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气性咋这么大呢,说走就要走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啊?”
夏露不理他,觉得这个戴誉就是个混不吝,弄不清他到底哪句是真话,干脆全部无视好了。
每次与他碰面都没有好事!
推着自行车作势就要离开。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戴誉哪能让人姑娘就这么独自出去……
赶紧隔开她握着车把的手,做出讨饶道歉的姿势:“得嘞,我的错!不用您赊账,我免费给您修,总行了吧?”
戴誉摸摸鼻子。
这事闹的,逗个闷子开个玩笑而已,就赔了好几毛……
夏露仔细端看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才算相信他刚才是开玩笑呢。
“你无不无聊……”夏露气道。
“行啦,见好就收吧,我这都要免费给您服务啦!”戴誉吐槽。
“用不着你免费,不是集体所有嘛,该多少就是多少!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夏露原话奉还。
戴誉嘿嘿一笑,手心朝上伸出去:“行啊,那你先交钱吧,交了钱我就给你开票!”
“你!你……”夏露被他那无赖样气得够呛,舌头险些凭空短了半截。
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我要是有钱,还跟你废什么话!
戴誉见她瞪着大眼睛,气鼓鼓那样,哈哈笑了半晌。
尔后不再逗她,埋头干活去了。
实际上,修她这车不费什么材料,出个手艺就基本搞定了。
戴誉本就因为原身对夏露图谋不轨的事,有些过意不去,根本也没想着收钱。
只是这姑娘从进了这房子起,就绷着一张小脸,双手下意识地攥着书包带子。
紧张得恨不得竖起浑身尖刺。
他就寻思开个玩笑放松一下吧,不过可能放松过头了……
经过他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夏露的紧张情绪早已不翼而飞。
她此刻甚至还有心情四下打量修配社的布局陈设。
“嘿,小姐,您还是请上座吧!”戴誉指指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屋里就这么点光亮,全让您给我挡住了。”
戴誉将内胎打满气,放进水盆里检查漏气点。
不过室内逼仄,夏露来回走动看稀奇,从天花板上散射下来的昏黄灯光被她遮得严严实实。
他这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地方,刚要确认,夏露的影子晃过去了……
好嘛,瞪得眼睛都快瞎了,又白找了!
夏露背对着他,闻言,偷偷吐吐舌头。
重新穿上那件衬衫,坐回椅子上。
夏露盯着墙上挂着的,与报纸差不多大小的四开纸张。
横着竖着读过去都不通顺,也找不到什么规律。
“戴誉,你往墙上贴的这个是什么啊?”夏露的心思都在那上面,没怎么多想便开口问了。
戴誉头也不抬地纠正道:“夏露同志,请你放尊重一点,你得叫我戴誉同志!”
夏露觉得他是又开始犯病了,不搭理他。
没人回应,戴誉也不尴尬,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啧啧有声:“老土了吧,这都不认识!”
夏露还是不搭理他,竖着耳朵听后续。
“打字机见过没?这是中文打字机的铅字排序。打字员上岗前得将几千个铅字顺序熟记于心。”
夏露听出点门道,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是想去当打字员吧?”
戴誉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这默认的态度,将夏露的注意力从打字机上完全吸引过来。
像是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蹲在地上给她修车的青年。
戴誉,那个小混混戴誉,正在偷偷摸摸自学中文打字机使用技巧!
为了当上打字员,不惜死记硬背几千个逻辑全无的汉字顺序!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可是,他这名声这么响亮,厂里能让他去办公室当打字员?
据她所知,机械厂的打字员是厂委办公室的职位,干部编制。
小混混要去当干部啦?
到时候,整天在厂领导眼皮子底下,穿着衬衫中山装,日复一日规规矩矩地打字交差。时不时还要因为打出了错别字,被厂办那个挑剔的冯主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万一他克制不住脾气,一时烦躁将冯主任给打了……
那个画面……
夏露唇角牵出笑漪,盯着戴誉的背影,思绪快要发散到马里亚纳海沟收不回来了。
戴誉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唰地回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气氛有点微妙。
像是抓住她什么把柄似的,他嘿嘿坏笑两声,挤眉弄眼道:“哥长得帅吧!”
