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家几代人的心血,她也希望交托到有眼光、懂爱护的买家手里。
燕三郎待她眉头都舒展开来,才择机问起:“杜夫人,冒昧多问几句。周家也是家大业大,怎么手头突然就着急了呢?”
杜夫人抿了抿唇。
过去几天她为这事儿饱受折磨,吃不香也睡不好,实在不想再提。可是金主既然问起,她也不好拒答。
“我家的船队在西海上出事了。该运回的货物,一艘都没能靠岸。”杜夫人幽幽道,“二十几万两银子的货,一下就打了水漂。”
燕三郎微惊:“周先生胆量过人,一次就敢走这么多货物。”
“那条航道周家船队走得太熟练了,船长都有经验,就算闭着眼也不会走错。”杜夫人答道,“并且一月的西海平静,少见恶劣天气。周家过去三十年在一月走西海都没遇过任何问题。外子笃定今年也不会出事,这才叮嘱船只满载。”
“您也知道,我王大婚在即,盛邑至少会热闹大半年时间,百业兴隆,货品也能好卖。”杜夫人眼睛又红了,“哪、哪知道他突然胸痹,船、船队也沉了!”
“明明那个季节,西海上风平浪静才是!”
哪怕对于周家这样的大户,一下二十多万两白银的损失也难以承受。何况百余船只本身也是大额资产,还有上面的几千条人命……
燕三郎叹道:“怕是家属那里都不好安顿。”
“可不是么!”杜夫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家都按照行规双倍的抚恤赔付,他们还不满足。昨日有个婆子上门,要我们给她儿子赔八百两!”
“八百两,她怎么不去大街上明抢?我们给不出,她就拿污物泼我家大门。”她一边冷笑,一边眼泪就摘了下来,“又不只有她家死了人!”
周家本不在意这点小钱,可是周转上突然困难,现在就缺救急的银子。
杜夫人开启疯狂吐槽模式,燕三郎只好默默听着。
他耳边传来千岁的取笑:“起这话引子作甚?捅马蜂窝了吧?”
的确。他无比赞同千岁的话,捅马蜂窝了。
“这一关必定能过的。”燕三郎咳了几下,声音干巴巴地,“吉人自有天相。”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杜夫人想都不想就苦笑:“这一关?唉,若只有这一关就好了!”
第816章 祸不单行
“还有?”燕三郎吃惊了,除了家主身亡、船队覆没,周家还有其他大不幸?
“燕公子,您真的满意我家宅子么?”
“倒是真喜欢。”燕三郎笑了,“这样的好宅子,看着风水也是好的,不该明珠投暗。”
杜夫人揩了揩眼泪:“让您见笑了。不过昨日傍晚有人来看宅子,看了就说我家风水不好,怕是住在这里运势不旺。气人哪!您要是喜欢,我们不妨先说说价?”
燕三郎笑了笑:“好,一万二。”
杜夫人惊得绢帕按在脸上都忘了取下来:“您、您这价……”直接腰斩吗?“便是昨天傍晚那人,也没有出到这样的低价!”还不欢而散了。
这少年看着温和,杀起价来竟然这样狠。
千岁却咭咭笑道:“好得很,我喜欢。”
燕三郎问她:“既然有人看也出了价,还比我高,你为何不卖宅给他?”
“孙占豪……”杜夫人脸色微红,似是不好启齿,“他今早死了,还死得不是地方。”
燕三郎挑了挑眉:“他昨天想买宅子,结果今天就死了?”这倒是怪事。
这话唬得杜夫人双手连摇:“燕公子可不能这样说。人有旦夕祸福,他要死关我家宅子什么事?再说,再说他是得了马上风猝亡。与我们有甚相干?”这话若是传出去,旁人以为她家风水不好,谁还敢来买宅?
马上风?燕三郎摸了摸鼻子,看来真不关周家大宅的事。
马上风也叫腹上死,是男女做些不可描述之事过于激烈,导致男子突然厥亡。这死法比较特别,也难怪杜夫人羞于启齿。
他赶紧把话题引回来。
“周家宅子,从地段到房屋本身,从布局到家私,都很好。”三人正好走到花园,周宅的园子不如邀景园阔气,但同样姹紫嫣红,有自己的精致。园子里飘着含笑花浓郁的香气,燕三深深吸了一口,“如果今趟谈成,我可以立刻付款。”
“立刻?”
