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弟,有些小爱好不仅不出格,反而更显风雅,带着宠物出门也只是等闲,刑天宥早就见怪不怪。
“她跟我们一起用饭,不介意吧?”
燕三郎说得有些儿过分,不过谁让这猫是主子,是家里的一姐?
他这里好吃好喝,让猫儿在边上看着,回家千岁非得狠狠修理他不可!
刑天宥微愕,但随即道了一声:“无妨。”
从前在木丝砻,跟刑少爷共进一餐的机会殊为难得,没想到如今入住春明城,竟有一只猫要跟他平起平坐平吃平喝。刑天宥想到今非昔比,心里也不由得暗生感慨。
毕竟是背井离乡,进到了别人的地盘哪。
燕三郎一笑,就听刑天宥问:“我约你今日用饭,不会给你招惹麻烦罢?”
“无妨。”燕三郎并不担心。涂家和刑家的确不对付,但和其他千食人一样,刑家人这一个月来接触的春明城本地势力也不知有多少——他们正在努力融入当地——涂家怎可能挨个儿去对付。他这种小虾米,更加不入法眼。
第207章 病因
两人聊了几句,燕三郎事先了解过刑家背景,问起话来有意避过雷区,而刑天宥对他又有好奇,两人居然相谈甚欢。35xs
边上的白猫打了个呵欠。
又过不久,菜肴一道一道端了上来。应燕三郎要求,每道都额外分装出一点,另外呈给白猫,让它跳到一边的小桌上另食。
寄闲酒楼的招牌菜不少,最有名的就是一道九转肥肠酿咸蛋黄。肠皮炸得脆爽,内里却汤汁饱满,中间再塞上软糯咸沙的蛋黄。
吃一块就是大满足啊。白猫眯着眼直叹气。
菜过五味,宾主尽欢,燕三郎才趁机问出“你们两家,到底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
“七年前,千食国与句遥国的边境摩擦升级,打了一仗,最后是千食国略胜半筹。两边都疲惫不堪,千食国也见好就收。但是最后一战相当激烈,涂副将身亡。”刑天宥忍不住叹了口气,“伏击他的那一路侧军,是我二叔带领。涂副将在族中排行第四,年少有为,是涂家家主最疼爱的亲孙子,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在军中待上半年、攒些军功就可以高升,没想到这回死在战场上。听说在那之后,涂家在王廷上也不再顺遂,只道是我们败了他家的势头。所以,我们两家就结下了私仇。”
燕三郎点头“原来是有血海深仇,难怪。那么涂家必会紧咬住你们不放。”
“春明城人就算记得涂四死在战场上,也不知道与我家有关。在千食国,刑是大姓。”刑天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从前旁人知道这段往事,都会安慰说刀剑无眼,我二叔也并非故意云云。可是杀孙之仇,哪里那么容易消弥?”
“既知涂家在春明城树大根深,你们为何不去别处安居?”
“我们与风家有同盟之谊,那时并不清楚句遥王廷将我们安置到春明城。再说刑家经营的产业,在春明城更易发展壮大。”刑天宥啜了一口美酒,“做这决定,也是艰难至极。这一个月来,涂家的确是处处针对我们,软硬皆有。”
如是单独迁来春明城,刑家是万万不肯的。可现在同来的还有几大家族,还有无数千食国的中小富户,人在外乡都容易抱团,涂家也不想直接招惹一整个马蜂窝罢?
所以明知刑家到来,他们也没在明面儿上使些暴力手段,而是暗地里使些绊子,比如抢走人家看中的宅子。闪舞
燕三郎缓缓点头。知道了两家的恩怨,他才好预判涂家人的反应。
“夕眠沼泽瘟疫突然爆发的原因,还没有找到么?”
“没有。”刑天宥苦笑摇头,“你不曾见过瘟疫肆虐的景象,就仿佛人间炼狱。中者三日内必定显出征兆,浑身起泡发脓,最后溃烂而死。有人冒险剖尸,发现五脏都黑了。”
他顿了一顿“我三天前才接到消息,病患原本都该被隔离起来,集中到荒村,结果还是有人携病逃出,导致瘟疫大面积扩散,再也控制不住。到我接获消息为止,瘟疫致死五万余人,还有八万人受感染,性命垂危。”
猫儿喵了一声,燕三郎即问“千食国人口多少?”
