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豹能听懂人话。它如蒙大赦,一个华丽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高地。
艾玛,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逃走了。
柳肇庆回身,长长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这才大步走进巨鳄嘴里。
他走得很快,唯恐自己改变主意。毕竟,这举动实在疯狂。
鳄鱼的喉管很深,燕三和护卫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当中。
这个人不见了。
祖鳄闭上嘴,大头朝着千岁拱了两下,竟像猫一般撒娇。
“只借你的腹中乾坤用上几天,这期间你就憩在湖心岛上,不要下水,旁人不敢拿你如何。”千岁拍拍它的脖颈,“去吧。”
大鳄鱼慢悠悠转身,一步一步爬回水里,湖面上几阵波纹闪过,它就无影无踪,去时比来时慢了十倍。若非石滩上一片狼藉,谁也不晓得这里曾经有个大家伙上岸。
千岁对着柳肇庆的两个护卫道:“你们自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们什么事了。”
老爷子都进鳄口了,他们杵在这里也没用。再说柳肇庆行动之前早就交代过他们,配合燕三郎行事。
护卫点了点头,留下联络办法就转身离开,要去另寻地方处置这辆马车。追兵的主目标是个老头,他们都是壮年汉子,只要行事小心些,鲜少有人会将他们与柳肇庆联系在一起。
千岁这才伸了个懒腰,和燕三郎共乘一骑,掉头奔向来路。
“老头已经被我们塞进鳄鱼肚子了,暂时没人找得到他。”她坐在燕三郎身后,男孩腰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根本不敢与她有身体上的接触。
千岁玩心大起,冲着他耳朵吹了一口气:“喂,你怕什么?”他有这种怪癖,长大就要被迫当个正人君子了,好可怜。
燕三郎顿时收肩缩脖,拉开两人距离。
很快,他的耳根就红了。
“你的毛病是不是加重了?”千岁笑嘻嘻道,“现在不用肌肤相碰都能起疹了?”
燕三郎耳朵痒得要命,想挠又不愿在她面前丢脸,赶紧切换一个话题:“现在去哪?”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你觉得我们该去哪里?”
燕三郎就不明白,她睡了一个白天怎么还会犯困:“去把剩下的事做完。拿人财钱,与人消灾。”
“不错呀,都会用成语了,石星兰真是没白教。”千岁指了个方向,“那朝这里走吧,刚才那个村民住在二十里外。”
马儿奔跑中,燕三郎还有满腹好奇:“你当年为何把祖鳄带来明琅湖?”
他还是忍不住挠了挠耳朵,就一下,止止痒。
“上次见到绿皮,它还没有我巴掌大。”千岁悠悠叹了口气,“这些家伙原本生活在梁国西北境的洪川,它的娘亲住在一处遗迹里,结果遗迹有异宝现世,惹来不少觊觎。几个玄门的异士合力将它击杀,绿皮就成了孤儿,被我拣到了。鳄母身死后魂魄一时未灭,拜托我将它的幼崽找个安全的水域放生。”
“你有这么好心?”什么时候千岁也会助人为乐了?他不信。
“我一向心善……”千岁没好气瞪他一眼,“好吧,本来想烤着吃的,看起来嘎蹦脆。但母鳄开价两株牵魂草,还有腹皮和胃囊,我就省下这一口了。”
“祖鳄身上的零件可是很贵重的材料。”千岁取出那只手鼓,在他面前晃了晃,“虽然母鳄死后腹中乾坤的特性消失,但它的皮囊还能制作储物空间。”
方才她就是敲击母鳄皮制成的手鼓,才能将绿皮从沉眠当中唤醒。祖鳄原本就是用这种频率的振动传递讯息、召唤同类。
燕三郎直勾勾盯着手鼓看。哇喔,鳄鱼皮钱包,哦不对,是鳄鱼皮鼓包。
怪不得她能收取那么多宝贝,原来都藏在这里面了?他想伸手摸两下,千岁一把拍开他的爪子:“别乱碰!”
装进了手鼓的东西就是她的,谁也碰不得!
两人又聊上几句,前方的夜色中就显出了一个小村落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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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深夜,端方一行六人飞驰在由閬城返回柳沛县的道路上。
跟在他身后几人,都是梅晶派给他的人手,各负神通。这是助力,也是眼线,他该把样子做足,把全套流程走好,否则回头梅峰长要起疑的。
先前梅晶接到一些线索,要求端方前去閬城查证,加上杨衡西两人一口咬定是老对手、鸿远商会的原东家柳肇庆所为,端方不走这一趟都不行——既然给梅晶办差,那就得像模像样,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最后会查到什么。
令他烦躁的是,自己被派往閬城,杨衡西等人就得了先机,现在他们派出的人手一定在清理柳沛近郊了,另外衡西商会的悬赏必定吸引更多追兵加入。
就算老爷子躲得过杨衡西的人马,后面还能回回都走好运吗?端方不知道,所以只能尽量压缩往返閬城的时间。
再有几个时辰,就能赶回柳沛了,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正思忖间,路边草丛簌簌一声响,有个庞大的身影一跃而起,朝他扑了过来!
