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呢,你怎么跑了满头的汗!”夏露拿出手帕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不是急的嘛,万一迟到了就得等到下礼拜,人家办事处明天又不上班!”戴誉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把,就想拉着她进去办手续。
“哎呀,你着什么急啊!”夏露将人扯回来,让他在收发室的玻璃窗上照了照影子,“你看你这邋遢样,赶紧把领子和衣摆弄好!这样进去多不庄重啊!”
“只是领个结婚证而已,又不用照相。”戴誉一边整理衣服和发型一边嘀咕,“捯饬得那么利索干嘛。”
夏露不听他发牢骚,只等他收拾立正了,两人才一起进了办事处。
他们进去的时候,前面那对新人刚出来。
两对新人走个碰面,都咧嘴冲着对方客气地笑,嘴上道着“恭喜恭喜!”
对面的女同志还主动拿出喜糖分给他们。
戴誉忙道谢接了过来,旁边的夏露也从包里掏出一小把喜糖塞给对方。
彼此沾沾对方的喜气,皆大欢喜。
二人进了办公室,夏露给两位经办人一人抓了一把喜糖,然后按照要求将户口本递了过去。
“单位开的结婚证明带了嘛?”女经办人问。
戴誉心里咯噔一下,他干巴巴地问:“不是不要单位的结婚证明嘛?”
“有单位的,都得要单位的结婚证明。”
戴誉:“……”
外婆很可能是在他们没分配工作的时候打听的。
夏露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安静,然后从包里翻出两张纸递过去,正是他们各自单位出具的结婚证明。
注意到他询问的视线,夏露轻描淡写道:“我今天特意去人事处开的证明。”
趁着两位经办人员低头审阅材料的功夫,戴誉高兴地对她撅撅嘴,隔空啾啾了两下。
夏露:“……”
真是没眼看。
两人打眉眼官司的时候,经办人员已经对照着户口本,将他们的结婚证一式两份写好了。
墨水稍稍晾干以后,女同志将结婚证递给他们,笑道:“恭喜二位了!”
另一位经办人也数出几张票证递了过来。
戴誉眉开眼笑地一一接过,对着工作人员一通感谢后,又从夏露兜里抓了一把糖给人家,然后就拉着人出了办事处。
两人找个没人的角落,对着像小号奖状似的结婚证仔细研究起来。
戴誉举着结婚证喜滋滋地念道:“戴誉(男)24岁,夏露(女)22岁,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婚姻法关于婚姻之规定,发给此证。哈哈!咱俩已经是合法夫妻啦!”
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夏露笑着推他一下:“你小点声,有人往这边看呢!”
“看就看呗,咱俩现在是持证上岗,我不怕被看!”将结婚证翻个面,戴誉诧异道,“背面还有字呐,哦,是语录上的话,‘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夏露敷衍地嗯嗯两声,低头去看刚刚经办人发给他们的那些票证。
两人结婚就是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了,所以领到结婚证以后,新人们可以得到几张补助票证,购买生活必需品。
他们将婚礼定在下个礼拜,一方面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通知亲朋故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几张票证,他们可以用这些票证去百货商店购买一些结婚用品。
“你看看都发了什么票,咱们明天就去百货商店把东西都买齐了。”戴誉偏头看向她手里的票。
“棉花票,布票,暖瓶票,油票,糖票,烟票,一共六张。”夏露开心道,“咱们可以买两个暖瓶放在家里了!”
之前戴誉的屋里有个暖瓶,自从被熊大摸进屋乱逛的时候打碎了,就没再买过新的。这会儿正好可以买两个新暖瓶。
戴誉将两份结婚证都递给她:“你比我做事仔细,都给你收着吧。”
“回家以后可以放到相框里挂到墙上了。”夏露煞有介事地说,“挂在‘乒坛神童’的旁边!”
戴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调侃,心花怒放地点头赞成道:“都听我媳妇的!”
头一次被他这样称呼,夏露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抬头望过去时,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于是二人便莫名其妙地对视着笑开了。
而后戴誉颇为遗憾地说:“咱们要是在滨江结婚就好了!”
“你想家啦?”
