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不疼了。”他撒谎从来不眨眼,“都躺了四天,趁院子里的花还没谢,我想出去看看。”
这人就是胡说八道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一种异样的认真。
第985章 取个名字
千岁明知这一点,可看他年轻而专注的面庞,心还是软了。
这厮平素瞧着是老成持重,其实还不到十七岁,正是飞扬跳脱的年纪,这一生病就绷不住了。
“行罢。”她慢慢将他扶起,“仔细点,你再受伤我可就不管了。”
她口中埋汰,动作却很小心,尽量不让他劳动伤处。直至他坐去轮椅,千岁才松了口气。
这轮椅就是椅子底下加了四个轮子,轮子表面用软胶包住,减少震动。燕三郎在城主府眼睁起就见它待在角落,这一天天地心痒难熬。“这椅子?”
“我找人做的!”千岁昂起螓首,“怎样,不错吧?”城主找来的匠人都被她折腾了好几回。
“岂止是不错?”燕三郎不吝于夸赞她,“聪明已极。”
她笑靥如花。推着他往外走。“你说,把这玩意儿推广去盛邑如何?”
“这个……”他不想泼她冷水,但是轮椅走不出一丈就遇到了门槛。千岁此时虽然愿力不足,但连人带椅子举过门槛却是轻而易举。
从这里到园子里几重门槛,都是这样跨越的。
燕三郎轻咳一声:“别人要是在家用上这个椅子……”
“轮椅。”千岁打断他。
“……嗯,用上这个轮椅,怎么跨槛?”他实事求是,不是每人都像阿修罗这样力大无穷。除非把家里的门槛都推平,否则这轮椅走不了几步。
“哼。”她就是随便一说,也没太当回事儿。
脸上虽然不满,但她推着轮椅却尽量平稳,这样慢一些、别颠到伤处也就成了。
燕三郎倒是没有说错,这会儿刚进初秋,院子里的老桂树花苞将开未开,入夜后清风送爽,已有暗香浮动。
燕三郎深吸两口新鲜空气,才让她推着自己往西厢院而去。
那头巨鹰被安顿在马厩里,比起前两天的颓废,这会儿明显精神头儿更足了。霍东进说过,这里的马儿见此恶客都吃不下草料,只好早早牵走。
燕三郎靠近时,院里空无一人,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气,显然巨鹰已经吃过晚饭了。它正在清理羽毛上的浮灰,但觉有人靠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撑开满身羽毛、给足了恐吓再说。
一只鹰立刻胀大了一半。
千岁立在燕三郎身后,冲它只一瞪眼:“趴下!”
她柳眉一竖,少年立觉巨鹰跟着抖了一下,果然收敛了乖张模样,翅膀紧贴肚皮,老老实实低下头来。
这红衣女子,才是它的噩梦啊。
燕三郎一目了然:“你这几天找过它了吧?”
“那是当然。”千岁理所当然抱怨,“晚上无聊死啦!”燕小三卧床休养,她的活动半径也就在这么几里之内,她不玩鹰还能玩啥?
难怪巨鹰看到她像看到索魂的祖宗,被阿修罗当作玩具还能有好日子?燕三郎打量着它:“恢复得如何了?”
方才巨鹰撩翅,他看见翅膀上还裹着一块夹板,走近了就有一股子草药香。
“它就是受点外伤,腹部的创口也好得七七八八,再过几日差不多可以飞上天了。”千岁打了个呵欠,“这玩意儿皮实,养好了翅膀也不会变形,当初射箭时我瞄得可仔细了。”
“海神使已经伏法,你以后就跟着我们罢。”燕三郎轻抚鹰首,巨鹰抖了抖羽毛,还感觉挺舒服。这男孩可比边上的女魔头温柔太多,是值得它巴结的对象,是以并不抗拒。“得取个名字。”
“我早想好了。能长到这么大,这家伙得快二百岁了,半个翅膀已经挥进妖修大门。”千岁笑眯眯凑近,“就叫老黑吧。”
燕三郎:“……”
巨鹰:“……”
少年轻咳一声,试探着问:“要不要取个威风点的名字?”
巨鹰:要啊要啊,必须要啊!
“别人的座骑都叫‘照夜玉狮子’‘青玉骢’,这巨鹰总比马儿更威风吧?”