身后几人都大声提醒:“师兄(弟)小心!”提着武器就要冲过来。
端方摆了摆手:“无妨。”
果然那身影扑到他面前,吓得他的马儿人立而起,自己却满脸无辜神情,只伸着一个大脑袋直往他怀里蹭。
是他的座骑黄金豹。这家伙怎么来了?
身后几位同门也看清了,吁一口气:“原来是金儿,之前都溜去哪里了?”
第166章 抓谁呢?
“到处玩耍罢。”端方笑着拍拍豹子的大脑袋,“怎么好带这个大家伙进城里吓人?吓昏了老太太说不定还要赔钱。”
众人都笑了。的确以黄金豹的体型,带进人类居住的县城会引起恐慌吧?
这豹子黏主人黏得厉害,不肯让他骑马。端方只得把马儿交给同门牵着,自己跳上豹背:“走吧。”
他指头里悄悄捏着个东西,不动声色缩进袖子里去了。
那是个小小的竹管,豹子拱进他怀里时,就将竹管吐进他的手心。
柳老爷子传讯过来了?先前这豹子是留在柳肇庆身边的,也亏老爷子想得出靠黄金豹传讯的办法。这家伙本就是端方的座骑,待主人出城后就来找他岂非天经地义,谁也不会起疑。再说这豹子已经有六十年道行,心智过人,完成暗中传讯也是轻而易举。
端方暗暗捏紧拳头。柳肇庆发来密信,说明他应该清楚自身处境的危险。
接下去这局棋,该怎么走呢?他有预感,密信当中的内容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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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飞快过去了两天。
跳虎岗出现的“柳肇庆”,已经被证实是谣传。并且在接下来的这二十几个时辰里,各地还是接连有“柳肇庆”出现的消息曝料,大家扑空几次,也不再热衷传言。
离拢沙宗主定下来的期限还有两天,杨衡西和马红岳越发焦虑。
巫贤峰又派了一组人马过来,任胡大人调遣,结果他把人全派出去,自己悄悄跟定了端方,全天十二个时辰不让他离开自己视野。
可是端方无论去哪,身边都带着同门,办起差来又是很认真的模样,并没有私底下与外人接触,甚至那头黄金豹也不离左右。
那么,这人到底会不会再与柳肇庆联系呢?
梅晶两次在商会遇见他都是一顿冷嘲热讽,但是回头也去催促端方:“竟没一点线索么?十日之期快要到了!”凶手不落网,届时她就只能把衡西商会推出去谢罪——这桩大案,总要有一方负责。想到这里,梅晶也是坐立不安。
端方还是一贯的温和尔雅,好言安慰,见不到一点焦躁之色,甚至和胡大人打招呼的时候依旧保持风度翩翩,好似没看见后面杨衡西等人的杀气腾腾。
他看起来实是无辜,原本信誓旦旦的胡大人有时也会怀疑:莫不是料错了这小子?可是转念一想,只要柳肇庆保持蛰伏,这小子主动权在手,自然就能保持冷静了。
可问题在于,那个孱弱的老头子到底藏在哪里,为何可以瞒过无数双耳目?
过去这几天,各大势力都将触手伸向柳沛县及周边地区,方圆百里之内的每寸土地几乎都被犁过一遍了。不对,不仅仅是土地,甚至还有水妖潜入河湖,仔细检查水底的缝隙和洞穴,毕竟这个世界的神通多种多样,能辟水的宝物也是数不胜数,万一那个老逃犯潜在水底暗暗嘲笑众人呢?
当然这工程量很是巨大,毕竟柳沛县挨着三个大湖,每一个都是体量惊人。
可是大家还是一无所获。
柳肇庆就好像从这世上消失了。只要再成功躲上两天,他就算赢过了衡西商会,也给所有追兵掴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
柳沛以南二十里,谷留镇。
燕三郎路过这里,牵着马就要往里走。谷留镇的特产即是人见人爱的蜂蜜,尤其桂花蜜之香甜更是冠绝百里。这里盛产各式甜蜜蜜的花样小点心,比如桂花蜜水晶糕乃是特供拢沙宗的美味,千岁也想尝一尝。
今天也正好是赶集日,乡道上车水马龙,都往这里而来。不过走到镇外,前进的车流明显慢了下来,燕三郎隔着十来丈还能望见镇大门有兵卒把守,挨个儿检查通行,尤其坐在马车里的人都被勒令下来行走,通关速度因此降了下来。
燕三郎灵敏的耳力就听见边上一对小商贩夫妇抱怨:“前面这是又怎么了?再堵下去,赶到集市也到晌午。”哪里还能抢到好位置的摊面?
