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你是猫。这句话,燕三郎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切换了一下话题:“胡勇受了点儿伤,也中了点儿毒,但不至于走不回营地。”
他怎么会让偷袭者轻轻松松全身而退?金钱镖上喂了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但有强烈的致幻作用,足够胡勇嗨一壶的。
燕三郎并不急着当场追去,主要还是因为离开海岛的办法只有搭船这么一个。胡勇逃得再远,总归也是要回去营地的。
可他并没有再出现,燕三郎又还有一点时间,就来看个究竟。
胡勇受伤流血,千岁就有办法追踪他的下落。
燕三郎在她指引下拐了几个弯,逐渐又往溪边去了。
这是溪流的另一段,离方才遇袭之处很近,至多不超过三里。
前面大片草丛倒伏,还有三棵小树被拦腰斩断。燕三郎掠了过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人,脖子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早就流光。
胡勇。
这个旁人都无比惧怕的悍匪,居然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座荒岛的密林里。
还有两头灰狼围着尸体大嚼特嚼,见到燕三郎突然出现,都咧嘴露出犬齿以示威胁。
少年再走近,就有一头灰狼直扑上来,被他一拳打在鼻子上,“嗷”地一声倒飞出丈许,好久爬不起身。
另一头狼害怕了,夹着尾巴钻入了林子里。
燕三郎这才走近尸首,蹲下来在尸体皮肤上轻按几下:“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他过完年才十五岁,看过的死人却已经比普通人几辈子加在一起都多,有眼力也有心得。
林地上还躺着一副钢爪,纯精钢打造,三个爪尖染着鲜血。燕三郎看到它,就明白胡勇的不规则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他抓起钢爪,凑近细细嗅了两下:“这上头的血,是胡勇的吧?”
千岁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谁让她的鼻子比狗还灵,这小子总问些讨厌的问题!
随后,燕三郎在溪边观察到一连串人类脚印,有些歪扭。
溪地湿软,很容易留下脚印,而燕三郎轻易就能看出,这些脚印都是胡勇留下的。“他受伤后致幻药物就发作了,令他走路都不连贯。”
千岁不满道:“当时你要是不理那两个窝囊废,直追下来就好了!”
燕三郎不答,返身去掀开胡勇的衣物检查。
“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是被一击致命。”燕三郎凝视伤口,皱了皱眉,“就算药物发作,他也是陷入幻觉,并非昏迷,为何始终没有挣扎?”
胡勇手上戴一枚金戒,经燕三郎鉴定,不是储物戒。除此之外,他算得是身无长物了。
千岁很不甘心:“明明我们得了先手,这是被谁拣了大漏!”不消说,胡勇的财物都被凶手拣走了。“可惜离天黑还早,否则我可以把胡勇的魂魄唤来问个清楚。”现在也才过午后,她老人家出不来哩,船又要走了。
燕三郎在周围又勘查片刻,这才起身往回走。
他的时间掐得极准,这么往返营地恰好在船老大限定的半个时辰内。丁云正主仆已经回船上待着了,其他乘客还在营地里烤火,见他返回,都站了起来。
燕三郎健步过去,沉声道:“胡勇死了。”
众人变色,都是面面相觑。其实从发现胡勇久出未归时起,大伙儿便有所猜测,可是得燕三郎亲口确认,还是骇然无语。
营地忽然安静,只有营火哔剥爆了个火星子出来。
荆庆涩声问:“怎么死的?”
“颈部被撕裂,失血过多。”
未再添柴的营火没有方才旺盛了,霍芳芳下意识一抖:“说不定是岛上的猛兽干的,比如熊啊豹啊。”
“他身上没有别的伤痕。”燕三郎摇头,“如是虎狼,利爪在搏斗过程中会留下痕迹。”
庄南甲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重点:“那、那他的海国通行令呢?”
“未见。”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窦芽问过来招呼的船老大:“这里还有别的船来停靠吗?”
“有,多得很。”船老大咧了咧嘴,“岛上淡水丰富,沙滩又多,往返的船只时有停靠。”
窦芽松了口气:“那说不定是别人干的。”说着就催船老大快些开船。
“这不正要喊你们上船吗?”船老大瞪眼,但看小姑娘可爱,还是没对她发脾气。
一刻钟后,木船就扬帆启航,缓缓驶离小岛。
众人站在甲板上,看着岛屿在视野里越来越小,心中却不见轻松。
若是其他船上的海客杀掉了胡勇,那还好说。
可是,如果杀手就在这条船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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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勇死了,他的舱房就空了出来。燕三郎对庄南甲道:“你可以独踞一舱了,还是上舱房。”
庄南甲怔了怔,满脸堆笑:“燕小哥,我们再打个商量呗?”
