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晓转过身,面对丰天澜,低头道:
“对不起,师父。”
丰天澜问道:
“行剑为何如此急迫粗暴,你遇见何事?”
他并非是心疼树,山海仙阁有的是钱,树要多少就有多少。
丰天澜在意的是小徒弟。
白晓晓的状态不对,丰天澜担心他出什么差错。
白晓晓道:
“师父,我……”
丰天澜挥袖,在剑坪上支了一张桌子,两个蒲团。他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下,道:
“过来,慢慢说。”
白晓晓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说不出口,又似乎是在琢磨着如何才能说明白。
“我很早之前,被恩人姐姐救了性命。那时候我虽不知她身份,却一直很憧憬她。我最初修行时,便想着,我总有一天,要成为像她一样厉害的人。”
“我以为我能行的。大家都说我资质很好,有这世间第二好的天赋。我觉得我能追上,能靠近我憧憬之人。”
白晓晓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说道:
“可我昨夜才知道,我的恩人姐姐,是修真界天赋第一的穆师姐。我发现我和她距离好远好远,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白晓晓问:
“师父,我心态不对了,是吗?”
丰天澜回答的干脆:
“是。”
白晓晓低着头,等着他说教。
丰天澜说道:
“晓晓,修行之事,不能比较。”
“就算忍不住去比,你也不能和穆晴比。你需明白,她的天赋不正常,而且她也不行寻常道,她这一身修为,是几经死劫,拿命换来的。”
在这修真界,相互比较,相互追赶,未必是一件坏事。
拿秦淮当目标,叫做有志气。
但要拿穆晴当目标,那就只能说是想不开。
丰天澜有时候都会觉得,还好自己比穆晴早生接近九百年,早早就到化神期了。不然他看到穆晴这个百岁化神巅峰,心态可能也要崩溃。
白晓晓说道:“是,我明白。”
丰天澜对小徒弟说道:
“晓晓,我与你身边之人,期盼着你走得高,行的远。但在那同时,我们也期望你能平平安安,道路顺遂。”
“修仙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你可以行的慢一些。以你的资质,你和穆晴的终点是相同的,都是飞升,你没有必要急着追赶她。”
白晓晓点了点头,说道:
“我只是想靠近她一些。”
丰天澜没有批评他,反而是表示了赞同:
“有上进心是好事。”
白晓晓这才敢抬起头,他问道:
“但在那同时,也要量力而行,对吗?”
丰天澜眉眼间罕见地露出些许笑意,道:
“晓晓,你很聪慧,很多事自己都想得明白,你修行的路必然会走得很远。”
“……”
白晓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丰天澜。
天哪!师父竟然夸他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穆晴离开山海秘境时,满脸都带着笑,还有些飘飘然。她觉得师父真是厉害,自己也很厉害,心里得意又高兴。
幸好摘星和元颖在仙阁里玩,没有跟着她一起来。不然瞧见她这副模样,摘星肯定要笑她“瞧你乐的,都化神期了还能乐成这副傻兮兮的模样”。
大约是因为太高兴,穆晴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又想搞事情了。
她飞在东海上,往四周瞅了瞅。她记得没错的话,小师叔和二师兄都说过,她大师兄殊识舟也在这东海上的一处秘境里闭关来着?
穆晴想去看看他了。
顺便朝他嘚瑟一下,她已经化神期巅峰了,修为远远超过他了。
穆晴说做就做。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叠小纸条,按千机子教她的简单卜术来辨方位。
不多时,她便寻到了殊识舟所在的小秘境。
这也是一座东海上的岛屿。
岛上遍布山峰,山间有苍翠树木,瀑布流水。
穆晴只瞧一眼,便知道殊识舟闭关的秘境入口在何处了——
以她前世遍览修仙小说的经验来看,这修真界里,但凡是有秘境又有瀑布的地方,这瀑布水帘之后,必然藏着一处洞天。
穆晴以术法掀开水帘,见到石窟洞口之后,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石窟洞口设着阵法结界,是抵御外敌入侵,也是防止无关人等闯入,扰了洞天之内的人修行。
若要进入,需持密钥,或在洞口以咒法传信,得到秘境之中的人的允许。
但穆晴一向不走常规道。
她翻手结印,控制着自己的灵力,精巧的钻入阵法结界,将其中符文篡改。
片刻之后,穆晴收了手。
她从洞口走入,被她修改过的阵法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一边无声无息地往洞天之内走,一边思索,要怎么吓大师兄一下呢?