“倒也不是。”戴誉凑过去低声问,“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
“如果是在滨江,那些婶子大娘见了面应该会叫你‘戴誉家的’,我大嫂就被他们唤做‘戴荣家的’。不过,在北京好像没人这么叫。”戴誉遗憾道,“看来只能等咱们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过过瘾了。”
夏露:“……”
想到她被人叫做“戴誉家的”那个场景,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将结婚证和票证一起收好,夏露转移话题道:“咱们回去吧,顺便买点菜,让外婆做一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不料,戴誉却摇头道:“咱俩今天回你爷爷那边去吧。”
夏露看看手表问:“现在去?”
“对啊。现在过去正好能吃晚饭。”他解释道,“下个礼拜办婚礼,你肯定是要从外婆家出嫁的。不过你到底是姓夏,不是姓何的。结婚不从老夏家出嫁,我怕老两口心里有想法。”
夏露被他说得也不确定起来:“不能吧,我奶不是计较这些事的人。”
“咱奶在小事上确实不计较,但是结婚算是大事了,难保心里不会有想法。”戴誉拉着她去公共汽车站等车,“咱俩刚领了证,就去家里汇报,老两口肯定高兴。”
事实证明,戴誉说得果然没错。
夏奶奶虽然反对孙女在大学期间谈恋爱,但是看到他们领了结婚证就登门来报到了,还是连说了三声好。
戴上眼镜对着结婚证看了又看,夏奶奶用胳膊肘推了推凑过来一起看的老伴,指使道:“你赶紧把咱们给露露准备的嫁妆推出来。”
夏爷爷一拍大腿,赶紧跑去夏长川的屋里,从里面推出一辆崭新的凤凰牌二六自行车。
“露露不是一直没有自行车嘛,我跟你奶奶早就商量好了,买辆自行车给你当嫁妆。自行车票还是你奶跟学校革委会的人换的呢。”夏爷爷拍了拍车座子,颇为得意地说。
夏奶奶目前是医学院里少数几个还在给学生正常教学的教授之一。
她大儿子是烈士,大孙子是军官,自己又是个严厉的小老太太,学校里没人敢把她怎么样,所以这老太太还能每天照常去学校讲课,跟学校革委会的关系也还凑合。
看着那辆自行车,夏露鼻子有些酸酸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戴誉夸张地“哇”了一声,凑过去摸摸那辆自行车,对二老笑道:“这个嫁妆也太实在了!既贵重又实用,这回好了,夏露上下班不用挤公共汽车了!”
夏奶奶矜持地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吃晚饭的时候,戴誉趁机将夏露要从外婆那边出嫁的事提了提:“夏露想从您这边出嫁,不过,我想了想,觉得这边不太合适。”
夏爷爷急道:“怎么不合适呢?”
“距离远点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您住的这个大院进门是要核验身份的,迎亲那天会来很多人,我那些师兄同学朋友什么的,都答应帮忙迎亲。”戴誉摇头叹道,“呼啦啦来那么多陌生人,恐怕会给门口的保卫添乱。”
夏奶奶斜睨一眼戴誉,看破不说破,只一锤定音道:“就让露露在什刹海那边出嫁,两边离得挺近的,到时候我们都去那边参加婚礼。”
戴誉高兴地哎了一声,主动跟夏奶奶碰杯走了一个。
夏露心知他们未必乐意去外婆家,便解释道:“戴誉已经给你们留出了一间屋子,收拾得可好了。婚礼那天您跟爷爷就直接到我们的那个小院去,累了就在屋里休息。”
安抚住了夏家二老,他们当晚在夏家留宿了一宿。
然后礼拜天一大早就带着结婚证跑去了百货商店采购。
休息日的百货商店里总是摩肩接踵的,夏露挤在人群里,负责在柜台上挑选东西,戴誉则跟在她身后交钱交票。
每用完一张票,售货员就会在结婚证背面盖上一个戳,或者写上一句诸如“补助布票已换成布”的话。
“茶话会用的糖在这边买了吧,这里的种类比较全。”夏露建议道,“其他的东西可以在咱家附近的供销社买。”
戴誉颠了颠手上的大包小裹,没什么异议地点头,他已经快被商店里的人绕晕了,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让干啥就干啥。
将所有票都换成了实物,两人总算舒坦了。
把东西送回什刹海,让夏露留在家收拾东西,戴誉则带了两瓶酒跑去了京大的教职工宿舍。
章教授见他上门,原本还想问问他去单位上班的情况。
谁知这小子见面就来了一句:“老师,江湖救急啊!”
章教授惊讶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好事好事!”戴誉哈哈笑道,“我昨天跟夏露领证结婚了!”
