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点点头,不疑有他。
……
苏园勤快地提了两桶水到尸房,帮公孙策一起清理死者身上的血污。
她在擦拭死者脸部的时候,在鬓角边缘处发现了细微的肤色衔接异常。她悄悄把面皮的边缘抠了两下,果然抠得翘起一点皮来。
苏园马上装作不经意地感慨,引来公孙策的注意。
公孙策见到后眼睛骤然一亮,连忙让苏园赶紧打盆热水来。他用热巾敷在死者脸上,片刻之后便成功揭下来一张假面皮。
展昭见到死者的真容,立刻认出此人正是他一直在追捕的匪首郭石安。
三个月前,阳武县、酸枣县等地续发生十几起流匪劫财杀人的恶性案件,所有被害者都是被拳头打得浑身青紫,腑脏破裂而亡。
这帮匪徒十分凶狠狡猾,但凡劫持从不留活口,且作案后立即逃窜,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所以追查来十分困难。
展昭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在陈留一带将这伙恶匪彻底清剿,唯独让匪首郭石安逃脱了。这郭石安在江湖上有些恶名,最擅碎骨拳法。展昭打听到他有一老母亲住在东京汴梁,此番回京正要顺此线索追查他。想不到郭石安人早来了东京,白玉堂先他一步得知消息将人杀死。
“郭石安实乃恶徒,有此下场也算恶有恶报。”提及白玉堂,包拯蹙眉沉吟了片刻,嘱咐展昭道,“有机会带他来见我。”
展昭应承,随即告知包拯,这次的案子还要多亏苏园提供线索。
包拯一时没想起来苏园是谁,听公孙策提醒说是那个在他犯胃病给他煮粥的小姑娘,恍然才想起来。
接着,包拯又听说公孙策已收苏园为徒了。
“能入你眼的人,必然错不了。”包拯赞一声后,突然话锋一转,“倒也说不好,许是你吃人家的嘴短了?”
公孙策态度温和地笑了笑,他知道包拯在开玩笑,他自己也的确不是因为苏园那碗粥才决定收徒,可莫名好像还是有什么东西被说中了。从包拯那里离开后,他便找到苏园,请其明早给包拯煮一碗粥。他倒要看看包大人尝过那养生粥的滋味之后是否会嘴短,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这是花费,已然劳烦你了,莫要推辞。”公孙策将饭钱递给苏园。
一碗粥而已,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有,根本不用额外花钱。苏园知道公孙策这是顾及她的感受,怕伤她自尊,才那此为借口给她零花钱。
这等好意苏园当然要领,果然她拜师的眼光好,超贴心的。不过公孙先生多虑了,就像白玉堂那样直接甩钱就好,她完全不会觉得受辱,高兴得很。
公孙策又将一本册子递给苏园,里面写满了他所知的验尸之法。了解到苏园字未识全,他便让她一边看这本书一边学习不认识的字,如此既能识字了又能快速掌握基本的验尸常识。
苏园宝贝似得把书收好,告别公孙策后,就去厨房熬了一锅红枣汤,再将新鲜舂好的粳米入汤浸泡。
擦干净手,苏园就高兴地去找许婆子。她想把她今天得一百两银票的好消息分享给她,然后把钱分了,她们娘俩一人一半!
苏园走到许婆子住的屋外,发现屋子里没点灯,还以为许婆子已经睡了,便打算明天再来。岂料她转身的工夫,忽听见屋里传来许婆子的哭声,接着又有年轻男子的说话声。
“娘,你就疼疼我吧!你照顾苏园多年,那么多肉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给她吃,她早就该报你的恩了。只要应下张屠户家的亲事,把苏园嫁过去,便能救我一命!难道你要为了个外姓丫头,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死么!娘,我求你了!”
这之后,屋里就传来‘哐哐’的磕头声和哀求声。
苏园十分疑惑。
据她了解,许婆子只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二十一岁,早就嫁人了。唯一的儿子才只有九岁,还没到变声期,不可能发出成年男子的声音。屋里的‘儿子’必然是另一人,从哪里来?还有她嫁到张屠户家,怎么就能干系到救许婆子儿子的命了?
第4章 诡异的母子俩
苏园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敲响了许婆子的门。
屋内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许婆子哑着嗓子问:“谁?”
苏园:“是我,大娘睡了没?”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许婆子才打开房门。她没点灯,或许故意如此,毕竟刚才她哭得那么厉害,亮灯的话她那双刚哭过的眼睛必然明显。
“大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借着月色,苏园大概能看清许婆子面颊的轮廓,“我刚才好像听大娘屋里有哭声。”
许婆子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支吾两声后似乎才找到状态,倏地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跟苏园道:“我一个人在屋里能有什么事,刚才不过是被噩梦魇住了,幸亏你叫醒了我。你找我可有什么事?你今天不是跟展护卫他们去吃肉了么,怎么没吃够,还跑来跟大娘要?”
