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千岁当即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放进暗格当中。
身为木铃铛的器灵,她不能偷盗、劫掠,但放东西给人家却是没问题的。
这是春秋笔的笔匣。
为了补(man)全(zu)因(si)果(yu),千岁已经大义凛然将春秋笔投喂给了琉璃灯,但是笔匣还未丢弃,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妥:“笔匣还在,笔却没了,这栽赃实是栽得有点明显。”
春秋笔自带降温特效,须用笔匣封住。如果陈中和把春秋笔送去别处,为什么不连笔匣一起?
胡成礼也不是傻子,这样糊弄不住他。
可是不放笔匣,那就连最基本的物证都没有,这祸实是无从嫁起。
怎办是好呢?
燕三郎眨了眨眼,忽然指着笔匣道:“弄坏它。”
千岁正在沉思,闻言一怔:“什么?”
话刚出口,她就想通了,轻轻击掌赞了一句:“妙也!”随后,就在笔匣四周轻轻拍了几下,修剪得精细的指甲用力一抠,匣身上的黄铜符就被抠掉了一片!
她顺手就将黄铜符片喂给了琉璃灯:“食物短缺,不能浪费。”
后者吃得津津有味。
这匣身上各种禁制连成一个复杂整体,共同起效,才能封住春秋笔的邪力。现在掉了一片黄铜符,那就是封印链条断掉重要一环,整只笔匣就没有用处了。
千岁这才把匣子重新放进暗格里,拍了拍手:“好了。”
笔匣是个废品,那么放在这里也情有可原了:既然它已失去效用,陈中和就必须另寻一物来盛装和封印春秋笔,这笔匣也只是暂时没处理掉而已,毕竟陈通判才入手不久,并且它的外形有点古怪,上面的符咒又有水火难侵、刀枪不入的特性,不能劈吧劈吧当柴火烧了。
先前石星兰望向燕三郎,眼露哀恳又反复暗示,她就知道这女人在求他们帮忙。
石星兰正在求他们配合她。
那个时候,她对石星兰的印象有所改观。
鲜少有人能在临死之前,还心心念念想着算计别人。燕三郎说得对,石星兰分明可以少生事端、指认他俩,换得自己生前的最后平静,以及苏玉言今后的性命无虞。
但她没有这么做。
这个一辈子都循规蹈矩、温淑善良的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却选择了一次冒险:
复仇!
并且,她要为苏玉言,一劳永逸地除掉陈通判这个祸害!
这么软绵绵的女人狠起来,也能要人命哪,并且还不用自己动刀子。千岁觉得很有趣,这才兴起了顺手帮她一把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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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通判总觉得流年不利,今春开始就没遇上几件好事。
原本被他玩于鼓掌之中的美人儿不听话了,他派人烧掉了石星兰的新戏本子,结果玉桂堂还是在春宁大典上拔得了头筹!
就连今早出门,原本好端端系在腰上的玉符都掉了,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这可绝不是吉兆。
要说有什么舒心事,那大概只有一件了:石星兰犯事儿了,居然惹到了拢沙宗的高人。
以陈通判掌握的消息,那石星兰已经奄奄一息,半只脚踏进棺材。胡大人这么一去,最好能将她直接吓断了气。
想起苏玉言和石星兰不离不弃、山盟海誓的模样,他就恨得牙根儿都痒。若不是这女人,苏玉言也不会吃了秤砣一样,非要逃脱他的手掌心。
不过陈中和在官署里一直等到夜暮降临,也没有等来石星兰的死讯,反而是胡成礼将他召来面前,一顿质问。
陈中和懵了,继而怒气勃发:“该死的贱婢!”死到临头还不忘害他!
胡成礼顿时目光如针。
陈中和反应过来,赶紧给自己申辩道:
“大人,石星兰一派胡言哪。下官不过一介凡人,要那神物有何用?”
“是么?”胡成礼斜睨他一眼:“那她为什么不指认别人,偏偏是你?我来路上便问过了,过去两年你都捧着玉桂堂,但是三个月前玉桂堂的新戏本泄密给了归云社。这事儿,是你干的不?”
陈中和张口就想否认,然而这事情对胡成礼来说实不难查。
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他就犹豫了下:“这个……”
“实话!”
第104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陈中和只能应道:“是!不过……”
“把玉桂堂的陈向远无故拘进牢房,再放火烧掉石氏的房子,也都是你干的?”