荆庆“喂”了一声:“你原本死皮赖脸要睡在我们舱里,是怕胡勇。现在他人都没了,你还怕个球球?”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一想到胡勇怎么死的,就、就……”庄南甲的笑容发苦,压低了音量,“要是杀他的凶手就在船上呢?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燕小哥,我们一起去上舱房如何?上头有个窗户,至少比这儿敞亮些。”他对燕三郎道,“咱仨人互相照应,就是凶手想来也要掂量一下。”
第618章 谁是凶手(打赏加更)
荆庆就佩服他的厚脸皮。三人里面只有燕三郎能打,另两个就是废柴,他怎好意思说出“照应”二字?
庄南甲似乎听到他的心声,从怀里掏出两张御守符:“我虽然没有打架的本事,但睡觉时把符贴在门窗上,可以阻挡外敌入侵并且示警。”
荆庆一怔:“你怎会有这么多符?”
“我向窦芽姑娘求来的。”庄南甲咧嘴一笑,“正好我这有支凤尾钗她很喜欢。”
燕三郎看了看那两张符:“好。”谁愿意像老鼠一样窝在不见光的黑暗角落里?上舱房明亮而干燥,怎么不比这里强?
他看不上那两张御守符,夜里有千岁在侧,他可以放心睡觉,比什么符纸都好用。胡勇还落了一个行囊在舱里,荆庆去翻了几下,很是失望:“什么也没有。”就几件酸臭的破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洗了。
“他下船之前,肯定将值钱东西都带在身上。”庄南甲嘀咕,“这些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净干些不要命的买卖,光棍得很哩。”
三人搬进了上舱房,住在隔壁的闵川出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倒是他的主人丁云正在甲板上遇见窦芽,开声问她:“你看,那三人搬进上舱房了。”
窦芽:“对啊。”所以呢?
“上舱房通风明亮,你怎不争?”丁云正挑了挑眉,“拢沙宗的真传弟子,怎么会住个破底舱?”
对上他眼里的探究,窦芽明媚一笑,露出齿若编贝:“我是喜欢上舱房,不若丁公子与我对换?我定感激不尽。”
丁云正呵呵一声,站直了身体,夸她一句:“厉害。”
原来这也不是一只纯良的小兔子啊。
他目光微动:“窦姑娘觉得,胡勇是被谁所杀?”
“我哪知道?”窦芽这么说着,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丁云正啼笑皆非:“你该不会以为,是我下手吧?”
窦芽不说话,但耸了耸肩,那意思很明白了。
丁云正呼出一口气:“我们二人上岛以后搜寻东南部,燕时初他们往东北部去,方向截然相反。除非我插翅飞去,否则怎能杀掉胡勇?”
窦芽眼都不眨一下:“有道理。”
她就差在脸上写下“我不信”三个字了,丁云正不死心:“其他人就没有嫌疑么?”
“你是说我?”窦芽瞪圆了眼,“我没杀人!”
“不是。”丁云正赶紧摇头,“那姓燕的也很可疑。他说胡勇去伏击荆庆,被他反伤。如果这纯属子虚乌有呢?如果他就是遇到胡勇而杀之?”
“荆庆和庄南甲都看见了。”窦芽不信,“时间那么紧,他总不可能撇下两人去单独行凶吧?”
“他们与他一路,又求他庇护,什么瞎话不能说?事先对好口供就行了。”
窦芽摇头:“他想杀人,为什么不挑弱小下手?荆庆和庄南甲都没有修为在身,燕时初对他们动手可比杀掉胡勇容易得多,何必舍易求难?”
带两个普通人在身边,倒成了一张护身符了?丁云正冷笑:“那两个软蛋要是死掉一个,全船人必定都怀疑他,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再说了——”
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胡勇这几天一直在寻找猎物,燕时初可能觉出威胁,先下手为强。”
他顿了一顿:“他精通药理,一定也有下毒的本事。胡勇中了他的毒,没有还手之力,或许就这样被杀掉。”
窦芽眼露稀奇:“丁公子,你不去写话本子实在太可惜了。”
丁云正脸色一黑,这时船老大走去船尾,翻晒鱼干。窦芽待他离远了,才朝他背影呶了呶嘴:“船夫呢?”
