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他握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夏露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尝试了几次,皆因座椅餐桌间的空间狭窄而徒劳。
僵持的时间过长,车厢里已经有许多小朋友听到了动静,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向他们这边。
夏露被这些孩子盯得窘迫,无奈之下,只好主动伸手推了一下戴誉撑在座椅上的手臂,示意他帮自己一把。
没过多久,只听身后人轻叹一声,终于靠着椅背坐直了上半身。
夏露心下稍松,心道,只要他把那大长腿缩回去,自己就能顺势跳出去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放心得还是太早了。
戴誉这个混蛋的想法与她南辕北辙,这厮居然一手伸进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像抱小娃娃似的,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然后,双手平移,把人塞进了旁边靠窗的座椅。
夏露:“……”
她转过头,对上他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溜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夏露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撇过脸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像一只试图将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趴上面前的小餐桌,身体蜷曲一团,将脸在手臂间埋了起来。
夏洵还站在座椅上傻乎乎地问:“我姐怎么啦?”
戴誉脸皮厚比城墙,毫无心理压力地将锅甩给小孩子,“被你气哭了呗!”
夏洵可不似他家里那三个侄女好糊弄,叉着腰反驳道:“我姐才不会被我气哭呢,我上次在她床上尿炕,她都没哭!”
“夏洵!!!”
她真的要被这两个混不吝气死了,一个个的怎么都那么不要脸!
戴誉见她脸红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忙又替她找补两句,对夏洵道:“你姐腿麻了,要休息一会儿。”
尔后又若无其事地从戴奶奶给他们带的那一包糖果点心里,翻出糖果,分给夏洵和大丫每人两颗。
将他们的嘴堵住。
有了零食,夏洵果然安静下来。
拿着刚剥下来的玻璃糖纸与大丫的对比,两人针对蓝色糖纸和黄色糖纸哪个更好看的话题,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探讨。
戴誉从布包里掏出三四颗糖,塞进夏露手心里,“吃吧!呆着也是呆着,甜甜嘴。”
被他当作小孩子对待,夏露有些不太乐意,不自在地抿抿嘴,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不吃?”
戴誉扫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我不爱吃甜的,这都是小娃娃吃的。”
可不是小娃娃嘛,害羞了就直接原地趴下,将脸藏起来!成年人谁能做出这样的事?
哈哈哈哈……
夏露:“……”
果然被看扁了!
也许是连番打击让她对戴誉的调笑免疫了,这会儿虽觉难为情,但还是勉强镇定地剥开糖纸吃了一颗。
夏洵靠坐在椅背上,灵动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他倏然盯着戴誉,开口问:“叔,你是不是叫戴誉?”
戴誉下意识点了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在他们刚刚谈话的过程中,夏露好像没叫过他的名字吧?
难道夏露跟她弟弟提过自己?
戴誉转头,将询问的眼神抛给身边坐着的人。
夏露也是一脸懵,“我没跟他提过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便转向夏洵,齐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夏洵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继而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默不作声。
戴誉见他那么小个人儿,面部表情还挺丰富的,还想逗逗他。不过夏露知道这小子是个小耳报神,总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遂追问道:“夏洵,别磨蹭,你赶紧说!”
夏洵憋不住话,这会儿见他姐姐都开始催促了,很给面子地哼哼两声。
举起两个小胖手,伸出短短的大拇指,正对着弯曲了几下,“你其实不是我叔,是我姐夫对不对?你俩刚才是不是在搞对象呢!”
“夏洵!!!”夏露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大得半个车厢的人都能听到。
戴誉看出点门道,安抚地拍拍夏露地手臂,笑着问小胖子:“你咋知道我跟你姐搞对象呢?听谁说的?”
没准是哪个混账将机械厂大院里传的八卦跟这小屁孩说了。
夏洵听了他的话后更笃定了,昂着胖脸,骄傲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听妈妈说的!”