“是。定契时付一半,你们搬出时又可以拿剩下的一半。”燕三郎面色淡然,“珠宝或银票,杜夫人自选其一。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日落之前你就可以拿到第一笔钱。”
按盛邑行例,通常签契之后交定金,个把月后再给付尾款,有时尾款还要分个一二三四期给。因为买宅子金额巨大,中间纠葛也多,买家不能按时付钱的情况比比皆是。
所以燕三郎提出来当场付现一半,这对如今五行缺钱的杜夫人和周家来说,有莫大吸引力。
少年今天本为打探消息而来,不过逛完周宅之后倒真动了心。如能在这个地段、这个价位买下一套盛邑的大宅,今后还有上涨的潜力。
从大卫的国势来看,在首都投资不动产大有前途。并且周宅在三门里的地段很好,附近邻居也都是富豪。
千岁倒有几分怀疑:“快一万现大银,你哪来的钱?”
她越想越不对。这小子最近大量购入资产,哪来这么多现钱,除非她计算他的身家有误!
“嗯,嗯?说话!”白猫从书箱里冒头出来,挠了挠他的脖子,“先给你点个眼药,不许打姑奶奶的主意!”
燕三郎笑而不语。
接下去的讨价还价就乏味可陈了。总之,双方各退一大步,最后以一万八千两价格成交。这比少年的心理预期价还要低了两千。
谈好价格,双方就该回去签契了。走回大厅的路上,燕三郎借机再度发问:
“您方才说,家里还有其他难关要过?”
价格谈妥,杜夫人就心急拿钱。现在燕三郎问甚,她也就答甚:
“去年夏天,外子在昭云山买下一座金矿。当时全家人都反对,想着隔行如隔山,我们做海运的怎么能跑山里头去挖矿?”杜夫人摇头,“可是外子在家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我们也无可奈何。”
“出矿很少?”
“不,很多。”杜夫人脸色古怪,“那是一座尾矿,已经开采几十年,挖出来的金子都归王廷,矿脉几近枯竭,地方上才拿出来给民商开采。哪知外子接手后,在旧矿脉底下又找到了新矿,接着往下挖就能出金子。”
“这是好事,怎么成了难关?”
杜夫人苦笑:“我们找人去勘察,说是矿脉丰富,至少还能再采几十年。外子高兴之下,把手头的金银都换成了商船,最贵最好的那种。船队一下从七十二艘船变成了一百零九艘。若在从前,我们还要量入为出,不敢这样狠下心来。呵……”
“哪知这三十来艘新船头一次出航,就没能回来。”
燕三郎只能安慰她:“至少你家还有一座金矿。”
“没了。”杜夫人幽幽道,“外子过世第二天,还有一件噩耗也传了回来。金矿……没了。”
“矿脉岩壁上的纹路和藓花,都是假的。”杜夫人从接到这消息就开始哭,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只觉浑身无力,“底下没有金矿了,金子就那么多,全挖完了。比我们最开始预想的还要少,比我们买下金矿花的钱还要少。”
少年摸了摸鼻子,不知说什么好。
“喂,那里好像是书房。”白猫忽然撞了撞他的后背,“在你左手边,白房子。”
两人正好路过竹林掩映的白楼,燕三郎冲那里指了指:“咦,方才没走过这里,我能看看么?”
“当然可以。”杜夫人收拾心情,陪他走了过去,“这是外子书房,不、不吉利,方才就没有带燕公子过来。”
周大户就是死在书房里的。
这白楼单门独栋,环境幽僻,身在其中只闻竹涛鸟鸣,久久不闻人声。燕三郎点头道:“这地方幽静。”
千岁接了一句:“倒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小楼就一个出口,一楼是茶室,横架古琴,摆着檀香炉子,二楼才是书房,摆设雅致,书卷味道浓郁。
燕三郎走到这里,放下书箱。箱盖自动掀开,里面钻出一只白猫。
第817章 原也是此道中人
这、这位小少爷过来看宅子,还带着一只猫?杜夫人惊诧,尚不及言语,猫儿已经跳下桌子,一溜烟蹿进墙角了。
“抱歉,芊芊在书箱里呆久了,要透气。”燕三郎面色如常,“它很乖,不会弄坏东西。”
“没事。”杜夫人干笑,看在那一万八千两的份儿上,有事也只得忍着。
豪门世家子弟多的是怪癖,随身带个猫不算什么。
燕三郎指了指书桌:“这里就是?”