陈中和后背冷汗涔涔滚落,在胡成礼的锐利目光下,他硬着头皮道:“柳家命案发生后,的确有街坊见过陈向远半夜开门,迎人进去;至于石氏的宅子起火,那与下官何干?”
胡成礼冷笑一声:“你当我查不着?只是嫌麻烦而已。现在你立个血誓,我就相信这些不是你干的。”
陈中和呐呐不能成言。石星兰那毒妇真是捏住了他的命脉!这些事的确都是他做的,目的却不是逼她交出那件连名字都不清楚的狗P宝物!
石氏真不愧是个写戏本子的,话里透着半真半假,不,是七分真里掺着三分假,这也最容易被胡成礼采信。
可是贱婢以为,这就能置他于死地?想得可太美了。
事到如今,陈中和也顾不得脸面了,一咬牙,一剁脚,低声道:“胡大人,这里头还有些曲折。”拖长尾音,看了看左右。
胡成礼还是给他这个面子,挥退其他官员,待这里没人了才道:“你说。”
“下官并不想刁难石氏,也没向她强求宝物。下官至今不知这宝物的名称来历用途,如何能肖想?”
“那你老找她麻烦又是为何?”
陈中和苦着脸道:“我要找的,其实不是她。”
事到如今,他只得将自己与苏玉言的过往种种都说了出来。自曝其短时,他脸上也是火辣辣地,但为了清白着想,这些都不得摊上台面。
胡成礼一言不发听完,满脸戏谑:“你想将苏玉言逼得无路可走,重回你的怀抱?”
“……是。”陈中和老着脸皮承认了。玩儿相公这档子事,传出去不太好听,可是有权有势的哪个不玩些花样?他还知道好些个富户在家养小倌哩。云城靡华,甚至都有专门的男院以供贵宾享乐。
拢沙宗应该不会在意他这点儿小癖好,甚至他的以权谋私、仗权欺人,眼前这位专案专办的胡大人都可以当作没看见,没听见,只要他陈中和与那件宝物无关。
胡成礼揉着太阳穴:“你所说的,可有证据?”
陈中和一下傻眼:“证据,这、这个?”他从前宠着苏玉言,就顾其颜面,都是私下召唤过来服侍,知情者极少。“我的长随阿斌可以作证。”
“唤来吧。”
阿斌被唤过来,先被打了个半死,下身血肉模糊地,胡成礼才慢腾腾进去问他。
陈中和在外间看得寒毛直竖,只觉度息如年。
好一会儿,胡成礼才走出来:“他是你的心腹,话不可全信。”
陈中和知道今日这一关不能善了,咬了咬牙:“大人的意思?”
“你住在哪?”胡成礼目光如刀,“我要搜上一搜!”
陈中和面色大变:“下官、下官毕竟是一州通判,这要是被搜了家,今后颜面无存,如何还能做官?”
胡成礼阴恻恻来一句:“虚了?”
陈中和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人非搜不可。但他书房里有东西见不得光,搜是万万搜不得的。
他大声道:“我是本州通判,你无权搜我家府!”
“是么,你这样说有些来不及了。”胡成礼笑了笑,“知州借给我的一百人手,我已经全派去你家。”
陈中和大惊,下意识倒退两步:“什么!”
“走吧,陈通判。”胡成礼迈开腿就往外走,“要是没搜出来,我给你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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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陈中和栽好了赃,千岁也觉满意,正想拎起燕三郎就走,他却扯了扯她的袖角:“等下。”
“还等?”她板起漂亮脸蛋,“再等下去,胡成礼就要来了。你是不是真以为我能一个打一百个?”她轻咳一声,又强调道,“就算能,我也不想费这个劲!”
“这么做,稳吗?”燕三郎指了指暗格,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胡成礼能信几成?”
千岁想了想:“四、五成吧。怎么,你还不满意?干这种勾当哪能十成十稳操胜算?”
燕三郎小声问道:“欠缺在哪儿?”他心里也觉得怪怪地,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陈通判的动机不充分。”
“什么是动机?”四五成概率,实在太低了。那位胡大人看起来还有些精明,只怕做到这一步,还是瞒不过他。
“就是理由。”千岁见他眼珠转来转去,像是正在生产鬼点子,也难得没有训斥他,“陈通判只是个普通人,他为什么要抢笔,以及做眼下这些?这个理由不充分!”