夏露ap;戴誉:“……”
“你,你再说一遍?”夏露以为自己幻听了。
夏洵干脆竹筒倒豆子似地道:“那时候还没有妹妹呢,我偷听到她跟爸爸说话,说是你看上一个叫戴誉的二流子,那小子长得好看,所以你被鬼迷心窍了。妈妈那时候还要找你谈话呢,不过爸爸不让,说妈妈造谣,这样容易影响你学习什么的。”
他觉得让这个戴誉当他姐夫可以,比赵学军长得好看,屁股上也没有癞蛤蟆胎记。说出去也比较有面子。
夏露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没言语。
“各位乘客,终点站‘北京站’已经到了!请大家拿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列车会在‘北京站’停留一小时,请大家注意时间安排,准时返回。”
小乘务员们已经提着大喇叭,开始报站了。
这趟小火车,全程只有两公里,他们这么一路说这话,很快就到了终点。
戴誉见夏露坐着没动,以为她还在担心被父母误会的事。倒是没有出言催促,只带着大丫和夏洵先下了车,留些空间给她平复一下。
站在车站前广场上,戴誉让大丫牵着他的衣摆,他怀里则抱着不安分的,一直想要到处跑的夏洵。
知道这孩子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好糊弄,戴誉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你妈妈误会了,我跟你姐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夏洵不信:“你俩刚才都抱到一起了,我爸爸妈妈抱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搞对象!”
戴誉心里感慨,夏厂长两口子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不是被你推的吗?你不推你姐姐她能摔倒吗?”戴誉瞪他一眼,“咱们今天这就是偶遇,纯属巧合,你回去不许跟你爸妈瞎说,知道不?”
夏洵噘着嘴不理他。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在他肥屁股上拍了一下,戴誉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的相机,“你要是答应了,我一会儿给你拍几张跟小火车的合影怎么样?还有跟少先队员的!”
夏洵眼珠滴溜溜直转,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讨价还价道:“那你再给我买个麻酱冰棍吧,姐夫!”
第33章
被这小胖子唤作“姐夫”, 戴誉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问:“你这样胡乱认姐夫,我倒是无所谓, 不怕你姐恼羞成怒收拾你啊?”
夏洵咧出豁牙, 得意一笑, 神气道:“她肯定怕我把你们搞对象的事告诉妈妈,才不敢收拾我呢!”
这小子快成精了……
“我觉得你可能快挨揍了!”戴誉逗他,“我若是你姐, 肯定先回家跟父母澄清事实,然后逮着机会就胖揍你一顿!”
夏洵偏着脑袋想了想,感觉他说的也不无可能,遂稍稍收敛了气焰,小声问:“那你还给不给我买冰棍了?”
“买吧。”
一个小时的工夫, 被人家孩子从“大哥”、“叔叔”,叫到“姐夫”,总不能让人白叫了。
戴誉爽快地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冰棍摊子,让他们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选。
夏洵熟门熟路地扒上推车, 给自己和姐姐都拿了麻酱冰棍。
另一边的大丫却犹豫着迟迟没有伸手。她也想吃麻酱的,但是麻酱的太贵了, 她平时都是吃一分钱的老冰棍。
戴誉见状, 忍不住心下叹气,在她的羊角辫上撸了一把, 给她也拿了一根麻酱冰棍。
夏露返回之前的车厢取了东西, 刚一下车,便看见了坐在木头长椅上啃冰棍的三人。
“姐, 这个给你吃!”夏洵跳下长椅, 举着麻酱冰棍, 献宝似地奔向姐姐。
“你怎么又跟人家要东西吃?”麻酱冰棍五分钱,而花了钱的戴誉还在啃一分钱的盐水冰呢。这孩子真得好好管管了。
“不是我要的,是姐夫非要买给我的!是吧?”夏洵向戴誉狂使眼色。
戴誉唇角微弯,憋笑道:“对,是我非要请他吃的!”
“夏洵!你要是再胡乱称呼,我就回去告诉爸爸,让他揍你!”夏露忍着脸热警告。
夏洵一听果然被戴誉说中了,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讨好地将麻酱冰棍递过去。
夏露不接,她还在生理期呢。
因着妈妈是医生,她在这方面还是很小心的。
见她表情纠结地偷瞄向这边,戴誉自以为是地解释:“我不爱吃甜的,来个盐水冰解解暑就行,你放心吃吧。”
“不是,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夏露不可能吐露实情,便找了个还算恰当的理由含混过去。
不过夏洵这时候却较起了真,当场戳穿她:“骗人!之前每次吃冰棍的时候,你都跟我一块吃呢!”
