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缓缓走回风雪画卷中,呼吸急促:“放心,它回画里去了。”
伯吾回归画像了?千岁微怔,忽然就明白了。
回到这里,她又能变出人形。
她将俘虏随手丢开,才放一件大氅铺地,将燕三郎慢慢放倒,先替他封了一堆穴位,再往他嘴里塞了颗保气护心的丹药。
这时鲁闻先也被手下搀扶着走了过来,千岁头也不抬,一指外头:“出去吧。”
鲁闻先一楞,加快了脚步。
外面,天光大亮。
人人笑逐颜开,忍不住相拥欢呼:“出来了!”
他们被困在那个暗无天光的绝境里十多日,终于逃出生天!
鲁闻先脸上也泛起红光,不知是伤情返照还是心神激动。他回首看去,这会儿就能瞧出绝境和山林的区别在哪里了——以他脚下为分界,外界已经天明,可绝境里依旧是一片昏暗,山村的红灯笼在风雪中飘摇……
当日暗算这支队伍的人可是掐准了时间,恰好绝境与外界的天光相近,否则这陷阱就会露出破绽。
他们真地走出来了!
鲁闻先强自定神,命人扶自己走回画卷。这里面,依旧是寒风呼啸。
他支撑不住,率先坐下,又看了看燕三郎:“他伤得很重。”
千岁问他:“军医呢?”
鲁闻先一指山城:“从那里来,应该快到了吧。”
此时有十余骑兵从外头冲了进来,为首那人率先跳下马来,高声道:“鲁将军!”
鲁闻先长吁一口气,从未觉这张大脸那么亲切过:“威武侯!”
正是石从翼到了。
他奔到近前,和鲁闻先互击一下掌,就转头凑近了燕三郎,满脸惊讶:“出了什么事,你伤得这么重!”
这人运气可真好,现成的便宜让他给拣了!千岁没好气瞪他一眼:“弄辆大车来,快点!”
鲁闻先咳了两声才道:“暄平公主有车队,我去匀一辆出来。对了,那怪物呢?”己方人越来越多,他才稍稍放心。
“消失了,天黑前不会再出现。”千岁这才一指地上的俘虏,对石从翼道,“暗算攸国公主的就是这厮,归你了。”
石从翼大喜,一把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这是嫌犯?”不,这是活生生的军功!他终于可以向王上交差了!
燕三郎咳了两声,嘴角有血沫。千岁柳眉竖起,声音转厉:“马车呢?”就算有大氅垫底,这积雪的地面也凉得很,躺久了被寒气侵入心脉,伤势更不容易恢复。
想到这里,她抓出他的怨木剑,倒转剑柄,从里面取出几颗红珠,又喂给他吃了。这东西能补愈气血,正是他眼下亟需。
燕三郎忍不住苦笑。从踏出绝境到现在,她喂他吃了多少药物?他都要来不及吞咽了。
就在这时,一辆豪华马车辘辘行来,后面还跟着十余辆大车。
暄平公主的车队出来了。
公主的送亲队伍,物资和人员都很庞杂,既有堂堂公主的嫁妆,也有侍候公主的奴仆、护卫。
原本大车有三十余辆,但众人在绝境中没有食物,只能杀马充饥。因此不光是鲁闻先手下的骑兵要贡献出座骑,公主车队里的马儿也不能幸免。
不用千岁再催促,鲁闻先立刻给燕三郎和自己各安排了一辆马车。两人伤势都很重,不能长待在寒风呼啸的野外,需要立刻卧床疗伤。
暄平公主在奴婢搀扶下掀帘而出,正要说话,一抬眼瞄见千岁,不由得怔在当场。
天底下竟有这般绝色,连她都要看直了眼!
千岁却不理她,只对鲁闻先道:“你们先走,军医你也留着。这里有我善后。”说罢,就扶着燕三郎登上马车。
鲁闻先也受了重伤,军医就让给他罢。她才是国医圣手,燕三郎的伤由她自己来治。
石从翼知道她的脾气古怪,也不强求,只对鲁闻先道:“鲁将军,我们出去就是。”
第750章 疗伤
众人出了秘境,看看人间,再回望来路,都是唏嘘。鲁闻先叹了一口气:“世间光怪陆离,一言难尽呵。我还以为这把老骨头要葬在绝境里了,只给外头留下一世骂名。”
他若不能平安护送暄平公主抵达盛邑,就是两国的千古罪人。
人老了,就格外注重名节、珍惜羽毛。
“这不是平安出来了么?”石从翼呵呵一笑,却恶狠狠瞪了俘虏一眼,“问清幕后主使,鲁将军就立大功了。”
“多亏侯爷和这两位……”鲁闻先到现在也不知道燕三郎两人的名讳。
石从翼正要介绍,燕三郎那辆马车的车夫忽然从画卷秘境走出来,向他行礼道:“侯爷,里面那位姑娘想要个炉子,还有两袋银丝炭。”
石从翼一挥手,赶紧照办去了。
车夫拿好炭,转身就回了秘境。
暄平公主面向东方深吸一口气,而后走来问石从翼:“那是谁?”
那女子视旁人如无物,跟她连声招呼都不打,派头可比她这公主还要大得多。
“燕时初和千岁。”石从翼赶紧替他俩说好话,“这一回可是他二人救公主出了绝境!”