“那你小子一惊一乍地做什么?”章教授笑骂,“大喜事被你弄得紧张兮兮的!”
“哎,真的需要您江湖救急!”
苗老师给他倒了杯水:“你喝点水慢慢说。”
“我下个礼拜天就要办婚礼了,不过,您也知道,我孤身一人在北京,父母亲人都在老家呢,肯定没办法来□□我主持婚礼。”戴誉可怜巴巴道,“夏露在这边的亲戚可多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能把我那小院子塞满。”
章教授:“你的意思是……”
“我这边就我一个光杆司令。”戴誉笑眯眯地问,“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能请您来当我的主婚人不?”
第139章
婚礼前的这几天, 夏露被外婆拘在了家里。
“您说的那些都是老黄历了,”夏露无奈道,“我还得过去帮他收拾房子呢, 您这样把我拘在家里, 不是耽误事嘛。”
外婆的鼻梁上架着老花镜, 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被面。
听了她的话,只无动于衷道:“老话都讲, 婚礼前见面,婚后不相见。我跟你妈, 你二姨小姨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你这就要搞特殊了?”
夏露给她捋着棉线, 压低声音反驳:“不是我搞特殊!外面都在破四旧呢,您说的这个婚前不让见面的事,就是旧风俗呀!”
“你不出去说, 谁会知道你们婚礼前见没见面。”外婆撇嘴道, “再说, 传统有传统的好, 世俗也是有生命力的。虽然那些人嚷嚷得欢, 但是真到了自家办喜事的时候,肯定也是要顾及风俗习惯的!”
见她似是不信, 外婆有理有据地说:“胡同口的老李家, 上个月娶媳妇的时候,我们也去随了五毛钱的份子钱, 他家办婚礼还摆了酒席呢,家里地方不够都摆到隔壁张家去了!而且他家新媳妇带来的炕柜里面还贴着红喜字呢!”
夏露笑道:“那您眼睛还挺尖的!”人家媳妇炕柜里贴了啥都看清楚了。
“我这不是去学习先进经验嘛!”外婆推推眼镜说,“我就猜到你们今年要结婚,所以这半年来, 我跟你外公去参加了好几场婚礼,就是想看看人家是怎么办的!你小姨办婚礼那会儿的流程,放在现在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了。”
“那他们都是怎么办的?”夏露好奇问。
“一部分跟以前一样,像老李家似的办酒席,一部分在单位食堂办的,还有一部分就像你跟小戴这样在家办革命婚礼的。”外婆吐槽道,“这样办婚礼真是不体面。收了人家的份子钱,连顿饭都不管,喝点茶水就把人家打发了!”
“我们买了不少喜糖呢,到时候再加点水果点心瓜子花生什么的,总不会让大家空着肚子回去。”夏露帮她拿剪刀剪断线头,继续道,“再说,现在讲究艰苦朴素,以后大家都这样办婚礼,等我们去别人婚礼回礼的时候,也是只送礼不吃饭,这样不就扯平了嘛。”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外婆不满地咕哝,“连被面花色都要挑挑拣拣的!我之前准备的花草和鸳鸯蝴蝶的被面多应景,结婚不就是图个喜庆嘛!”
“新买的这个也挺喜庆的!我跟戴誉去百货商店买布的时候,售货员推荐新人用大红或者梅花向阳花的图案。”
“梅花向阳花不也是花嘛,为啥你这个行,我准备的就不行?”外婆不高兴道。
“哎呀,您没看我们的结婚证上就有梅花跟葵花嘛。既然结婚证上印着,就说明这两种花是没问题的。鸳鸯蝴蝶被面也算旧风俗,要是婚礼那天被大家见到鸳鸯蝴蝶被面,容易落人口实。”
“可是这个葵花的不好看呐!”外婆不满意。
“呵呵,这就不错了!我们在百货商店买布的时候听人家说,南方有的地方把造船厂发明的万吨水压机印在被面子上,那岂不是更丑!”
一直坐在藤椅里看书的外公不禁插话道:“你就听露露的吧!咱俩整天在家,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哪有他们听得多见得多!”
“我不是正在缝新被面嘛!”外婆嘀咕,“鸳鸯蝴蝶的就不拆了,放在里面算是加厚一层,冬天暖和点。”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夏露的大舅妈、二姨和小姨便携手进门了,明显是提前约好的。
何娟将雨伞立在门边,嚷嚷道:“连着下了三天大雨了,也不知露露结婚的时候这雨能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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