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大桶,燕三郎肯定是搬不动的,只能劳烦千岁伸两根手指拎上去。
这时,千岁再取出他在云城就备好的七、八味药材,按份量依次丢进琉璃灯中。
这是她的本命法器,控制火候得心应手,因此琉璃灯比炼丹炉还要好用得多。千岁又要在有限的药材中粹取出最好的药效,因此这回放慢速度炼了盏茶功夫,才得深绿药丸一枚,大如鸡蛋子,气味却不是芳香了,而是辛辣扑鼻。
“药效均衡。”千岁检查药丸,“从怨木灵那里收来的药材质量太好,你得想个法子换成次几等的。”
那会儿时间有限,木婆婆的灵药田又很宽广,她只能挑成分最好的药材带走。现在想想,仍是扼腕:那么多上好灵药,要是都能卷入囊中,能换成多少金银!
唉!
她都未察觉到,自己衡量宝物的价值,已经开始用阿堵物来做标准了。
燕三郎不明白:“好的不能用?”为何还要特地换次的?
“想用上那等好药,你还得等上几年。”千岁看着他的小身板,眼露不屑,“现在用到你身上,不说暴殄天物,就是那药效过于霸道,也非你能承受得起的。说白了,你福薄!”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解释福缘厚薄的。不过木婆婆的灵药效果连千岁也赞不绝口,现在给他用好似真有些浪费了。
“不若我找衡西商会置换适合的药物。”他脑筋转得很快,“药材差一级,价格天差地别,这样还能多换些眼下能用的药物过来,我们手里的钱就能多坚持一段时日。”
荷包太瘦,就要量入为出啊。
很快,水就烧热了。千岁将药丸扔进木桶:“进来吧,木桶炖自己。”
那药丸入水即化,一点残渣都没留下来,把整桶水都染作了浅绿,颜色分外可爱。
毕竟是要男孩泡个药浴,不是给鸭子拔毛,没必要将水煮沸。
燕三郎看着桶上团团白汽蒸腾,不禁有些踌躇:自己这么跳下去,不会生生被煮熟了吧?
“怕什么?”千岁揶揄他,“怕我把你煮熟了吃掉吗?”
是呢。他要是死了,千岁又有数十年被封在木铃铛里不能重见天日。
她不会害他。
想通这一点,燕三郎脱去身上衣物,只留一条底裤就爬进了木桶里。
也不知是太烫还是药力劲道,他的脸色很快转成通红。
“还记得我让你记下的《饲龙诀》的口诀嘛?”千岁坐在一边嗑瓜子。
与她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燕三郎额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冒了出来,只觉自己一张口就要喷火了:“嗯!”
“什么时候觉得经脉鼓荡了——”她做了个解释,“哦,就是当你觉得身体快要炸开时,就沉心静气,开始默念口诀、寻找气感吧。”
那就是现在了,燕三郎立刻照做。
千岁看着他面部扭曲的模样,摇了摇头:“身体还是太差,这点药力都扛不住。”她已经小心翼翼调整过药丸的效力,只求它对燕三郎尽量温和。
这可是千岁大人亲自出手吔!换作别人,根本享受不到这样的贵宾待遇。
这小子原本只是个乞丐,餐风露宿,有上顿没下顿,外表看起来无恙,但根底实则亏耗许多。若非孩童期的气血蓬勃旺盛,还能稍事弥补,燕三郎早就落下病根、终日怏怏了。
燕三郎不知她心中念头,但明白自己到了关键时刻。
这是他第一回尝试修行,原本还有些忐忑,然而千岁说,头一次修行若是练不出气感,后面就要多费至少三、四倍功夫。那即是要多花掉三四倍的时间、精力,还有金钱。
这怎么可以!
所以燕三郎很快进入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境地。
其实这对他来说倒真是不难。从前在荒园过夜,实在饿得慌了,就要靠他摒除一切杂念,甚至忘掉饥饿本身才能赶紧入睡。
所以千岁惊讶地发现,他很快入定了!
她小看这个家伙了吗?可是聪明人一般思绪复杂,静不下心,也难得这么快就能进入抱元守一的境地。
燕三郎反复尝试了十七、八次,终于在自己经脉中体会到了所谓的“气感”。
那是一缕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真力。
这感觉难以言述,就像窥见沟塘里面的一条小蚯蚓,还是藏在深深的土壤中。
他运起法诀,轻轻指引,或者说指挥这条真力凝成的“小虫”从眼角的睛明穴开始,往上过额。
结果,这股真力走到攒竹穴就停滞不前了。
往上的通道淤堵不畅,就像人遇到了拦路的泥石流。
燕三郎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指挥真力向着瘀塞发起进攻,就仿佛人清理前方的土石,想方设法令道路通畅。
这任务艰涩,但他并不气馁,只沉心静气来潜移默化。
千岁坐在一边,轻轻伸指探了一下水温。
第113章 钱不是问题
已经不复方才那么滚烫了。
她炼制的药丸甚至能帮助燕三郎置换出身体当中的寒毒,借助水热将它们排出。这小子在黟城当了几年乞丐,时常饥寒交迫,寒性可比一般童子要大得多。通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手心都滚烫,正是命灶十分鼎盛的体现。但她触过燕三郎的双手,其温度与成年女子无异,有时甚至失于低凉。
这也是她要求燕三郎用木桶持续煮自己的缘由。否则寒毒被交换出来,热水转眼变凉,哪里还有效力可言?
