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进想换,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燕三郎“哦”了一声,脸上却很恭谨。
“行了,下去吧。”杨衡西见他没有违规挑拣孤本,也就放他离开了。以他的眼光来看,燕三郎挑的这三本书,只有最后一本《青谲秘录》对他能有些作用,毕竟这里头有一部分秘术对己身修为要求不高。至于剑诀和身法,一个过于凶猛,一个过于空灵,像燕三郎这样根基薄弱的子弟是不可能练好的,甚至会因为行功问题而走火入魔。
是的,他已经看出燕三郎今后注定是个散人,成就有限。
当然,这关他杨衡西什么事?
燕三郎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副楼抱走白猫,其他账房先生道:“这猫真是离开你一刻都不行,这两个时辰躁动不停,不似往日乖巧。”
燕三郎抚了抚猫头笑道:“可不是么?”
是你个头!已经借机附回猫身上的千岁瞪了他一眼。
今日满载而归,他带着猫和三本书诀,从商会正门大摇大摆离去,就和过去数十天一样。没人知道,他把所有行头都收在书箱里了,说走就能走。他在小院里留下一张字条和多一个月的房租,算是退租了。
现在,他溜之大吉。
燕三郎刚刚离开街心,千岁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马三赶回来了,有情况。”
男孩走入拐角之前回望最后一眼,恰好看见三掌柜马红岳爬下一辆马车,往商会大门而去。
他的脸色很不好,在凝重中竟然还有一丝狞厉。
“快走,迟则生变。”
燕三郎赶紧回身,悄然离去,他心里同样有不祥的预感。
商会门口,马红岳心事重重,也没心思往别处看,自然就没有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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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红岳一路风风火火冲进主楼,砰地一声撞开门,在杨衡西微愕的目光中身体前倾、按住桌面:“出事了!”
“怎么?”
“被截杀的贵宾,他们死前被洗劫的东西,如今居然放在閬城、布县、鞠城的衡西商会分部出售,有三件甚至出现在拍卖会上!”
杨衡西勃然变色:“怎会如此?撤下来没有?”
“撤了,但来不及了。”马红岳苦笑一声,“这还是阆城城主发现的,刚刚给我下了通牒,限衡西商会两天之内给出说法,否则就要将衡西商会赶出閬城,永不得进,同时他已经上告拢沙宗。”
杨衡西眉头都要打结了:“那几个分部怎说?”
“还未收到布县、鞠城的消息。”那两个地方比较远,“但阆城分部说,那几样东西是前些天有生客拿来卖的,都要求一口卖断。品质不好不坏,未达到上报总部的要求,所以放在每周一次的小拍上了。”商会在各城的分部众多,各地之间交通讯息传递不便,被杀掉的权贵丢失了什么东西,连衡西商会总部都未必尽悉,这些各城的分部当然更不清楚了。他们在交通发达、人口稠密的城池做流水生意,收进来的东西不错,很快就会安排上架或者发卖,力争资金快速回笼周转。
“不好不坏?”杨衡西满口钢牙咬得喀吱作响,“这是想弄死我们!”
能拿出赃物去卖的,当然只有凶手!
他们从死者身上抢走珍宝,却只挑了中等品质的物件卖给衡西商会分部,以防他们上报总部,惊动了两位东家。要知道衡西商会的夏拍快要开始了,各地分部都有收集好物、送往夏拍的使命。
对方能拿捏得这样精准,说明幕后人对商会的流程和要求格外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马红岳一字一句,已是在逼问杨衡西,“今日局势,比起十年前还要不堪!你还想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在夏拍的时候再下手坏事吗?”
十年前衡西商会刚刚起步,失败了,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回家种田或者出门躲债;现在呢?现在他们连整个拢沙界的天都要得罪了,除非他们逃离拢沙界,否则……
也不怪阆城城主大发雷霆。商队截杀案还未出结果,衡西商会竟然又把死者的东西私自拿出来卖,这不仅仅是欺辱死者了,这涉嫌谋杀!
衡西商会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否则莫说是柳沛了,在整个拢沙界东部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杨衡西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双眼通红,如同猛虎受困于笼中,身上戾气层层浮起。
“线索就在眼前,你还不查,还想着讨梅峰长欢心?”马红岳冷笑,“抓不到凶手、给不出说法,一定会惊动拢沙宗,这次连梅晶都保不住我们!”