坐在他对面,等他从入定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她?这个办法会不会有点耗费时间啊?
穆晴一边这样思索着,一边走到了能看见殊识舟的位置。而后她瞬间止住思考,退后一步,藉由洞天里的石柱挡住自己的身形。
——殊识舟没有入定,他醒着!
穆晴在石柱后悄悄看那边。
穿着一身问剑峰弟子服的白衣剑修盘膝坐在石台上,他将已然出鞘的碧落剑横放在腿上,修长指尖抚过剑身。
“碧落,你断掉时,一定很痛吧?”
穆晴:“……”
碧落剑什么时候断了?
碧落剑这不是好好的吗?
穆晴躲在石柱后面,她皱了皱眉,觉得大师兄抚剑的模样不太对劲。
穆晴一直都知道,大师兄很爱剑。
但她的印象里,她大师兄一向冷漠寡情,爱不言于表,不会对剑露出过如此痴迷之态。
穆晴继续看下去。
“碧落,我不想你痛苦。”
殊识舟执起碧落剑,他抬起头望着翡翠色的华美剑身,过往清冷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个浅淡、却满透着妖冶诡谲之感的笑。
“你且再等等,等我出去,把那些弄断你的人先杀了,你就不会断了。”
第67章 病态
殊识舟抬头看着翡翠色的碧落剑身, 一双俊美眼眸里,诡异妖邪之气翻涌,半显疯魔之态。
穆晴:“……”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用劲不小, 差点痛出眼泪来。
不是做梦。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兄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穆晴决定先离开。
她百年不在山海仙阁, 这百年来发生什么, 她都不清不楚, 要从旁人口中去听。
她得去找小师叔和二师兄,好好问一问,大师兄这边出过什么事。
穆晴转过身, 要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殊识舟忽然道:“谁在那里?”
穆晴:“……”
小师叔不是说你还没进化神期吗?
你一个元婴期,你怎么这么敏锐啊你?
等等……
穆晴忽地察觉了些许不对之处,她闭目,以心眼一探,再睁眼时已是满脸愕然。
殊识舟这哪里是元婴期?
他分明已经是化神后期了!
他不像秦无相那样有特殊的功法,殊识舟修的是问心剑无情道。
这功法穆晴清楚的很,若无云灵秘境通天台之助,绝对不可能让一个修士, 在百年之内从元婴后期,进境到化神后期。
以殊识舟的天赋和资质, 这时候撑死了就是化神初期。
所以他是怎么进境得这样快的呢?
穆晴观殊识舟之态,已然有了答案。
——他入魔了。
殊识舟心思纯粹, 为何会入魔道?
他状态如此不正常, 小师叔和二师兄为何都没有察觉?
他先前说着碧落剑以后会断……
他为何会这样说?
他怎么会知道以后的事情?
穆晴满腹问题,不知向谁寻一个答案。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思索之间, 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剑气朝自己这边袭来!
穆晴下意识提剑来挡!
碧色剑气击在摘星神剑上,消散于无形。穆晴面前,被这一剑拦腰截断的石柱缓缓坍塌,露出后方击出剑气之人。
殊识舟持碧落剑,冷冷地看向躲藏在石柱后面的人,看清是谁后,殊识舟愣住。
“……”
穆晴紧紧握住摘星剑。
今日之事,恐怕是无法平静地掀过去了。
她道:“大师兄,你走歪了。”
殊识舟眸中冷色未放软半分,他持碧落剑指向穆晴,问道:“你是谁?”
穆晴:“……?”