夏露在心里点点头,侧颜尤其迷人,鼻梁也生得很优越。
面上却一脸嫌弃,指着他的脸颊道:“你脸上蹭上机油了。”
戴誉:“……”
自作多情的毛病得改改了……
第10章
不知夏露到底得罪了谁,轮胎上被人扎了六个小洞。
戴誉做事仔细,做手工尤其认真,非得将那六个漏气点的补丁弄得排列一致,补得漂漂亮亮才算完。
“后胎先将就用着吧,再扎几次就得换新的了。”
夏露无所谓地点点头,不甚在意。
这个年月,补车胎是家常便饭,她爸那辆自行车的内胎都补了二十多次了,还不舍得换呢。
干完活,已经临近中午了,戴誉有点饿。
这些天他都是独自守在这边,二虎会在十二点左右给他送一趟午饭。不过,看今天这雨势,怕是得迟到了。
“你自己待会儿吧,我出去抽根烟。”留下这么一句,他便推门出去了。
夏露合上膝头的课本,将木椅稍稍向右侧挪动一小步。
这个位置,透过玻璃窗,正好能看见站在屋檐下抽烟的戴誉。
戴誉今天穿得很随意,身上是厂里最常见的印有红色标语的跨栏背心和工装裤,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全然不似前几天的花枝招展。
只是他身材比例太好,肩宽腿长的,凭着他的美貌,即便套个麻袋都好看。
夏露悄悄向外瞄了一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手插在裤兜里。
不笑的时候表情有些淡漠清冷,与跟她插科打诨时判若两人。
短短一支烟的功夫,已经与路过的四五个熟人打过招呼了,有两个年轻女同志还挺漂亮的。
也不知打哪认识那么些人。
也许他那天说的话并不是胡扯的,喜欢他的小姑娘没准真能从厂大门排到滨江路去……
正这么想着,就见他眺向厂大门的眼神一亮,唇角略勾,整个人像是突然充满了电,身板都比刚才更挺拔了!
夏露也向马路对面望过去,没辨认出有什么特别的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见到哪个女同志了,不然脸上能笑开了花?
转回的视线却隔着玻璃窗与戴誉的碰个正着,对方咬着烟冲她挑眉一笑,痞里痞气的。
夏露不屑地瘪嘴。
二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厂门口了,戴誉早就唱起空城计的胃终于有了着落。
他的心情都跟着二虎飞奔的身影飞扬了起来。
将发丝凌乱的脑袋探进门里,提醒道:“这会儿雨停了,你赶紧回家吧。走晚了,又得等半天。”
八月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下起来没完没了,有时能持续一整天。
夏露看了眼天色,雨果然已经停了,只是雨云仍然浓重翻滚,黑魆魆的。
“修车钱多少?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夏露边说边脱身上的衬衫。
“衣服你先穿着吧,抽空还回来就行。”戴誉将眼神收回来,瞥向别处。
“别了,还是给你吧。”夏露哪敢穿着男人的衣服回家去,到时候少不得要经历一番盘问。
戴誉没吱声,用手点了点她的布拉吉,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跨栏背心。
夏露不明所以地低下头。
这一看便闹个大红脸——她今天穿着一件淡黄色布拉吉,被雨淋湿后尚未干透,透过半透明的布料,能窥见她内衣的粉色碎花。
夏露赶紧重新套上衬衫,罕见地结巴道:“那,那修车钱多少?我明天连着衬衫一起送过来。”
“都说给你免费服务了,大老爷们哪能出尔反尔。”戴誉眯着眼睛叼着烟,也不看她,“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夏露以为他说的是之前不让赊账的事,暗自嘀咕,难道自己在他心里那么小心眼吗?
直到她骑着车,进入通往机械厂洋房区的大门后,才回过味来,他说的可能是上次在工人俱乐部的事……
夏露将自行车停在白色小二楼的廊下。
背着书包进入大厅时,被里面的情况弄得一愣。
这个时间点,本应冷清的家里,居然意外的热闹。
妈妈和李婶正端着茶水点心,从厨房出来。
“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夏露与客厅里的客人打过招呼便赶紧找到母亲。
夏母的面色有些憔悴,一脸担忧道:“还不是因为你爸!上午给一机部调研组做工作汇报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电话打到我们医院,我这不就赶紧跑回来了!”