“最近缉拿逃犯呢,听说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不止谷留,附近十来县镇都在盘查。”
燕三郎听了,眼皮都不翻一下。
过了这些天,无论是官署还是民间异士,都认定商队截杀案的主犯就是柳肇庆了。现在这老头子就是不折不扣的逃命,官方发力督促各地严缉,那也在情理之中。
正常情况下,官署在城池乡镇严查,商会和异士、玄门在野外搜索,柳肇庆插翅难飞,逃生的机率极是渺茫,何况他只是个身子骨都很不利索的老人。不过谁让他运气好,遇上了燕三郎?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噪,燕三郎抬头一看,眉头不由得微皱。
原来前面正好有个杂耍班子要过关,却被兵卒拦下。整班子十三、四号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还带了七八只助阵用的小动物。赶集日就是乡镇地方上的盛会,但凡是人多的地方,乡里的草台班子经常赶来凑热闹,谷留镇的赶集日当然不会错过。
这种小班与云城玉桂堂那等规模的大戏班不同,成员通常都是一家人,从皮影到杂耍、唱戏,什么能赚钱就表演什么,还不乏动物成员。正在通关的这个小班子,就有猴子、鹦哥、猫和山羊。
兵头子把所有成员检查一遍,就老实不客气道:“不能过,你们先留下!”
当下另有两三个兵员走上前来拽人。杂耍班子也急了:“为什么不能过,谷留镇我们没来过五十回也有三十回了,哪里犯了法!”
兵头子瞪了瞪眼:“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且到一边等着。”
这里的动静吸引多数人引颈来看。他手下就凑过去道:“头儿,这几人有甚问题?”
十余丈外,原本蜷在书箱里呼呼大睡的白猫,尖尖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朝向这里。
“没看见这几个小鬼吗,里面有两个男孩!”兵头子目光在几只小动物身上流连不去,“再说这还有只猫,符合上头的要求。”
第167章 下回一定注意(加更)
听见几个关键词汇,燕三郎身后的白猫立刻睁开了眼:“喂,不对劲。”
男孩+猫,莫不是指?
燕三郎嗯了一声:“他们不止在找柳老头。”他的耳力比从前灵敏许多,但还是听不见前方的窃窃私语。但他能察觉到不对劲儿。
杂耍班子里年纪最大的也就是四十出头,为什么会被兵头子直接扣下?
千岁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对,还有你。”
这时前方兵丁道:“上头要找的人,抱的是个长毛白猫吧,这明明是个橘色的。”
兵头子挥了挥手:“都找给他们,不可错放。”
那十来号人都被带了下去,不由分说。
听见千岁转述,燕三郎目光微闪,借着前方几辆大车遮挡身形,悄悄往后退去,不多时闪出主路,躲进灌木林里。
再走上小半刻钟,已经看不见镇子了,燕三郎才道:“官署怎会连我一起通缉?”
“那不叫通缉。”千岁懒洋洋地,“知会四城十乡,人尽皆知,那才叫通缉,就像柳老头子。至于你——”
她打了个呵欠:“未必。”
“点心不买了。”燕三郎当即换了个方向,“只剩几天了,少生事端最好。”
白猫气得挠了挠书箱。
燕三郎却抿着唇静静思忖。要不是恰好赶上谷留镇的赶集日,这些小镇平时绝没有那般热闹,那么他一旦靠近镇门就会被扣押下来,恐怕跑都没机会跑掉。
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不过,谁会这样缉捕他呢?
燕三郎的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很久。申时,他在路边一家饭庄打尖,刚要了一大碗鸡蛋打卤面,就有三名客人边吃边盯着他看。
这三人有胖有瘦,有壮汉有文士,但在燕三郎眼里看来,他们都是气血充盈,眼含精光的模样,显然有修为在身。
燕三郎佯作未觉,但这时已过了饭点儿,用餐的客人就那么三四桌,这些人的模样更加肆无忌惮。终于,热腾腾的面端上桌,男孩才唏里呼噜吃了两口,那文士忍不住就走了过来,笑着问道:“能坐么?”
燕三郎抬头瞥他一眼:“不能。”
每桌都是四人位,燕三郎这样说,即是不想跟他同坐。
这人说了句“好嘞”,忽然伸手掀开了书箱盖子!
藤书箱就放在燕三郎身边的座位上,他动作太快,燕三郎面条还挟在箸上,满脸愕然:“喂,你干嘛!”
三人目光瞬也不瞬望进书箱,生怕遗漏一点细节。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箱子里只有几本书,零碎几件杂物,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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