“那要是给出一个充分动机,胡成礼就能更信?”
“对。”千岁抱臂在前,看他眼里有光芒闪动,鬼祟却不令她反感,“你又有什么小花招要使?”
这事情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你身上有样东西。”燕三郎目光炯炯,“也该放进暗格里。”
“什么?”她立刻投来警惕的眼神。敢动她的小金库?他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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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了熟悉的自家大门,陈中和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两条腿软得像面条。
胡成礼甚至还扶了他一把,不阴不阳问了句:“怎么,陈通判身体不适?”
你才不适,你全家都不适!陈中和很想把这句话甩到他脸上,可是嗓子很干,几乎说不出话。
他满心恐惧,又想转身逃走,又希望那些衙差在他家里什么也搜不出来。
今晚闹出这么大阵仗,陈府上下早被惊动。衙差进门之前就亮出知州大人的手令,但陈府有头有脸,陈家几位老少爷们在云城都吃得开,就半嬉笑半认真上来阻挠。
没人注意到一个最低等丫环跟出来的时候揉着眼打了个呵欠,还有两分惺忪。
她怎不记得自己何时倚在门后的草堆上小眯了一会儿,还做了个梦?
衙役虽然领上命而来,到底不想彻底得罪陈通判,两边正僵持不下,胡成礼到了。
第105章 人赃俱获(加更)
他仔细看了看挂在正大门上的两张门神图,抚着胡子道:“门神,嗯?”
他的确能感受到门神的投影存在。它有拒邪之能,可不是普通人家那样摆来好看、图个心安的。
当然,它不管活人。
胡成礼走进去不多久,就见到里面的僵持,面色一冷:“挡道儿的,碍事儿的,杀!”
陈中和怵然一惊,胡成礼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哦,我忘了这是府上。那么不要杀了,改为关进厢房吧。”
云城再繁庶,也在拢沙界辖内。胡成礼是拢沙宗的特遣使,为宗主跑腿办事,权力极大。衙役得他命令也不敢再摸鱼,认认真真开始搜查。
陈家人听说拢沙宗特遣来使,也不敢再阻挠他们办案。
胡成礼叫人送来茶水点心,拉着陈中和在中堂坐下,全程不让他离开,也不许陈家人进来。
陈中和知道,这是要防止他交代家人转移物件。
陈府很大,半个多时辰后各路衙役来报,除了金银字画和贵重古玩,并无甚其他发现。
陈中和悄悄舒了一口气,还好。
胡成礼暗中留意他,见他虽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之度外的模样,但心脏跳得格外勤快,当即下令:“再搜。”
陈中和的恐惧都化成怒气:“胡大人,适可而止!瞧瞧我家都被翻成什么样子了!”
衙差入户搜查可不是轻拿轻放、看完物归原处。他们搜过一遍,这家里就跟飓风过境似地,物什东倒西歪,甚至被褥还要被割开来看,以免漏过藏物。
这还是衙差念着本宅主人是陈通判,多少手下留情了的。
“‘可’在哪,今晚我说了算。”想到自己踩在他地盘上,胡成礼向他敬了盏茶,“陈通判,今晚我对你不住。要是搜不出东西,明早我就来负荆请罪!”
又过很久,衙役再来报告,仍是一无所获。
胡成礼把玩着茶盏,下了第三次命令:“再搜!”
众衙差面面相觑,明白了:要是搜不着东西,这位胡大人今晚是不打算离开了。
从这时起,他们打起了十二分认真。
两个时辰过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三更,陈中和担惊受怕大半个晚上,人都熬得有些头晕。他刚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两名衙差从外头匆匆跨了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样东西,大声道:
“报!书房里发现暗格!”
“叮”,清脆一声,陈中和手里的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藏在书桌下的暗格,真被找出来了!
胡成礼呵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先从里面摘出一个簿册,翻看几页,然后举起来对着陈中和抖了抖:“这是什么?”
陈中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这是他的花名册、账本子,记载着任职以来的人情往来,里面人名和数额俱在,若是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记有暗语,但破译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抓起册子时,胡成礼脸上兀自哂笑,可是当他看见格子里余下两样东西时,面色一下转作了凝重。
他抓起黄铜符缠身、造型别致的匣子,飞快打开。
当然,里面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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