巨鹰虽然不喜欢跟马匹相提并论,但此刻不是争辩的时候,只得眼巴巴去看阿修罗。
千岁问巨鹰:“你在海神使手下时,可有名字?”
巨鹰通人语,摇了摇头。
“那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千岁拍板,“还是你要叫作‘皮蛋’?你的羽毛颜色和皮蛋几乎一样。”
巨鹰不知道皮蛋是什么,可但凡沾个“蛋”字的恐怕就不是好名字,母鹰才下蛋啊!更何况男主人也在冲它摇头。
老黑就老黑吧,巨鹰含忿记下了,脑袋倚在柱上,生无可恋。
它的一世鹰名啊!
“它怎么了?”这时有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燕三郎和千岁都听见脚步声了,也不惊讶,这一回头果然看见涂杏儿走近。
“汪铭直呢?”这几天千岁和她也没少打照面,不过平时她都有汪铭直陪在身边。
“正和吴城主商量事情。”涂杏儿笑道,“这里桂花开得好,我过来走走,顺便看看——”她指了指巨鹰,“——它。”
“刚给它取了名字。”
“啊,好啊。”涂杏儿笑吟吟,“叫什么?”
“老黑。”
“……”涂杏儿汗颜,“也、也挺好。”
她走近两步,巨鹰没有生人靠近的警惕反应,可见过去几天她的确时常过来。不过现在她看着千岁两人,欲言又止。
“什么事儿?”阿修罗抱臂,也倚在柱上,模样随性不羁,“有话直说。”这些姑娘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是生怕走路踩着了小鸡仔?
她是不知道自己的气场有多强大吧?燕三郎看她一眼,才对涂杏儿道:“请说。”
“二位可曾看见一个玉葫芦挂饰?”涂杏儿轻声道,“我好像遗落在同悦客栈了,这几天回去找也没找见。”
那个玉葫芦挂饰!燕三郎和千岁对望一眼,两人都险些忘了这一茬了。
潘涂沟大战之后,燕三郎为了引海神使跟踪汪铭直,特地把玉葫芦挂在客栈后院里,交给芊芊玩耍。后半夜,这玉葫芦就不见了。
那么就应该是被海神使等人拣走了。
涂杏儿又道:“我拜托了吴城主,他差人在入侵者身上也找过了,没有玉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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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6章 失踪的玉葫芦
潘涂沟大战,彤信察化出海神使的模样入城,结果被雷霆劈死当场。吴城主检查过了,连他在内,所有死去的入侵者身上都没有玉葫芦。
“问问燕时初吧,最大可能在他那里了。”这是吴陵的原话。
涂杏儿诚恳道:“那是家人所赠,至今留个念想。”
她的家人,几百年前都作了古,如今也只能睹物思人。可惜玉葫芦还弄丢了。
“不在我手里。”
涂杏儿听闻,面色微黯,但也道:“无妨……”
话未说完,燕三郎就打断了她:“但可以找找。”
找?上哪里找?
涂杏儿眨了眨眼,却听千岁道:“弥留号称洞悉一切,它不知道玉葫芦下落么?”
“听他说,只有弥留主动找他的份儿,他主动联系不上。”涂杏儿也很无奈,“好像弥留很久没有指示了。再说,它也未必愿意帮我。”
那东西的确不讲人情,只做交易,怎么会义务帮人?
燕三郎只道了一声“跟我来”,就让千岁推自己去往前院。
“喂,去哪?”千岁不满,“要记得自己还是个重病号啊。”
“记得。”所以他们前进的速度不比蜗牛快多少嘛。
他去找吴城主。
此时吴陵和汪铭直的商谈正好结束,刚打开厅门就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燕三郎,和站在少年身后的阿修罗。
他微微一怔:“哟,你的伤?”