“查!”杨衡西终于吐气开声,“既然这事十有七八跟柳老头脱不了干系,你派人去阆城,把他给劫出来,好好招待一番;端方那里——”
他犹豫一下,还是道:“我亲自动手!他人呢?”事急从权,先将端方拿下。如果最后证明凶案非其所为,他再给小师弟道歉赔礼也不迟。
“我刚从外头回来,这话该问你才是!”马红岳磨了磨后槽牙,没忍住挤兑他一句,但很快就道,“柳老头那里,我已经派人了。”
杨衡西立刻着人去寻端方,反馈过来的消息却是他告假出城,这会儿不在商会,也不在平时居住的精舍里。
第143章 截住(加更)
杨、马两人互望,均觉不妙。
马红岳低声道:“赃物在商会分部拍卖,这事儿閬城城主怎么会知道?八成有人透露消息给他。主谋者如果是端方,现下对我们一定有防备,恐怕不会轻易现身。”
杨衡西点头。
冲锋陷阵、杀人夺命这种事他擅长,但是论心思细腻,他自知远不如马红岳。
“但他摸不准我们何时得到消息,应该还未离开柳沛。我着人上街盯着,见到他自会来通知。”三掌柜想了想,又道:“对了,他最近和燕三郎走得很近,我也派人去盯住那栋偏院了,每过半炷香时间,都会有人回来禀报进展。”
果然话音刚落,他布下的人手就匆匆赶来求见。
马红岳精神一振:“有线索了?”
手下呈上来一张字条:“燕三没有归家。我们在孙家偏院里发现了这个,桌上还放着两钱银子。”
马红岳接过来飞快瞄了一眼,脸色变得凝重:“燕三人呢?”
当即有人去找燕三郎。
杨衡西也拿过字条,眉毛皱起:“他退租不住了,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马红岳冷冷道,“恐怕他找到刘一召的情报,发现自己处境不妙,这才要偷溜。又或者……”他轻吸一口气,“或者他到柳沛另有目的,如今任务完成就要撤退。”
过不多时,手下回禀燕三郎不在商会里,同时把徐管事带来了。
“他人呢?”杨衡西眼角煞气腾腾,把徐管事吓得两腿发抖。
“他家里有事,今日提、提早回去了。”
“啪”,杨衡西一巴掌拍下,才换过没几天的新书案又被劈成了两半。
“找,翻遍全城也要把他和端方找出来!另去驿站问清楚,有没有孩子雇车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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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离开衡西商会以后,飞快往东驿而去。
商会离县东门不远,他快走几十息就抵达驿站,花高价买了一匹枣红马,翻身骑上,一溜烟儿跑出了县门。
天色已经不早了,旁人都要找落脚的县、镇或者村子,但燕三郎并不怕赶夜路。
这会儿,远离麻烦最重要。
他沿着官道,一路飞驰向东。
这匹枣红马脚力一般,还有些懒散,燕三郎抽了几次鞭子,它才奔出十余里地。
离县城越远,路上行人越疏,草木反而更加茂密。
走到这里,燕三郎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放松,马速也放慢下来。“下一个县城就在四十里开外,说不定我们能在城门关闭之前……”
“赶到”两字还未说出,千岁急促的示警已在耳边回荡:
“小心后边!”
燕三郎往侧边一勒缰绳,一夹马腹,大马被他带偏,顺势往边上蹿了出去。
也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兽吼!
燕三郎仓促间一回头,赫然望见路边的丛林中扑出一只金豹,就擦着马股跃了过去。
若非他方才反应得当,枣红马这时就被它扑倒在地了。
这头金豹满身斑点,体型至少有普通豹子的两倍大,看起来威风凛凛,一露出上下两对獠牙就比猛虎还要凶残。
最重要的是,豹子背上还坐着一人,燕三郎面熟得很。
端方!
