音传进来。
俞姝就这样一路被他握着,回了定国公府。
他不放她回去,直接将她带回了深水轩,还吩咐了姜蒲、薛薇。
“把姨娘的衣裳拿几件过来,以后就放在深水轩了。”
两个丫鬟高声应了,欢天喜地地去了,俞姝脑子都是懵的。
直到穆行州见鬼了一样地赶了过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五爷今日怎么没去大营?!”
詹五爷昨日就跟他传了令,让他今日与自己同去大营,穆行州应了,但连日训练太过辛劳,早间竟多睡了一刻钟。
等他发现时候不早了,吓得他爬起来就跳上了马,直奔定国公府。
可国公府的门房告诉他,五爷早就走了!
一想到五爷这些日那阴沉不定的情绪,穆行州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甩了鞭子没了命地狂奔,直奔京畿大营。
他想自己这个跑法,怎么也能在半路赶上五爷吧?
可他一路到了答应,都没见着人影。
完了。
穆行州下马的时候,腿都抖了。
他问守门的官兵,“五爷呢?脸、脸色如何?”
守门的官兵一脸懵,“穆将军,五爷没来啊!”
哦,没来……
没来?!
……
穆行州一早没干旁的,就是在京城和大营之间,快马加鞭地打了个来回而已。
他到了深水轩,本来以为出了事,结果着急忙慌地跳进了房中,看见五爷正牵着韩姨娘的手,跟她低声说话。
他瞧过去,原本神色柔和的五爷,一个眼神直接杀了过来。
穆行州傻眼了,逃也似地飞出了房门。
文泽只恨刚才没拦住他。
“我的将军,怎么不让奴才通禀?!”
“忘了……”
文泽头疼,厅里传来五爷不悦的声音。
“滚进来。”
穆行州一听那口气,就知道自己真完了。
他缩着脑袋进了房中,见五爷终于撒了韩姨娘的手。
“何事?!”
穆行州心想,他不是来问五爷,为什么没去大营的吗?怎么成了他有事了?
穆行州委屈,小声问,“五爷今日不去大营了?”
他一提醒,那位五爷终于想了起来。
男人难得的尴尬默了一阵,语态也稍作和缓。
“嗯,临时有事,明日再去吧。”
穆行州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五爷还要在大营留一两月吗?”
他今日走的急,御寒的衣裳都忘了带,若是留得久了,他就这次都带上。
但五爷清了一声嗓子。
“明日去,明日回。”
穆行州:“……”
他傻了。
……
穆行州一走,一直半垂着头的俞姝便问了五爷。
“是婢妾耽误了五爷吗?五爷去大营是有要事吧。”她顿了一下,“要打仗了吗?”
五爷见她小心翼翼地问,心下一软。
他说没有,“本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造反的袁王有了些动静,我去大营演练罢了。今日明日都是一样的。”
他说着,又安慰了她,“同你不相关,别担心。”
俞姝却在这话里,心下暗暗一提。
袁王有了动静,詹五爷要演练?
这岂不是,确实有了要打仗的意思?
她又想起了之前襄王要偷袭虞城的事情。
袁王最近有了动静,襄王是不是更要趁机偷袭虞城了?!
念及虞城,她的心越发提了起来。
也不知卫泽言有没有把消息带到……
她暗暗想着这些,却被那五爷留在了深水轩。
丫鬟把衣裳拿过来了,那五爷直接让她们把衣衫放进他的橱柜里。
“去把姨娘常用的杯具碗碟也拿过来,都放深水轩吧。”
俞姝惊诧,那五爷将她团在了怀中。
“从今晚起,你近日都留在深水轩陪我吧。”
*
虞城。
俞厉在城墙上巡视。
他那肩伤没好利索,一时不便动刀动枪,只能看着自己的兵演练。
但视线远处忽然有了一阵飞起的灰尘,有人快马加鞭地朝着虞城狂奔而来。
守城的将领紧张了一时,“将军,要不要把来人拦下?”
俞厉却一眼瞧见了当头的人。
“是军师!”
城门立刻吱呀放下,卫泽言当头骑马冲了进来。
俞厉已在城门前等他,第一句便要问妹妹阿姝找到没有。
可卫泽言比他还急,“快快!传兵回城!全城防御!襄王的人要来抢军火库了!”
俞厉吃了一惊,“什么?!眼下吗?!”
卫泽言连番点头,说着,又将他拉进了一旁的无人处。
他声音低而紧急,“不仅如此,定国公詹司柏已经提前布置了人手,届时偷袭虞城!”
话音落地,俞厉脸色发青。
“这是哪来的消息?你去了京城,阿姝呢?!”
卫泽言道说来话长,他长叹一气。
“这消息,就是阿姝告诉我的!”