丁云正露出沉吟之色。
这三名船夫在乘客眼中就像隐形人,不引起任何关注。莫不是他们假意留守营地,实则潜入林中杀人?
窦芽轻叹一口气:“我就想知道,凶手还会不会出手?”话音刚落,两人就看见燕三郎也走上甲板,却不往两人这里靠拢,而是在船舷坐下,眯眼看着斜阳。
暮色将至,又一天快要过去。
窦芽转身走往燕三郎,丁云正脸皮一抽,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跟在别人身后的习惯,所以转头回去自己舱房。
闵川迎了上来,低声道:“公子,你不宜再单独行动。”
丁云正没好气:“上甲板透透气也不行了?”
“这艘船上已经危机四伏。”闵川声音压得更低,“窦姑娘也怀疑你了。”
“也?”丁云正抓住了关键词,“‘也’是什么意思?”
闵川侧了侧身,往隔壁呶了一下嘴。那里头有人,他就不说出口,以防隔墙有耳。
丁云正目光游移不定。
这厢燕三郎才刚坐下,千岁就在他耳边哼哼:“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微笑走来了。”
哼什么,像蚊子嘤嗡,偏偏充斥脑海。燕三郎晃了晃脑袋,想把她的怪声怪气晃走,窦芽已经走近身边。
“怎么了?”他的动作有点奇怪。
“没什么。”燕三郎一脸严肃,“有些耳鸣。”
“该不会在岛上中毒了吧?”
“中毒?”燕三郎侧头看她,“何出此言?”
“方才丁公子提起,胡勇说不定是中毒而死。”
窦芽的试探之意太明显,还要眨着眼扮无辜。这等段位在燕三郎眼里不够看,但他依旧认真道:“不无可能。时间紧迫,我没有细查死因。”
少女咬了咬唇,犹豫一下还是问:“你觉得,谁是凶手?”
“不知道。”没有事实依据,燕三郎从不作无谓推测。
“那——”窦芽又抛出了那个问题,“他还会再出手吗?”
“这就要看了。”
“看什么?”窦芽踢走跟前一块木头片儿。燕三郎低头,直勾勾盯了过来。
他目光专注,如有实质。窦芽下意识一缩,才问他:“你、你在瞧什么?”
“鞋。”燕三郎的目光这才重新移回她俏面上,“你上船后就换了一双鞋?”
她的脚很小,靴子也很秀气。这是一双樱粉色的薄底快靴,跟她的白禙子很搭,并且看起来是全新的,鞋底都没沾多少灰尘。
第619章 桃花和苹果
他们刚从岛上回来,旧鞋底不可能这样干净。
窦芽被他问得一怔:“你看出来啦?”这人留意她先前穿了什么鞋吗?
想到这里,她脸上微泛红晕。
千岁附在燕三郎耳边吃吃笑道:“哎哟,小姑娘动心了。”
前两字拖得又翘又长,燕三郎不知道她为何要阴阳怪气,只当不闻:“你的旧鞋呢?”
“刚要丢掉。岛上到处都是烂泥,鞋底脏死了——啊!”窦芽说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你,你觉得人是我杀的,我踩到血迹了,所以才要换新鞋子吗?”她一下子抱臂在前,“真金不怕火炼,你等着,我去拿靴子过来!”
她柳眉竖起,燕三郎淡定摇头:“不必,不用看了。”
“你信我了?”
“嗯。”燕三郎道,“你的鞋底没有血渍。”就算有,这会儿也该擦掉了。
窦芽没听到他的心声,脸色和缓下来。晚风拂乱她的发丝,她抬起纤指,把顽皮的青丝都拨到耳后去:“那你方才说的‘这就要看了’,是指看什么?”
“要看凶手是不是如愿以偿。”燕三郎缓缓道,“如果他不满意,一定会再出手。”他往东边一指,“我们距离迷藏国,不到五天航程了。”
这时霍芳芳走上甲板,冲着窦芽点了点头。后者于是对燕三郎道:“霍夫人找我吃饭了。”转身而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千岁才慢条斯理出了声:“别看了,人都走啦。”
燕三郎没看,只是盯着上舱房出神而已,但他没有辩解。千岁的言行时常古怪,他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保持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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