夏露握着母亲胳膊的手攥紧,焦急道:“我爸呢?”
“在卧室休息呢!又是低血糖!已经给他挂上葡萄糖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守在一旁的侯秘书赶紧替领导圆场:“何主任,这次主要是我的工作疏忽,夏厂长这几天一直在一线指导工作,我也是跟着瞎忙活,忙起来就忘记提醒夏厂长吃饭了!您批评我吧!”
夏母神色稍缓:“跟你有什么关系,夫妻二十年,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搞起科研就六亲不认的主!连他自己都能忘喽!”
客厅里有一位客人是一机部调研组派过来的慰问代表,毕竟夏厂长是在给他们汇报工作的时候晕倒的。他们总不能对此不闻不问。
这位代表听到他们的对话,暗暗点头。
夏启航是留苏博士,老牌军工专家。
两年前才被第一机械工业部的李部长亲自点将,从首都调来滨江机械厂主持研发工作的。
那时候,因为在华苏联专家被大规模召回,许多中苏合作的科研项目被迫中断,其中就有滨江机械厂的发动机项目。
夏启航果然没有让李部长失望!
滨江机械厂——一个依靠维修发动机起家的工厂,却在紧要关头独辟蹊径,传出自主设计航空发动机试验成功的好消息,这无疑给国内有些低迷的科研事业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调研组一行的目的就是听取关于新型发动机的成果汇报。
未料,夏启航在一线连续奋战好几天,体力透支,就那样在他们面前晕倒了!
夏露帮着母亲招待客人。
倒茶时,看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赵学军,她有些意外。
赵学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主动解释:“我父亲还在厂里主持工作,让我代表他来看看夏叔叔。他下了班再亲自过来。”
睇一眼她身上衬衫,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第11章
赵学军的视线一瞟过来,夏露便察觉出自己的不妥。
戴誉的衬衫下摆有些长,为了行动方便,她将两片下摆在腰间打了活结。
虽然男女衬衫款式相似,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瞧出端倪,尤其她身上的这件尺码特别大。
她面上全无异色,镇定自若地帮客人们上了茶,便上楼换衣服去了。
进入卧室,回身刚要关门,就见一个小毛头在外面推她的房门,想要往里挤。
夏露吓了一跳,怕夹到他的手,慌忙开门将人拎进来。
“夏洵,你又淘气是不是?刚才跑哪去了?回来那么长时间不见你人影。”
小男孩夏洵嘻嘻笑:“外面人太多了,妈妈不让我出去捣乱,我就去看着爸爸打针了。”
夏露忙问:“爸怎么样了?醒了吗?”
“早醒了,妈妈说他是饿晕的,吃顿饱饭就好了!还把我的巧克力和大白兔给他吃了呢!”
夏洵钻进门,直奔房间中央铺着紫色床单的大床而去,不顾夏露反对,爬到她姐床上趴着去了。
夏露瞟一眼墙上挂钟,快一点了,正是他每天午休的时间。
索性不再管他,去了隔间换衣服。
不过,这小家伙今天有点反常,隔了十分钟出来,他还没睡呢。
“困了就赶紧睡吧,等什么呢?”夏露扯过凉被帮他披上。
“小夏同志,我有事跟你说。”夏洵板着小脸,难得的郑重其事。
他妈妈找姐姐谈话的时候,都喊她小夏同志。
夏露没接茬,自顾自去茶几上倒了杯凉白开。
“你刚才在楼下见到赵学军了吧?”虽然是疑问句,夏洵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别没大没小的,你得叫赵大哥。”
“哼,你也比他小,你怎么不叫他赵大哥呢,你不叫我也不叫!”
他有一次听姐姐管赵学军叫赵学长,还有一次叫赵同志。
同志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学长不知道是啥。
六岁的夏洵小朋友还没接触过学长这种生物。
夏露故意肃着一张脸道:“夏洵同志,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我就走了,楼下还有客人呢。”
夏洵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突然道:“赵学军是不是要当我姐夫了?”
夏露微愣,眉头轻蹙了一下,旋即在他光亮的脑门上点了点:“你从哪听来的?净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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