“是外子过世之处。”杜夫人又举着绢帕擦眼睛了,“他就趴在桌上,下人还以为他睡过去了。”
桌面有些抓挠的痕迹,想来是周大户临去之前留下的。除此外,书房里没有任何异常。
每样东西,都摆在它应在的位置。
如果周大户并非自然死亡,要他命的凶手还带走了什么东西呢?
这一时半会儿可不好查。
燕三郎在架上随便翻了翻,正好抓出一本帐册。
这倒提醒了他:“杜夫人,这几天周转不灵,为何不卖些铺面田产抵钱?”卖掉祖宅,那是山穷水尽之后的最终一步了。“我听说开阳大街的辅街有半条都是周家的。”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好铺面啊。
这些商铺划分,李开良早先跟他说过。
周家这种大户扎根盛邑已久,置办的资产必定多种多样,这会儿卖田卖地,也好过卖祖宅啊。
“那里?”杜夫人摇头,“两年前就抵给了跟外子一起做生意的李家。后面外子一定想过拿回来,李家怎么肯呢?”
两年前,周大户就把那么值钱的铺子全抵了?燕三郎挑眉:“看来那时周家也很缺钱。”否则铺子放到现在都是实打实的旺铺,开着门就来钱呢,价格能翻七八倍上去,周家还用为钱发愁么?
“那时家里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有。”杜夫人气苦,“他偷偷抵掉铺面还不告诉我们,前几天我翻找地契才发现它们已经不姓周了!”
也就是说,两年前周大户个人突然急用钱了,而且是一大笔钱,还不能跟家里说。
这位周大户也是好任性。“钱花哪里了?”
杜夫人摇头。燕三郎看见她脸上的茫然,就知道她没说谎。
就在这时,白猫忽然跳到多宝架上,伸着前掌去挠抽屉。
这架子上面陈列物件,下面就是连格抽屉,非常实用。
燕三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的举动,白猫还喵喵叫了起来。
“抱歉。”少年走了过去,“我能看看这个抽屉么?”
“请便。”签了契约,这书房也是他的,杜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燕三郎拉开小抽屉,里面只放着一样东西。
一个木牌。
他的目光一下凝住,半天都挪不开,心海掀起一阵惊滔。
这牌子,他和千岁再熟悉不过了:
雾隐令。
迷藏海国的通行令牌!
这只牌子保存完好,连一道裂纹都没有。燕三郎早听幽魂们说过,通行令取材于圣木萌发的新枝,有些牌子能通行雾墙三回,有些则能通行四回。
他自己的牌子在离开迷藏国之后就碎掉了,只得丢弃。而眼前这一枚虽然完整,可是颜色已经发白,大概还能用最后一次了吧?
牌子出现在此,只说明一件事:
周大户也曾去过迷藏国!
难怪他需要一大笔钱。迷藏国琳琅市集和官方店出售的东西,都是以“万”为单位来计算呢。
燕三郎的心突然跳快了两拍。那么周大户是幽魂,还是普通海客呢?
他转头问杜夫人:“前年夏秋之时,周先生是不是出海了?”
杜夫人很惊奇:“你怎么知道?”
“他有说过要去哪里?”
“只是跟着商队去往某个海国,他说要扩展客源。”
是了,周大户本身就是海商。他出海,家人不觉奇怪。
燕三郎想了想又问:“那么他自海外归国,可曾带什么稀罕物事回来?”
冒着莫大风险去往迷藏国的海客,大多只有一个目标:
富贵险中求。
穷人想要翻身,富人想要更有钱,异士则希望弄到世间罕见的灵物和法器。
显然周大户是中间那种人。
“稀罕物事?”杜夫人笑了,“那些海上的小国,就盛产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每一趟都能带回许多,当作给我和孩子们的手礼。”
燕三郎点了点头:“好,我们去签契吧。”
看来,周大户在迷藏海国的开销很大啊。
他买了什么回来呢?
在周家走走逛逛这么久,天都快黑了。燕三郎借着更衣的借口,把书箱带到幽僻处,一把抱起猫儿:“帮我。”她那么爱敛财,肯定不会把钱全交出来,自己必定还留了一份压箱底。
白猫躲来躲去,不肯让他抱:“不帮!”
臭小子惦记她私房钱,好不要脸!
“开条件吧。”燕三郎也知道自己勉强她不得。阿修罗和木铃铛主人是平等关系,谁也不能强迫对方为自己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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