千岁顺手给桶底加了几块木炭,火舌嗤嗤烧得更旺了。这要是有人趴在他们家院子墙头看到这一幕大煮活人,估计要吓到腿软。
就在药力与热力的双加持之下,燕三郎浑身气血鼓荡,冲刷经脉的速度都加快了两倍不止。他默默积攒力量,终于掐住下一次脉搏跳动的机会,驱动真力一鼓作气!
攒竹穴通。
那股子真力在攒竹**盘桓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熟悉自己的领地,然后继续上行,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千岁在一边候着无聊,顺手召出了琉璃灯,慢慢欣赏它的光华。
单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她晓得上次投入进去的春秋笔已经被琉璃灯消化掉一小半,于是灯壁上肉眼可见的细缝又愈合了一点。而有木铃铛送来的两次愿力叠加,灯芯的火焰看起来居然有点凝实了。它很安静,任窗口进来的风怎么吹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将它炼为自己的本命法宝后,千岁正在一点一点熟悉琉璃灯。目前只知这东西能与她的愿力互为温养,就与异士的丹田相似。
阿修罗的修行方式与人类迥异。人类直接将自己的气海辟作丹田,将真力蕴藏于内,慢慢温养身躯,强健筋骨;阿修罗却要挑选并炼化一件法器来储荐力量,这挑选是双向的,双方都要看对了眼儿,才能互相契合。
这法器平时隐在阿修罗身体当中,彼此互相温促,与人类的丹田无异;但它被召唤到外部,就能恢复本身的特性,堪称妙用无穷,还能与主人保持心灵相通,运转起来圆融如意、毫无滞涩,不啻于身外分身。
阿修罗可以将自己的本命法器炼成威力无比强大的武器或者御器,却从没听过哪个人类能将自己的丹田修炼成对敌的工具。
千岁抚了抚琉璃灯,感受那一头传来血脉相连的亲和。
她和琉璃灯都遭受过重创,但现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希望,剩下的时间还来得及。
她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又过一个时辰,木桶里的温度渐渐上升,水色已经从青碧变作了淡黑。
药力基本吸收完毕。
千岁这才在燕三郎耳畔打了两个响指:“醒来。”
燕三郎慢慢睁开了眼,千岁都觉得他目光好似澄清了不少。刚刚打通的两个穴位都环绕眼周,有助于他目力提升。
药力消失,水温就快速飙升,男孩手忙脚乱跳出来,赶在被煮熟之前出桶。他浑身上下都红得跟熟螃蟹似地,热气蒸腾,精神却好,目光炯炯有神。
好一会儿,他眼中的精光才散去。
燕三郎赶紧拭干身子,换过一套干净衣物。千岁看看他,再看看桶里的水,吡笑一声:“这是褪了色?”
刚泡过药浴,他好像白了一点点,水却黑了。
燕三郎挠了挠头,有些赧然。
他平时洗澡都很仔细,这么多污秽却不是体表洗出来的,而是多年淤积在身体当中。也亏得他是坐在水里运功,否则上榻打坐的话,这会儿浑身都会布满恶臭的黏液,那时不晓得要被千岁埋汰成什么样子。
他倒掉水、刷了桶,肚子又咕噜噜叫唤起来。燕三郎擦了擦手,在千岁笑骂“饭桶”声中把剩下的木炭端进厨房灶底,再将几个馍夹肉贴到锅边。
不一会儿,菜肉的香气就被逼出来了。
就着几味上好药材泡就的老酒,燕三郎大口吃肉。
这几个馍夹肉个个都有成人巴掌大,里面的肥瘦肉更是鼓得快要把馍都撑爆,就算是大顺那样的壮汉,一口气吃上两个也要胀得翻白眼。
燕三郎却意犹未尽,就差吮指了。
按理说两人之前在酒楼已经用过一顿饭,但方才被又蒸又煮,周身气血运行加快,加上行功冲脉消耗又大,肚里东西三两下就消化完了。
他可以预感,今后自己的食量大增。
唉,又会是一大笔开销。
他忍不住道:“这条经脉,要多久才能打通?”
