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个脾气正常的国君,恐怕都要龙颜大怒。“恕我直言,你在梁廷里恐怕是对头不少。”
“是。”风立晚长长吐出一口气,“女子做官,我是头一个。”
总有一些人发了狂地恨她、谏她、诬她,明明双方素无瓜葛,就因为她以女儿身站在了朝堂之上。
这么算下来,她若将得胜王假死的消息传回梁廷,对己来说大概是死路一条。
燕三郎知道她作战英勇,但没有人会愿意平白送死。
得胜王无意回梁,她上赶着去桃源送死作甚?就算成功诛杀得胜王,从此也未必能得梁天子一个好脸色。她费这无用功做甚?
少年郑重道:“这事儿已经翻篇,你再去抓捕得胜王,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等着风立晚想通。
良久,风立晚才摇了摇头:“臭小子,你真狡猾。”
燕三郎擅识人心,观颜察色就知她已经打退了堂鼓,不禁莞尔一笑。
“罢了,暂时就这样吧。”风立晚切转话题,“可是霍东进那厮心机过人,别是想暗中算计你?”
她眉头都快打结了:“他跟过得胜王,眼睛长在头顶上,不会是温驯的手下。何况他们还有十九人之多,万一……”
少年不得不承认,风立晚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出色啊。
“所以我才将他们顺路带来宣国,以观其言行。”燕三郎也有自己的考量,“心怀鬼胎的、我看不上的,就不带回卫国了。”
风立晚仍然放不下心:“对这些人,你一定要提起十二分警惕!”那毕竟是他的手下。他非收不可,她有什么资格阻拦?
她好心好意,燕三郎也一脸肃然:“会的。”
此时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他有新访客了——
宫中内侍上门,宣卫国清乐伯今晨巳时正入宫觐见。
才刚到宣国国都,还未及通报,宣王就知道了啊?想起昨晚见过的柱国颜焘,燕三郎也不觉得意外了。只有千岁啧啧两声:“这姓颜的一对兄弟在宣国内可真是手耳通天。”
作为卫国贵族,战争时期进入他国首都,的确需要报备。这是礼仪,也是规矩。燕三郎只得应了,现在距离巳时正不过是一个半时辰,出发前还要做些准备,并且少年也不认为宣王一早上只会接见他一个人,因此进宫以后恐怕还要排队等候的。
果然候在一边的风立晚适时接话:“既然都得王上召见,我们一并入宫吧。”她眼中也透出两分奇异。
“好。”燕三郎自无异议,传话的内侍却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
“大梁,风立晚。”
这平平淡淡的五字说出来,内侍却立刻恍然:“风将军!原来您二位认得。”
“岂止认得?”风立晚笑道,“这位是外子挚友,也是我夫妇的媒人。”
内侍哦哦两声,就告辞回宫复命了。
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园中,风立晚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你招惹到谁了?”这小子昨晚才到安涞,据他自己说还未来得及去报备,宣王怎么就召他进宫?
这位风将军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燕三郎叹了口气:“昨晚在青芝镇遇见了摄政王的亲弟弟,柱国颜焘。”
风立晚瞪着他:“只是遇见?”颜焘每天要“遇见”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怎会单单注意他一个?
“他看见千岁了。”燕三郎挠了挠头,直言不讳,“很感兴趣。”
风立晚立刻想起了黄大每信必提的“千岁大人”,不由得按了按眉心:“这可麻烦了。她在哪?”这屋里可没第三个人。
话到这里,燕三郎只能含糊道:“她中过诅咒,只有夜里才能显形。”
风立晚瞠目:“那时也是?”