穆晴有些懵,说道:
“我是穆晴,是你小师妹。”
殊识舟冷笑一声,道:
“我师妹早就死了。”
穆晴深吸一口气,道:
“我没死,我只是失踪了,现在我回来了。我当年打赌时欠你三万两,至今未还,我还与你有一场未履行的剑约……”
殊识舟油盐不进,道:
“邪魔休要骗我!我师妹已死!你休要化她之形来惑我!”
穆晴这时也有些生气了,她道:
“我手上拿的是摘星剑!”
殊识舟持剑而上,道:
“邪魔,我今日便要诛你,让你现形!”
穆晴:“……”
殊识舟脚点石台,飞掠而来,手中碧色长剑直刺穆晴面门!似是要撕破她的面皮,又带着要一击毙命的狠戾!
穆晴手腕一翻,倒提手中黑剑,挡住这一剑!
神剑剑鞘在她另一只手中化现,灵气灌注,横扫向殊识舟!
殊识舟收剑,疾退数步!
穆晴扫出的剑气紧追他而去!
洞天之中,上下交连的钟乳石林被这剑气粗暴撞上,一根根折断!
眨眼之间,这剑气便已到殊识舟面前。
殊识舟提剑挡住剑气!
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邪魔邪魔……去你大爷的邪魔!”
穆晴提剑,指着殊识舟,怒火高涨,骂道,
“殊识舟,你个蠢货看清楚了!这里只有你一个入魔的!”
穆晴原本以为,自己修行到如今境界,脾气变稳重了。毕竟她和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伏城对战时,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如今对上了冥顽不灵的剑修,她才知道,自己这脾气,到底有多暴躁。
殊识舟神色原本还是冷厉的。
被穆晴这样一骂,他反倒露出了笑容。
他笑起来时,过往清冷明亮的眼眸中,魔气诡雾翻涌,像是要将人拖进深渊里一样。
“我入魔?”
他手执碧落剑,说道,
“我入魔却非魔,这世间有许多人未入魔,却早已是披着人皮的邪魔。”
洞天内的石柱被穆晴的剑气打折,岩洞正摇晃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滚落,整个洞天即将坍塌。
殊识舟站在落石之下,不躲不闪,说道:
“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心胸狭窄,容不得比自己厉害的,见不得比自己好的……若发现他人优秀,便要不择手段地去毁掉。”
“他们那模样,比妖魔邪祟更恶毒。”
他说道:“如此妖魔人世,无存在之必要。我修仙不可纠正,不如入魔去毁之。”
穆晴听着他这些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倾诉的话语,便知他已是疯魔至极。
“大师兄。”
穆晴一剑挥出,击破岩洞之顶。
顿时之间,碎石崩塌,山顶瀑布水源失了支撑,整个落下,其疾势似要将穆晴和殊识舟淹没,甚至压死、撕成碎片。
但那暴烈水流触及穆晴和殊识舟时,却被无形屏障荡开,不能动他们丝毫。
待石洞彻底坍塌,瀑布流尽。
穆晴悬于正好的日头之下,以手中之剑指着殊识舟。
“只见世间之恶,不见繁华美好。”
穆晴说道,
“你的眼,你的心,皆病态了。”
殊识舟挑了挑眉,道:
“是吗?我倒是认为,这修真界,比我病态得多。”
穆晴摇了摇头。
入魔的人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她讲再多道理,他也听不进去,只会在意他自己的看法。
她其实有些理解这种感觉。
她当年生心魔时,也是一意孤行。
杀仙修,杀梦如昔,叛出仙阁……她未与任何人解释,便自行做了这些事,让小师叔和师兄们头疼至极,甚至引得他们拔剑相向。
她那时觉得,解释无用,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直接做就是了。
可现在想想,也未必然。
她当年若是愿意解释,师叔和师兄们真不会信吗?不见得。
她的路行的太偏执也太离谱,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很对不起小师叔和师兄们。
万幸的是,最后的结果很不错。
“大师兄,这世间究竟如何,等你正常了,再好好分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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