“也就八十余万人。”刑天宥摇头道,“木丝砻就是千食人口最多的城池,超过了三十万。瘟疫从那里爆发,必定难以控制。”
“眼下句遥国也不寒而栗,关闭了两国边境。我们是最后一批逃难者了,再有人擅自越界,句遥都是杀无赦。”
说到这里,他闭目长叹,面有戚戚。
虽然己身是安全了,可他毕竟曾是千食人,听闻故国蒙难、同胞悲惨,他心里自然也不舒服。
燕三郎转头望向窗外,刚好看见靳大少从底下走过,一身锦缎,春风满面,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
靳家母子把莲汀墅卖给刑家,赚了八千多两银子。靳大少还完了旧债,吃穿用又重新讲究起来,甚至还给家里的鹦鹉换了个笼子,嵌金的。
这笔钱,平民家庭花上几十年都花不完哪。
可是燕三郎看他走去的方向,不由得微一皱眉前方三十丈开外,就是银钩赌坊了。
刑天宥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也瞧见了靳大少,微微一笑“这位靳少爷日子过得好生潇洒,我听说他这些日子手气不错,在赌坊里一路飘红,至少赚了上千两银子。”靳家卖宅给他,对于这家人的情况,刑天宥也做了些调查。
燕三郎口里低喃两声,刑天宥没听清“唔,什么?”
“没什么。”
白猫却听见了,燕三郎喃喃念的是前段时间她教会他的一句话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饭毕,刑天宥对着燕三郎感叹道“我们要经常往来走动才好,你是个好孩子,家祖见了必定喜欢。”
酒席一向是最能拉近人际关系的方式,饭前刑天宥还没有这样放得开,喝了几樽美酒之后,跟燕三郎俨然已经是多年交情一般。
燕三郎微笑“好。”
他心下雪亮,刑家如在千食国木丝砻,可断然没有这样好说话、好结交。现在他们背井离乡,正需要树口碑、拉关系,刑天宥这样的世家子弟才会变得又亲切、又和气。
当然,他也只对有用的人才这般。
刑天宥只要稍事打听,就会知道燕三郎买卖大宅的一波操作猛如虎,短短一个月内赚进普通人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他买卖都通过牙子,春明城的普通城民不知就里,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但豪宅的拥有者一般也都是贵族,他们知道了,整个上流圈子也都知道了。
如果是别的商贾巨富这样干倒不足为奇,投机倒把而已,只要眼够尖、胆够大。
可是这位“石凛”小公子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眼光,这样的胆魄,以及……这样雄厚的本钱,那可就太罕见了。
刑天宥就接到家主指示,可以跟燕三郎多多亲近,平时互通有无,以作伏笔。
。
第208章 登门拜访
这小少年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本身他才到春明城不久,还未融入本地的世族圈中,这一点和千食人很相似,易生同病相怜之感。闪舞
此外,他在城中好像没甚产业,涂家也拿捏不到甚弱点来对付他。
想到这里,刑天宥的神色越发温和了。
燕三郎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即对他道“我正想找位西席,听说名师连容生连夫子也住在春明城,想请刑家代为引荐。”
他既然打算在春明城长住一段时间,就想找个好老师传道解惑。明师的作用不可或缺,他一个人暗中摸索数年,或许还不如人家一句话就能拨云见日。燕三郎自觉时间宝贵,与一般读书人不同,没有那么多闲暇花在研究书卷学问上。
可是有学问了,人的眼界才能提升,心境才能澄明,这是修行上绕不开的一道槛。因此,他应该设法提高效率。
其实他也考虑过,向千岁求师。有故事的女人,年纪应该都不小了,自有一番红尘阅历。
可他心底实在不想这么做,思来想去,记起春明城文风秉盛,本就有许多名人墨客,何不去寻名师求学?
“连老夫子?”刑天宥奇道,“石公子现今还未入学吗?”
“还没有。”燕三郎摇头,“我才刚到春明城,你们也来了,结果就一直忙到现在……”
这话说出来,刑天宥就笑了。其他孩童忙玩耍、忙打架,再出息点儿的忙读书,这小子倒好,忙着低买高卖,坑人赚钱。他听到燕三郎接着道,“我听说连夫子门槛很高,等闲人家的子弟拜不进去,才想找你帮忙。”
连容生在好几个国家都当过王师,给君王或者太子讲学,后来年事已高,就定居春明城养老。他也是燕三郎决定留在春明城的原因之一。
毕竟钱在哪里都能赚,错过了这样的好老师太可惜。
但他听闻连老夫子脾气不好,眼光也高,曾经有富家子弟捧着名画金银登门求学,被他直接扫地出门,横眉直言“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他曾为王师,什么宝贝没见过?所以,燕三郎要找个靠谱的引荐人。
“连夫子年纪大了,一次最多只收三五个学生,个个都要精挑细选,因材施教,不像其他塾堂老师广开门庭,巴不得学生越多越好。想拜入他门下,的确不容易。35xs”刑天宥沉吟道,“不过家祖与他是多年的故交挚友,或许可以推举你去见他一回。这点儿薄面,连老还是肯给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醒悟这小子怕不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来找刑家帮忙?