“那时”指的是五年前,春明城,她和赵丰交往之时。
白猫跳上椅子,少年顺手抚了抚它:“是啊。有何提醒?”他初来乍到,还未开始收集情报,对于颜焘其人不甚了解。
“颜氏兄弟修为武艺出众,颜烈头脑精明有手腕;颜焘却是勇武过人,战场上挥斥方遒,是不可多得的统帅。”风立晚不假思索,“得弟弟鼎力支持,颜烈才能坐稳了摄政王的位置。”
“但颜焘身为第四柱国,行事肆无忌惮,这些年也闹出不少风波。”风立晚下意识压低了声量,“我听说,西边的铎国起义,导火索也与他有关。”
燕三郎点了点头:“那么,摄政王为何宣我进宫?”虽然宣他进宫的是国君,但摄政王才总揽大权,所以实际上是摄政王要找他见面。
“或许只是常规会面。”风立晚想了想,“出于礼数,宣王时常也要接见外国使节。”
“从这里进宫,大概只要两刻钟。”她说完就站了起来,“我回去稍事准备,唤人备车。”
风立晚走出屋去,目光从园中扫过,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花园静悄悄地,只有枝头残雪扑噜落地。
燕三郎摇了摇头,微提音量:“都进来吧。”
第1020章 不必在我这里三心二意(打赏加更)
他对着空气言语,不过话音刚落,拱门外就走出五人,领头的正是霍东进、金羽和左迁。
燕三郎进屋,他们自然也跟着进去,只留两个在外面看门。
众人还未开口,燕三郎就先问起霍东进:“其他人都吃好早饭了?”这厮方才是饭遁,实则找其他兄弟商量去了。受困桃源境多年,他们之间的情谊或许远超军中之时。
“吃过了。”抢答的是金羽,“方才那女人是风立晚!少爷,这怎么回事!”
燕三郎轻易就能从他们眼中看出惊疑,当下摆了摆手:“意外罢了。你们都知道我也是梁人,自幼辗转多国,后来在春明城结识风将军的丈夫赵丰,这才识得风将军。”
“春明城?”霍东进目光闪动,“您在潘涂沟里曾用出遁地之能,我记得从前有同僚亦擅此道。您可认得闵龙子、司南翔?”
他的同僚,自然都是得胜王的手下。
这两关可真是不好过啊,燕三郎深吸一口气:“认得。”
三人动容,目光闪烁。
如果这人和风立晚有关,和得胜王的落败有关,那么他潜进桃源的真实目的,难道是为了将他们诱出来一锅端了?
金羽左手拢在袖里,抓紧了分水刺,抬眼皮去看霍东进,却见后者冲他摇了摇头,微不可见。
这意思是,稍安勿躁再观察。
左迁却紧盯着燕三郎。
趴在椅上的白猫一动不动,只有耳朵转向这里。大清早地就这么凶险,对这趟宣国之行来说真不是个好兆头。
少年将这三人神情都看在眼里,才道:“司南翔追杀闵龙子时,我也在场。”
“追杀?”三人愕然,金羽忍不住道,“王爷特意派出司南翔,助闵龙子接回妻儿,司南翔怎会去追杀他?”
“风立晚先控住闵龙子妻儿,要他指认得胜王的藏身之地;司南翔不敌,便想杀人灭口,也的确差一点儿成功。”
三人面面相觑。昔年司南翔和闵龙子同去春明城,然后就下落不明,紧接着得胜王老巢遭奇袭被端,众人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逃生,事后回想,大概就是这两人泄密。
今日听燕三郎道来,才知中间又有这一段波折。
左迁则问:“在这桩公案里,少爷您做了什么?”
“我没对这两人出过手。”燕三郎正色道,“只在最后司南翔用出雷震子自爆时,救了闵龙子一命。”
真话,假话?三人都在思索,屋里一时安静。
“得胜王比你们更早知道。”少年又爆料了,“迷藏幽魂潜进城主府暗算我后,他就来问过我地遁牌之事,我也如今日这般坦率托出。”
金羽欲言又止。燕三郎在城中使出地遁术,这还是他报给得胜王的。以王爷之缜密,怎么会不追究?
燕三郎已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得胜王密信,递了过去。
他早料到这信终有一天用得上,毕竟纸包不住火,得胜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也忒快了。
霍东进接信在手,略一打量,就道:“原装完好,未被拆封。”
而后他才看了众人一眼,拆信浏览。
众人都屏息以待。
霍东进逐字逐句看完,才抬头道:“的确是王爷字迹,内容与少爷所说一致,信末有王爷签名和攒金粉印章,不容篡改。”说罢,将信件发与其他人看。
金羽等人一一传阅,都不吱声了,面色却缓和下来。
所以,王爷早就问出这小子背景,却不说与他们知晓,还坚持让他们跟随燕时初?