“吃肉的地方死人了。”苏园声音越来越淡,隔着夜色,她一直静静地盯着许婆子的脸看。
苏园分明应该看不清她的脸,但许婆子不知道为何总有种被苏园看透的错觉,后脊梁发冷,心里越来越慌张。
许婆子的反应,令苏园很失望。正常人听到她说死人了的话,都会关心地询问缘故,到底发生何事。但苏园等了半晌,仍不见许婆子就此发问,可见她此刻心中很虚很慌,在全神顾及别的事情,所以才顾不上问这些。
“我来跟大娘分钱,”苏园将一百两银票掏了出来,“我今日遇到一位贵人,赏给我一百两银票,便想着跟大娘一人分一半。若大娘全要,那我也都给大娘。”
苏园笑着将银票递到许婆子面前。
许婆子其实看不大清银票上的数额,但她还是看着银票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再此出声时她的嗓音比之前更哑了。
“好孩子,你有这份儿心我就知足了!这是你自己造化得来的钱,大娘怎么能要。再说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你快收好吧。”许婆子说到最后有几分哽咽,显然她被苏园送钱的行为感动到了。
苏园见她推拒,只乖乖应一声,眸光却在漆黑的夜色下彻底转凉。她随后就把一百两银票硬塞到了许婆子的手里。
“那我更该答谢大娘这些年对我的照拂之恩。”
“这——”许婆子本还想推辞,但这会儿她实在没时间继续跟苏园继续拉扯,只好收了钱,嘱咐苏园早点回去睡,“明儿早上大娘给你做鸡丝馄饨吃。”
说罢,也不等苏园回应,许婆子就立刻把门关上。
刚才许婆子并不想要钱,说明她‘儿子’所面临的‘救命’问题,跟钱没关系。
看来必须要她嫁给张屠夫家的儿子,许婆子的‘儿子’才能活命。苏园依旧参不透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过通过许婆子的整体表现态度,苏园已经预料到最终结果了。
许婆子这些年真心待她好,这一点苏园还辨得清。但有时候善恶就在人的一念之间,苏园经历过太多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组队队友转头叛变的情况,前一刻还称兄道弟好得跟一个人似得,下一刻他就会为了谋夺你新得来的技能,毫不留情地将你推进丧尸堆里去。
许婆子从前对她的那些照顾,还不足以令苏园以后半生或性命相赔。一百两银票若只用来吃饭的话,在这世道足够四口之家富足过上一辈子了。再有,她刚才已然留有余地,并没直接揭了许婆子的丑。
恩已报,不欠了。
……
次日一早,苏园将新鲜熬好的山药红枣粥送到了包拯那里。
包拯节俭寡欲,不喜奢侈。他吃饭素来只求简单饱腹即可,早饭惯例会是一碗粥一个炊饼,或是汤饼、馄饨之类的主食,就着两样清爽的小菜,比如今天的就是拌芥菜、酱黄芽菜。
落座时,包拯并未觉得今日早饭与往日有何不同。他先咬了一口炊饼,再喝粥时,脸色渐渐有了变化。不过不那么明显就是了,毕竟他脸黑。
包拯继续喝了第二口粥,这一口品味的时间比第一口要长,再然后是毫不犹豫地第三口、四口、五口……
等一碗粥见底了,炊饼还是维持之前只咬了一口的状态,桌上的两样小菜一点都没有动。
这粥的味道怎么跟往日不太相同?从前的粥枣香味儿只停留在汤里,而这一碗却汤米齐香,每一粒米都好似被裹了枣浆似得,软糯香郁,其中被切成碎方丁的山药则吃起来甘甜清脆。简简单单的一匙粥,竟有着丰满而醇厚的口感,一下子就叫醒了人早上沉睡的食欲。
这么一碗山药红枣粥,竟让他吃得有些欲罢不能了,说出去只怕别人都不会信。
包拯放下碗后,才注意到苏园,因而想到了公孙策。先生这是在用事实告诉他,非他公孙策吃人家的嘴短,而是苏园善烹过人,美味难挡。
“你如何学成的这手艺?”包拯问苏园。
苏园边收拾碗筷边笑答:“这算什么手艺呀,不过就是做碗粥而已。还是包大人、公孙先生还有展大哥这样的人厉害,为民伸冤,惩恶扬善,我万之一二都不及。”
包拯听她有此言,便知她有好学上进的心思,“你也可以,这不是拜公孙先生为师了?”