燕三郎正色道“不胜感激!”
刑家家主年轻时外出游历,曾与连容生共同历险,结交莫逆,从此这份情谊就保持了几十年,非常深厚。
鸿雁飞书曾经送来的刑家情报就提过一嘴,三十多年前连容生作为另一个小国使者出使千食国,不慎惹怒国君。后者想将他斩首,然而刑家家主拼命拦谏,这才保下连容生一条性命,但刑家惹得上位者不快,险些也被阖家贬迁。
看在老友面子上,连容生应该会给燕三郎一个见面的机会。
至于燕三郎能不能入得人家法眼,刑家也不知道。刑天宥拍着燕三郎的肩膀笑道“加油,我看好你。”
这话倒不全是恭维。在他看来,燕三郎身上的确有些吸引人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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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以后,燕三郎就在刑天宥的引路下,登门拜访连容生。
这位当世名师住在东莲塘东畔,推门就是一片风雅,只不过现在深秋时节,偌大的塘子里只余残荷败叶,晓风吹来,倒另有凋零残缺之美。
即便处在一堆大宅的包围下,连容生的住所“泯庐”也不逊色半分。那是个六进四重大院,精工细巧,随便找一堵萧墙上的砖雕,连鸟儿的翎毛都是纤毫可见。
这院子里仆役下人有上百号,光是做点心的厨子就有三个,他们伺候的主人只有连空生一人。
刑天宥带燕三郎在花厅内坐下,却有下人来禀“主人还在睡觉,请两位稍候罢。”
两人是巳时来的,因为刑天宥说这位先生喜欢睡觉,不须早来。哪知现在日上三竿,他老人家竟然还没醒。
刑天宥只能含笑道“无妨,我们等着就是。”
结果这么一等,就到了午后。
此时两人就算再愚钝,也知道连容生是故意晾着他们的了,却又发作不得。
谁知道那个老头子是不是暗挫挫躲在哪个角落里观察他们?
刑天宥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水,不觉有些腹饥,连宅竟然没给他们备饭。他才咂了咂嘴,燕三郎即有行动了。
他打开书箱,居然从里面掏出一个又一个油纸包,飞快铺满了小茶几。
男孩今非昔比,出门都有黄大或者黄鹤跟随,书箱通常不必再由自个儿背。但连容生这里不欢迎外人,两个长随跟不进,燕三郎还得亲自背着书箱。
他将油纸包挨个儿打开,里面居然是各色点心,蛋黄酥、豆沙玫瑰饼、小豆凉糕、马蹄酥……七八个油纸包都不带重样儿的,甚至连冬笋三鲜烧卖都有,这却是用特制的小盒装着的,上头装烧卖,底下只要点上蜡烛,烧卖一会儿就温热可吃了。
刑天宥险些看直了眼,好半天才噗地一笑,忍不住鼓掌“妙,简直妙不可言!”
燕三郎最后从书箱里取出一整瓶果子露“来,别客气。”
这果子露是三四种水果酿成的特饮,味道香甜,春明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燕三郎是来拜师的,不敢沾碰酒精,否则一张嘴就有酒气,成何体统?
刑天宥拈起一个蛋黄酥啃了口,眼睛就亮了“好,好吃!”用料实在,咸甜可口不必说,蛋黄还能爆出一汪红油,口齿留香。最有心的即是咸黄和豆沙之间,还有一层q弹软滑的夹层,也不知是不是糯米做的,给这蛋黄酥添加了第三种风味。“这是春明城哪一家店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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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收入门墙
“没有。”燕三郎老实道,“是我家做的。”
准确来说,是他做的。石星兰的酒楼有好几样拿手点心,其中一种就是这蛋黄酥。燕三郎作为她青睐的弟子,有机会站在厨房亲眼看她手造。千岁在云城吃得油嘴滑舌,离开以后经常想念,成日磨迹他。燕三郎被磨得无法,只得凭记忆努力尝试复制,十几次下来终于有模有样。
当下两人开开心心嗑点心,再召唤连家的侍女过来斟茶——连容生只交代不给饭吃,却没提茶都不能喝,否则也是太过了。
这两人动作斯文然而一点不慢。在他们吃掉了茶几上一半点心时,门外光线一暗,有个老头昂首走了进来。
他骨架很大,宽袍大袖愈显其精瘦,脸上有些棱角,颌下一绺精心修剪过的山羊胡子。
刑天宥当初放下点心拍拍手,站起来肃容道:“连先生来了!”
燕三郎跟着站起,向老人恭敬行了一礼。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就是众人称道的大师连容生。躲在书箱中的白猫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他还是客气了,在千岁看来,这人的面相就是标准的贼眉鼠眼,一张正宗鞋拔子脸,五官挤在一起,眼睛又小,天生就自带两分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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