第32章 亲口
京城风平浪静,俞姝今日一天都留在深水轩里。
那位五爷让她陪着他说话,陪着他吃饭,连下晌写了几封信出去,他也要她陪在书房里,时不时与她说上几句话。
俞姝倒也不抗拒,默默在书房里听他吩咐了些事,都与袁王近来的动向有关。
袁王之前一直沉得住气,虽造反但不造势,朝廷打了几次,又因多王并起造反,詹五爷双拳难敌四手,袁王抓紧稳扎稳打地练兵守城,不着急继续蚕食朝廷土地。
眼下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反而躁动起来。
倒也不怪袁王着急,袁王一日年长过一日,世子却还年轻;朝廷这边小皇帝日渐长成,定国公詹五爷也到了春秋鼎盛之际。
相比之下,高下立现。
但越是急躁越容易出错,俞姝听着那位五爷的意思,也是发现了袁王的急躁,恐怕要抓袁王出纰漏的时候,给以重击。
俞姝惦记起来魏家的御膳房,不知道卫泽言派的人到了没有,算一算日子,应该快了才对。
眼下,五爷翻着折子,和兵部送过来的军务指出,一抬眼瞧见了坐在窗下的女子。
额前的碎发落下两缕,她半垂着头坐着,没事可做,也无话可说。
他将折子和账册放去了一旁,坐到了她身边,“是不是无聊了?要不要给你找点事情做?”
他靠过来,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独属于他的浓重气息将她围住。
俞姝说不用,“婢妾习惯了。”
男人叹了叹气,拉了她的手出了书房。
他牵着她在抄手回廊慢慢返回,“方才在想什么?同我说说?”
俞姝晓得他现在,必得让自己跟他多说说话才行,因而也不瞒他。
“在想魏家的事。”
五爷点了点头,“魏家的事情上是我不对,也怪我当时年幼,有失偏颇。”
廊下檐铃轻晃,他跟她说起了魏家的事情。
说那时候,他生母已经去世,生父全然不管事,他在家中处境不好,却被膝下无子的老国公爷看中,老国公爷和老夫人只有一个独女詹淑贤,将他过继了过来。
那时族里好些子弟都羡慕得他不行,久无联系的魏连凯也突然跑了来。
魏连凯开口就要见老国公爷,恰老国公爷不在家,老夫人听说了,把他叫了过来,一道见了魏连凯。
不想魏连凯却道魏北海挨了一顿毒打,进气少出气多。
谁打的魏北海不知道,但是魏北海扯掉了那人的靴子。
魏连凯拿着靴子找人去辨认,找出了一个街头混混,彼时魏连凯还是皇商,颇有些势力,让那混混开了口。
混混却说是国公府的人,让他们打得魏连凯。
但是国公府哪位,却不晓得了。
魏连凯一听,就找上了国公府的门,要讨个公道。
五爷惊诧,让人把那混混弄来,谁想到魏连凯道,混混遭不住拷打,已经咽了气了。
魏连凯要讨个公道,但这事一时说不清了,老夫人问他要怎么办。
魏连凯张口就要国公府负责,先请几位太医给魏北海看病。
这话一出,老夫人没说话。
定国公府与皇室之间有个规矩,那便是世世代代不联姻。
但每一任定国公世子,都要做太子伴读。
这样的定国公府在朝廷地位高而微妙,因而每任定国公都约束阖族上下谨言慎行,不可僭越。
便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生病,也没得随便请上好几位太医的作为。
这是紫禁城里的皇室才有的待遇,定国公府功高,却万万不可盖主。
眼下魏连凯这要求,老夫人没答应,让魏连凯拿证据证明是国公府人伤人再说。
但魏连凯急了,一连几日上门,要求太医为魏北海看病。
那些日,国公府人人看詹司柏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一个妾生子,生母恃宠而骄,最后没落得好下场,身为庶子却成了国公爷嗣子,可妾家的亲戚就立刻攀附上来,肖想比国公府还高的待遇。
他遭尽了白眼,但也不想这样下去,在老国公爷回来的时候,他前去求了,求国公爷请一位太医替魏北海瞧病。
老国公爷看了他半晌,什么都没说,请了太医过去。
老国公爷没多说什么,但一切都浸没在看他的目光里。
他那时才八岁,在窘迫中同魏家断了往来。
……
五爷叹了口气,“如今来看,当时北海确实伤的太重了,魏家也是急了……”
俞姝沉吟,“那到底是谁重伤了北海?”
五爷摇了摇头,“后来我也找人查过,但事情久了,很难查到了。魏家应该没有说谎,但兴许是有人故意栽赃到了国公府头上。毕竟定国公府,树大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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