“嗯,我会努力的。”苏园立刻高兴地跟包拯打保证道。
包拯也高兴笑了,欣慰于这孩子年岁虽小,却有冥冥之志。但等苏园走了之后,包拯才恍然想起来他的问题苏园还没回答。到底她善烹的能耐如何学成?只靠许厨娘怕是不成事,许厨娘那手艺跟她的比,差别过大。
这孩子自小在开封府长大,所有人都很清楚她的根底。思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天赋高,又悟性极好,便无师自通。这种情况虽稀奇,却也不是没有。比如神童的存在,人家六岁孩童尚在含泪背诵三字经,神童已然熟读四书五经,能吟诗作赋了。
苏园知道跟聪明人说话不用太费口舌,有些问题她不答反而少露破绽,由着他们那些聪明人自己想通自寻答案便是。
苏园端着碗筷回到厨房的时候,看见许婆子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苏园把碗筷放进盆里,打算清洗。
“我有话跟你说。”
“等我干完了就找大娘。”苏园舀了一瓢水倒进盆里。
许婆子忙拉住苏园,把她手里的瓢放下,硬拉着她去房后说话。
“我照顾你这么多年,理应当得你的长辈。张屠户家顶好,他们答应我了等你嫁过去,绝不会让你吃苦干重活,还保你一辈子顿顿都有肉给吃。”
许婆子说罢,看看左右,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苏园。
“这么好的亲事再耽搁可就没了,我便做主替你应下了张屠户家的亲事。这是聘礼单子,你看看。”
第5章 敢让我嫁人么
苏园盯着许婆子看,现在是白天,光线很好,她能把许婆子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
许婆子的眼球仍有血丝残留,眼下的皮肤略微泛青,可见她昨夜哭过之后没睡好,或者一夜没睡。以前她对苏园笑的时候,面部肌肉自然放松,憨厚又和蔼。现在则在假笑,面部肌肉被生硬地拉起,很丑却不自知,许婆子仍然在竭尽全力地维持这种丑陋。
“好呀,我看看。”苏园将单子接过来,顺便为许婆子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看起来真单纯的假笑。
许婆子有点意外,她本以为苏园会闹别扭抗拒自己,还要她再苦口婆心地好好劝一通才行。毕竟苏园曾表过态不嫁,那会儿她在开封府还没什么出息。而现在她已经拜公孙策为师,在府中有些地位了,照理说腰板会更硬气。
聘礼单子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平常婚嫁惯有的物什。苏园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她笑问许婆子:“那张屠户家真有那么好?大娘真心想让我嫁过去过好日子?”
苏园发现许婆子在听她提及张家时,眼神波动,虚得很,完全没有之前那种理所应当的硬气。如果她所猜没错的话,许婆子当初坚持让她跟张屠户家相看,当时是真心觉得张屠户家于她而言是个好归宿。但近日情况似乎有了变化,她好像知道了张屠户家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其中产生变化的缘故大概就源自于她那位‘儿子’。
“园园,你昨晚是不是——”
许婆子总觉得苏园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儿,会不会是她昨晚听见了他们在屋里的对话?可是她又想不通,如果苏园真听见的话,以她单纯的性子,应该藏不住事儿,要么直接问出口,要么哭着跑走才对。
苏园没有接许婆子的话,微微偏一下头,就这么安静地等着许婆子的下话。
许婆子本来说这半句话是为了试探,但苏园的反应太淡定了。她完全看不透苏园的态度,更猜不透她的心思。这丫头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可是为什么她今天有一种完全不认识苏园的感觉,现在的苏园让她觉得很陌生。
心中的愧疚本就搅得她良心不安,这会儿乱七八糟的猜测在她脑中搅动着,越想越惶恐不安,最后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到底是自己胡思乱想了,还是苏园真的变了。总之,压抑的情绪被什么东西逼仄着,翻腾起来,越来越汹涌,已然推搡着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园园,大娘对不住你,我——”许婆子激动地拽住苏园的胳膊,眼泪马上要掉下来。
“哟,你们娘俩在这呢,我说怎么叫了半天没人应。”一名二十多岁年轻的衙役靠在墙边看着她们。衙役随后告诉许婆子。他们班房今晚本该有三十个人当值,有八位另有公干,便准备二十二个人的晚饭就行。
苏园一听这衙役的声音,就认出和昨晚许婆子房里‘儿子’的声音一模一样。苏园对这人有点印象,叫王胜。他爹好像也在府里当差,是位鳏夫,管着库房。
许婆子见他就慌张,“好、好”地应了两声,表示厨房的羊肉应该炖好了,就低着头匆匆走了。
苏园本要跟着许婆子一起走,就听那衙役突然出声,告知苏园公孙策那边似乎需要人手帮忙。
苏园明白这衙役的意思,他想把她从许婆子身边支开。
“王大哥今年多大,可娶妻没有?”苏园问。
王胜愣了下,奇怪地回看一眼苏园,“你问这些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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