“你首先练的是足太阳膀胱经,目前真力也就走到眉冲穴就停滞不前。在那以后还要行过颅顶,然后从颈后、后背、大腿后外侧、小腿后侧,一直走到小脚趾外侧的至**止。全线一共有六十七个穴位,你才走通两个。”千岁回想方才场景,“第一天最是艰涩,后头也许能好一丁点。我对人类的身体不太熟悉,就以目前进度看来,至少要两个多月吧。”
“十二正经练完,还有奇经八脉在等着你。”她拍了拍燕三郎的肩膀,“修行无止境,骚年加油喔,我看好你。”
燕三郎哦了一声,面不改色。这多少让千岁有些不爽快。
然而男孩当真一点也未被她打击到,该吃照样吃,该喝照样喝。再艰难的日子也要一步一步走过去,这道理他很早就明白。
千岁托着下巴看他狼吞狼咽:“按理说,你以后每顿饭吃的东西都得讲究。别的不提,这种普通的米面蕴含灵力太少,再说浊气都由吃下的五谷生化而来,许多异士取黄精为食,很少再碰人间食物。像拢沙宗这等玄门,甚至会给真传子弟发放灵米,或者用妖兽血浸泡过的血米,以助长修为、减少浊气产生。”
燕三郎羡慕了一会儿,才无奈道:“没钱。”
该死的阿堵物,就是这么重要!
“你就先这么吃着吧。”千岁也知道两人面临的问题,退而求其次,“每晚的药浴可以助你将这些玩意儿尽量排掉。”
第114章 养小龙(加更)
人食五谷,有后天浊气,这是多少玄门异士想尽办法也祛不尽的东西,她却有法子对付。可是千岁说得轻描淡写,燕三郎初涉修行,也不知道这里头蕴藏了多少本事。
“不过随着你今后道行精进,人类普通饮食已经不能满足,你要另想办法。”她重点强调一句,“尤其你练的是《饲龙诀》,不仅养自己,还要连身体当中的那条小虫一起养。”
燕三郎掰着手指算了半天,眉头一直没能展开。
从前养自己就很难了,好不容易有点横财,结果又多了一个娇气的千岁大人要供养。到现在,他要养活两人不说,身体当中还多出一张饥饿的嘴。
唉,真是越有钱就越缺钱。从前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千岁调侃的“小虫”,指的当然就是《饲龙诀》里的“龙”。
人间修行法门千千万,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开避小腹中的丹田为气海,引真力贯通百脉,内练肺腑、外练筋膜直至水到渠成。
《饲龙诀》却不是这样。
它偏要反其道行之,从经脉练起。人体有十二正经,燕三郎每贯通一条经脉,都会在其中养出一股真力,《饲龙诀》称为“养小龙”。
当然这时的“龙”还特别短小,充其量也就是一条初生蚯蚓,因为弱小所以听话。每条经脉都像一条小溪,里面单独养一条小龙不成问题,地方够大。
在这个阶段,燕三郎只要勤奋刻苦地挖通经脉,养活小龙就行了。
从这时起,真力化成的小龙会越来越活泼,越来越强大,这与燕三郎的道行进步紧密相关。
直到这一步,都没有什么风险可言。
可是随着十二正经逐步打通,小龙也跟着长大。浅水已经养不下大鱼,何况是龙?
当燕三郎完成十二正经的周天大循环,真力可以毫无阻拦地奔行在经络当中时,小龙就会露出好斗的本来面目,疯狂互相残杀,以争夺更大的地盘和来自主人的更多营养、更好资源。
留给燕三郎的考验,才真正到来。
事实上,往届《饲龙诀》的修行者几无例外,都败在这里。身体当中有十几股性情暴躁的真力,无时不刻都想着吞噬对方、壮大己身,这对谁来说都是重大考验。
要知道,这种修行方式是以身体为器皿,以真力为蛊来行侵吞壮大之术。可是对异士来说,控制一股真力都可能有玩儿脱的风险,何况是十几头小怪物同时造反?那等若是无时不刻都面对着走火入魔的风险。
再者,这些真力凝成的小龙,脾气也和现实里的蛊虫同样暴躁。原本好歹在各自的领地称王,是终日不得见的街坊。等到十二经脉都贯通以后,它们一照面就是打生打死,再没二话。人体可不比器皿,再强大的异士,经络、脏腑也相对脆弱,小龙的这种无差别凶狠厮斗对人体产生巨大的破坏性,轻则伤残、疯癫,重则致死。
所以,修行者要把有限的精力都放在严格控制它们厮斗的规模上,以保证不对己身造成重大折损。
等到十二正经的真力互相厮杀完毕,燕三郎还得继续去打通奇经八脉。那里虽然不再产生新龙,却还会有全新的考验等着他。
就连千岁看完这部法诀,都要长叹一声,佩服始作俑者的奇思妙想:“这真是不走寻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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