“无大碍。”燕三郎言简意赅,“从鹤壁提回的俘虏何在?我有事相询。”
“地牢里呢。”吴城主转了个身,“跟我来。”
众人同行。
幸好地牢不远,走上三五十步也就到了。
地牢这种地方,无论何时都跟干净整洁刮不上边儿。千岁和涂杏儿捂住鼻子:“好大味儿。”
通风太差了。
海神使的手下、那名从鹤壁被提回来的俘虏,此刻被锁在壁角,足踝上挂着沉重的铁镣。那支木簪还扎在他太阳穴上,以防神魂溜出。
并且他双手被反铐在身后,以防其摘下木簪。
这人在鹤壁就受了伤,吴城主也不是什么好心的主儿,直接将他扔在这里,也不医治。地牢里阴暗潮湿又不通风,他的伤口都溃烂发炎,腿肚子上被奈罗咬出的伤口甚至流脓了。
奈罗牙上有腐毒,他脸上就覆着一层青气,看起来疲惫又萎顿。
吴城主关他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鸿武宝印的十五天期限未到,这厮要是死了,那画卷就永远不会消失。
这人瞅瞅地牢来客,也不说话。
燕三郎坐着轮椅,距他三尺:“有事问你。好好回答,自有人来给你治伤。”
幽魂往他脚面上啐了一口。他受制于人,真力底子仍在,这一口唾沫就飞得老远。
站在少年身边的千岁拂了拂袖子,沫子就被刮了回去,扑在他自己的小腿上。
“敬酒不吃。”她轻哼一声,上前捏住木簪,往俘虏太阳穴扎得更深。
“啊——”这人顿时叫破了嗓子,一个劲儿翻白眼。
涂杏儿害怕,看得仿佛自己太阳穴也抽疼。汪铭直把她拥入怀里:“别看。”
好在这人没尖叫多久,就服软了:“好,好,你快拔出来!”
千岁这才捏着木簪轻轻往外一抽。她练这手法已经娴熟,火候掌握得极好,只差这么一寸,此人痛楚大减。
“你、你要问什么?”幽魂有些丧气。强大如海神使都倒台了,他自己陷在燕时初手里,真是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燕三郎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玉葫芦在哪?”
“什么玉葫芦?”
“你们从有福客栈后院马厩边拣走的玉葫芦。”千岁不耐烦了,“就在潘涂沟大战当晚!”
幽魂茫然:“我们哪拣过什么玉葫芦?”
千岁抬手,又要去捻动木簪。
幽魂真是怕了她了,见状大叫:“没有没有,真没有,我以圣树名义发誓!”
“圣树早成飞灰了。”千岁好笑,“这誓言随时可破。”
“不不!”幽魂急得脑门儿冒烟,“海大人可以追踪那头奈罗的视野,轻易就能寻到涂杏儿的下落,又何必冒险去找你们?”
吴城主淡淡道:“我们怎知你说的是实话?”
“都到此时,我还撒谎作甚?”幽魂一脸沮丧。
这话倒是有理,千岁向燕三郎耸了耸肩。
那么玉葫芦被谁拿走了?涂杏儿忍不住道:“会不会是你们其他同伴取走了?”
“我们根本没进有福客栈!”
汪铭直忍不住问燕三郎:“以你们的术法,追踪不到?”
少年摇头:“不成,显是有人动过手脚。”
这就古怪了,除了海神使之外,还有谁会来特地拿走涂杏儿的东西?
他转向涂杏儿:“抱歉,线索看来中断了。”
涂杏儿摆了摆手:“不是大事儿,莫要放在心上。”
她把沮丧掩饰得很好,说罢就拉着汪铭直告退了。
当下吴城主唤来牢头,嘱他去请大夫给幽魂治伤。
言必信。
牢里太臭,燕三郎却没打算离开,只是从储物戒里取出两样东西,让千岁置在幽魂面前。
一块方形石碑,一份羊皮纸,都以迷藏先民的语言书写。
“我要你帮我翻译上面的文字。”既然提审俘虏,燕三郎就顺便想起这件事了。除了幽魂,谁也解读不出这种文字,弥留都不能。
那就找土著解决吧。
幽魂看了看这两样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
燕三郎看了看吴城主,见他点头才道:“每天多一餐饭。死之前,你能吃好点儿。”
“一天两餐,要有鱼有肉。”幽魂讨价还价,“另外,把我从地牢里移出去。”
千岁捏了捏指节,巧笑倩兮:“你是嫌脑袋不够疼?我帮你啊?”
幽魂咽了下唾沫,仍然道:“你可以对我用刑,我可不敢保证译出来每个字都正确!”
这倒是个麻烦呢,燕三郎抬手道:“好。”
即使坐着轮椅,胸伤还是隐隐作痛,但他表面若无其事:“先说说,这两样东西哪来的?”
幽魂下巴一呶:“这块石碑得自宣国安涞城,是海大人亲自去请回的,那段时间我恰好去其他地方办事,不清楚具体过程。至于这块羊皮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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