“他只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只有一事托我去办。”燕三郎摸了摸鼻子,“就是代为探望他的小女儿吴漱玉。”
怪不得燕时初大老远跑来宣国替王爷办事,原来是交换了这个条件。
霍东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人有城府,燕三郎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接下去道:“至于风将军,你们也无须担心。这里是宣国而非梁国,她不能奈你们何。并且我方才与她谈过,她回国后也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否则于她有害无益。她是聪明人,自会斟酌。”
“担心?”左迁森然道,“区区一个风立晚,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燕三郎看穿他眼里隐藏的凶光,笑了笑道:“你们若还恋旧,恩也罢仇也罢,最好现在就打道回返桃源,不必在我这里三心二意。”
他突然摊牌,众人都是一窒,随即低下了头。
受困桃源境五年,他们毕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随这少年走出桃源,为的是自己的前途。
燕三郎就是要他们想明白:得胜王都不执著于曾经的抱负和仇恨了,他们这些为人下属的,又何必还揪着那一点过往不放?
替别人爱、替别人恨,那是多么无趣?
他问左迁:“你们当中,谁和风立晚有私仇?”这个问题很关键。
左迁目光转动,很快摇头:“都是战场上的搏杀,算不得私仇。”像他们这样长年带兵打仗的,都知道国事无常,上个月还跟对手在战场上杀得血流成河,下个月说不定两国就要签订协议、开展邦交,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战场上结下的梁子,哪怕杀成了尸山血海,一般不被他们默认为私仇。
“在宣国都城干掉风立晚不是好主意,太招麻烦。”霍东进很快就对另外两个兄弟开了口,“别惹事了,少爷还要想法子去见玉太妃。”
燕三郎到安涞城的重要目的,就是探望得胜王的小女儿。
两人都闭上了嘴。
霍东进转向燕三郎道:“少爷放心,我们不会对付风立晚。”
少年点了点头,始终旁听的千岁却哼了一声:“我们?这是跟你划界分得清清楚楚呢。”
燕三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昨晚打探到什么消息?”
这些家伙不能光让人操心,也得给他这主人省心,否则要他们何用?
金羽咧了咧嘴:“小义在安涞城北的一家点心店有熟人,店主是梁人,做出来的红豆糕也是梁国风味,玉太妃很喜欢吃,时常打发宫女去买。”
第1021章 摄政王
霍东进接过话头:“当年玉太妃的陪嫁宫女当中,有两个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一个七年前就死了,另一个名为忍冬,相貌平平,活到了现在。出宫替主子买东西的,就是忍冬。”
“好。”燕三郎眉心舒展,从袖里取出一挂檀木手串,“把这个交给忍冬,请她递转玉太妃。”
这檀木手串很重,色作紫黑,细看有金星牛毛纹,表面的包浆却反光如琉璃,一看就曾被人长年盘玩在手。
这也是得胜王托他转交的信物。
“这是王爷心爱之物,玉太妃的确认得。”霍东进小心翼翼接过,正色道,“稳妥起见,我会亲手交给忍冬,她也认得我。”
此时,风立晚已经收拾妥当,来寻燕三郎一起进宫了。
她和霍东进等人打了照面,双方都是面无表情。
谈不上友好,但至少没有打生打死的意向。
少年临行前向自己住处一指,交代金羽:“暗中盯好。”
他去见宣国天子,不好带着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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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辘辘,宫门前停住。
哪一国的王宫也不许臣子日常骑行,因此两人下车,穿过宫门,在内侍引领下往朝云殿走去。
朝云殿就是天子接见外臣之地。
燕三郎目不斜视,实则将这一路情境都看在眼里。宣王宫没有卫国的天耀宫气派,这在情理之中。前者承自奚国,而奚国本身的历史也不长,就是二百余年;而天耀宫先后作为数朝王宫,在六七百年的时间里面反复扩建、雕琢,又不曾受过战火影响,其规模、布局、华严,都非宣国可比。
底蕴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是养不来的。
不过宣王宫也有自己特色,红瓦白墙为主,瓦面亚光,并无琉璃瓦那样艳丽,而是多了两分含蓄,建筑高大、线条简洁,门、窗都是方方正正,一眼望去整整齐齐。
这与天耀宫的雕梁画栋、纹理繁复截然不同。
就连这里的道路也是横平竖直。
风立晚给他解说:“王城承过战火,童渊王入主之后大修翻新,听说推倒许多房屋,重新规划道路,才是今日这幅模样。”
她指了指屋顶:“红顶是童渊人的传统。”
以燕三郎的审美,他反倒喜欢这样的爽快明丽。
这里甚至有个大花园专门安置冰雕,陈列有大大小小百来座冰雕,有些能拼接到一起,比如角亭、回廊、小桥,有些却由巧手匠人雕成动物,小到兔子、大到巨象,维妙维肖,散落花园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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