夏露:“……”
这个弟弟是真不能要了,一会儿偷偷扔掉算了。
戴誉见她神色实在勉强,不像是扭捏客气,心里便隐隐有个猜测,转向夏洵问:“你的肠胃怎么样啊?能吃两根不?不能吃就给我吧!”
夏洵听说可以一次吃两个,忙将一直举着的手缩回来,做小鸡啄米状。
“小夏同志过来坐!”戴誉拍拍身边空位,提议道,“这小胖子精力太旺盛了,你自己一个人恐怕看不住他。要不咱们搭个伴,我帮你盯着他,你看好我侄女就行,这孩子省心。”
跟着夏洵连跑带颠一上午,夏露的腰早就酸了,此刻听了戴誉的提议,虽然心中仍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即便她不同意,凭着夏洵趴在戴誉身上那股黏糊劲,也不是轻易能将人拽走的……
夏洵这会儿正凑在戴誉跟前,摆弄照相机呢,“叔,咱啥时候去照相啊?”
得,不让叫姐夫,他就又自动唤回了叔。
“你吃完了就去,”戴誉拿手帕给他擦干净嘴边那一圈黑乎乎的,又将他推远一点,吓唬道,“你要是敢把芝麻酱蹭到我身上,下午就直接跟我回家吧,给我洗一个礼拜的衣服。”
夏露早就注意到他的照相机了,还以为是他们厂里的,毕竟这年头私人买照相机的还是少数。
“你就这样把厂里的相机拿出来用,能行吗?”
心知她误会了,戴誉不以为意地笑笑:“凭叔这觉悟能做出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吗?”
手臂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才收起调笑,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
看出对方明显不信的神色,戴誉顿时来了精神,凑到她耳边低声将用半导体换照相机的经历说了一遍,不过他稍加润色,把交易地点从寄卖商店外面,挪到了里面。
“厉害吧!”戴誉一脸得色。
夏露不自觉挺直脊背,拉开一些距离,才点头肯定。
她确实对戴誉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个被大院众人当做小流氓的人,居然还会做半导体!
组装半导体与修自行车可是两码事,而且也不是用一句学过中学物理就可以简单解释的。最起码,她也学过物理,可是她却不会组装半导体。
不过夏露没去探究戴誉能自制半导体的原因。毕竟有些人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比如她父亲。
难怪他们这几次见面时,戴誉花起钱来都很大方。既然能用半导体换照相机,那肯定也能换别的……
思及此,夏露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别到处宣扬会做半导体的事,虽然城里对投机倒把管得没有乡下严,但也不是没人管的。”
戴誉“啧”了一声,说:“我这不是只跟你说说嘛,没跟别人讲。”昨天刚换了照相机,他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才忍不住在人家女孩子面前嘚瑟一下。
夏露听闻他只将这样的事告诉了自己,心绪便有些难言的微妙。
又想起他也要考大学的事,私以为他有这样的天赋,不进大学深造确实很可惜,忙问:“我将收集到的一部分教材放在收发室陈大爷那里了,你拿到了吗?”
戴誉颔首。
说起教材的事,他便有些犯愁。
他这几天翻看了那几本书。数学物理这样的理科科目,他还能轻松应对,可是语文政治之类的就让他有些抓瞎。加起来有十多本教材,若是让他全都死记硬背记下来,那得背到啥时候。
夏露见他蹙着眉欲言又止,这次终于聪明地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前几次她都是这样被戴誉套路,继而帮他干这干那的。
这丫头学精了,竟然不主动上钩了?
戴誉便也不着急,试图先放松对方的警惕,转弯抹角道:“小夏同志,不瞒你说,我这学习条件太艰苦了。白天得上班不说,下班以后还得去扫盲班讲课,也就周末能有点时间学习,不过家里还有一大堆人,闹闹哄哄地让人静不下心……”
他想问,能不能帮他画画文科的重点,也让他少背点。
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对方却颇为感同身受地赞同道:“学习环境吵闹,确实容易分散注意力,所以,我周末都是去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那边安静。”
“……”被鲠住的戴誉,只好先问,“小洋房的房间那么多,随便找个安静房间看书就成,干嘛跑出去学习?”
夏露没吱声,目光却心有余悸地瞟向还在嘬冰棍的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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