这时候,甚至端方还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不用燕三郎催促,对猛兽与生俱来的恐惧让枣红马一声长嘶、疯狂奔蹿。
男孩勒了几次,可是马儿吓破了胆,根本不知减速和转弯。
山路原就崎岖,再这样下去一定出事,更不用说,燕三郎其实已经望见前方的断崖了。
就在五十丈开外,转眼即至。
不能再往前了。可是马速这么快,贸然跳下地怕是要摔断腿。
燕三郎毫不犹豫从书箱里掏出一盘勾索,对准前方大树粗壮的树杈甩了出去。
软索绕着树杈晃了两圈,正好缠紧了,这时马儿也从树下奔过。燕三郎抓紧索梢,绷紧肌肉,仅有的一点真力都灌注到双臂上——
胯下的马儿冲出去,他人却被勾索猛地勒停在半空,然后荡向地面。
这一下猛拽力量极大,换作普通人突然经受这么一扯,大概双臂都会直接跟身体分了家。燕三郎有备在先,肩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好歹胳膊还在,并且居然没有脱臼。
除了真力奏效之外,这月余来千岁贡献的珍贵丹药也在无形中滋养了他的体魄、强健了他的筋骨。
他才落回地面,就听见远处传来枣红马一声长长的哀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匹马掉下了悬崖。
唉,可惜了他的二两银子。燕三郎低叹一声,掸了掸衣裳。横竖他是两条腿跑不过畜牲的四条腿,干脆站定了,面向骑豹而来的端方。
金豹转眼即至,对着燕三郎示威似地咧开大嘴低声咆哮,豹背上的端方却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他脸上甚至带着关切的神色,与座下的巨豹很不搭调。
燕三郎一边活动关节、消除疼痛,脸上却又惊又怒:“你作什么!”
端方拍了拍豹头,如抚大猫:“我只想赶来找你,都怪这家伙太顽皮,惊吓了你的马儿。”他笑了笑,“我才收服它不久,这家伙还是野性难驯。抱歉得很,我赔给你马儿的钱吧。”
顽皮?
燕三郎哪里会要他的钱,脸上满是戒备。
端方像是刚刚想起自己的目的:“对了,三郎为什么着急出城?天都快黑了,想要赶路也得等到明天才好。”
燕三郎摇了摇头:“等不起了。”
“怎么?”端方满脸关切,燕三郎暗生警惕,知道自己但凡一字说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定了定神,心念电转,忽然咬牙道:“我刚刚得知,是马掌柜放出了胡文庆三人。”
“什么?”这回答显然出乎端方意料,他明显一怔:“你怎么知道?”
“大东家和马掌柜密议,被我听见了。”燕三郎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以示自己没有撒谎,“马掌柜说,我只是个诱饵,要拿我做试探。他明知道胡文庆恨我入骨,要取我性命,还将他们放了出来……”
第144章 拖字诀
他眼神闪烁,显出畏惧:“柳沛,我是不能呆了。”
端方直勾勾看着他,像是在心底评估。燕三郎瞪大眸子,茫然与他对视,千岁轻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臭小子,你在冒险。”
是。燕三郎也知道,如果放出胡文庆的是端方,这谎言立刻就会被他戳破,自己立刻就小命不保。
可是不冒险就能活吗?端方已经起疑了,方才更是第一个照面就下死手,根本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再说,端方先前已经试探过他很多次了,没必要再用上胡文庆。这个险,值得一冒。
好一会儿,端方才缓缓道:“马掌柜要用你来试探谁?”
“你。”燕三郎毫不避讳,“我隐约听见,马掌柜说你和前些日子的截杀案有关系。”
端方哦了一声:“马掌柜就是多疑。”
燕三郎感觉到他的杀气似是和缓下来,便知自己赌对了。
胡文庆果然不是他放出来的。可是他方才已经对燕三郎下过死手,是不是要一不做二不休?燕三郎望了望天色,还没黑,“对了,你怎知道我的行踪?今日一整天,你都没在商会里。”
唯今之计,只有拖字诀。
“一个十岁孩子单独在驿站买马,还不够显眼么?何况胡文庆事件以后,你也是柳沛县的名人。你前脚刚买了马,我后脚就听说了。”
听说,听谁说?燕三郎明白了,端方在柳沛城有自己的势力,并不像表面那样形单影只。
端方又道:“你怎知马掌柜会派人追来?”
“我,我在院里留了条子退租。”燕三郎苦笑,“现在想想,好生傻气。”他本该走得无人知晓,大顺也会过几天才发现他在院子里留下的字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好似所有麻烦偏都集中在这一天爆发。
他留字退租,等若告诉马红岳他溜掉了。那么在追兵赶上来之前,他还要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让端方打消杀念!
不等端方说话,他左顾右瞟,流露一点急躁:“我能走了么?马掌柜说不定会撵上来。我这么一溜,账目的事,恐怕他也知道了。”
端方微一皱眉:“什么账目?”
燕三郎抿了抿唇才道:“前些日子账房就徐管事一个人做账,做到一半内急出去,我好奇,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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