“哦?”暄平公主好奇,但也知道这会儿非问话之地。她走去鲁闻先身边,轻声道:“你受伤了。”
得见天日,她心里的惶恐忧忿都被阳光驱散,这时见到鲁闻先负伤,也有些愧疚。但是“对不住”这三个字,她还是没说出口。
“承蒙公主关照,死不了。”鲁闻先这会儿也是两眼泛黑,胸口剧痛,却还要强忍着对她道,“公主先回车上,我们入镇再说。”
“好!”被困十余日终于脱险,暄平公主也是满心欢欣,迫不及待想要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吃点东西。
……
燕三郎趴在榻上,感觉马车一动不动。
厚厚的门帘已经放下,严丝合缝,挡风又挡光。
琉璃灯在车里大放光明,照得几无死角。千岁侧坐在榻上,正检查他的伤势。
这小子后背上的衣物全烂了,她干脆把他的上衣扯掉,露出完整伤口。
嗯,回镇还有小半天时间,这伤可拖延不得。
因是趴着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找人来弄吧。”
“找石从翼来,怎么样?”
“好。”
“好个头!”她声音里溢出怒气,“你就那么怕我?”
燕三郎不语。
他的确怕她碰到自己,过敏的毛病一发作,恐怕伤口是好不了了。
千岁也知道他担心什么,压了压火气道:“你放心,我碰不着你!”
少年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后背微凉,有物覆上。千岁的指尖也是这么凉,他下意识了绷紧肌肉,后脑勺却被拍了一记。
她的娇嗔传入耳中:“放松!我给你麻醉伤口!还是你想喝到烂醉,也就没意识了?”
“不想。”他闷闷道,“就这样治吧。”
“以为我直接上手么,就那么不专业?”千岁把一双手都伸到他面前,“自己看,我沾着血了吗?”
燕三郎看了,那双柔荑纯白素净,哪有沾染半点儿血渍?
而后她伸出一指,狠狠在他额头上一戳!“这才叫接触!”
他不敢吱声了。
“你一向谨慎,这回管谁借的胆子敢背对伯吾?”千岁一边动手一边冷笑,“要不是有神通护体,你的脊椎早被拍碎了!”
伯吾杀人,拍实了基本就是一巴掌一个的节奏。此物力大无穷,在燕三郎后背留下的伤口从右肩到左腰,直接刺到肩胛骨上。若不是有脊椎挡住,恐怕左肾都会被打坏。
燕小三的伤很重,这还是在他有功法护体、在“昙花一现”提升了三成防御的前提下!
千岁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儿地。“你这蠢蛋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其实彼时石从翼正好策马走到车边的,本想询问燕三郎伤势,正好听见她这句咆哮,伸出去的手就缩了回来,挠了挠头,不敢去打扰她。
唉,为什么他到大龄了还是单身?燕时初才十六就、就……老天不公哪!
千岁能冲着燕时初质问,就证明他没有性命危险嘛。
“我死不了。”燕三郎说完四字,尾声就化作一声痛哼——千岁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并没有因为他是病号而留情。
“伯吾要杀那人,你让它杀就得了,挡什么挡!”她怒气冲冲,但处理伤势时依旧温柔,“那条贱命有甚金贵?值得你舍身去救!”
“我们暂时会在盛邑安顿。”药物起作用了,那种灼心的痛苦渐渐消失。燕三郎呼吸有点不畅,他知道自己肺部也受了损伤,但在血珠的强补作用下,说话不成问题,“环境得好一些,麻烦得少一些。”
千岁哼了一声。打什么幌子,他想给萧宓送份大礼就直说好了。“你于萧宓有救国救命之恩,他敢怠慢你?”
“毕竟已过三四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燕三郎已经见识太多,并无一点怨艾,“时过境迁。”
距离上一次做木铃铛任务,无意中替萧宓打天下已快要四年了,他相信今次萧宓对他必须礼遇,但俗话说得好,君心难测。无论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难免都会变的。
与其带旧情去盛邑,不如挟新恩去落户。
“心眼儿比筛子多,也不知咋长的!”千岁哼了一声,倒是不再继续埋怨他。臭小子凡事深思熟虑,已经比她更稳妥,很少有热血上头、一时冲动的时候。
就算她不敢苟同,却也不反对他的做法。
她的手法轻柔,又用上镇定类药物,他暂时还不觉疼,只是失血过多导致体温下降。也不知千岁怎样察觉,反身去拨了拨炭,叮嘱他:“乖乖待着,不许动!”
说罢下车,燕三郎听见她交代车夫出去要炉炭。
外头现在是白天,她走出去就维持不了人形。
过了半盏茶功夫,她就回来了,随身还带着一只暖炉。这下子两只小炉一起发力,车里温度一下子就上升至少三、四度。
第751章 画一只大蜈蚣
抢了谁的炉子?”燕三郎不睁眼也能感觉到她的靠近。受伤之后,他的鼻子好像更灵了,车里的血腥味儿也盖不住她身上传来的馨香。
榻边微陷下去,他知道是千岁坐下,继续给他治伤。“谁知道呢,石从翼弄来的。你救他狗命,他还不得对你殷勤一点?”
原本暄平公主的车队就是个移动仓库,物资丰富,毕竟是公主出嫁么,一切从隆重。不过在画卷绝境当中勉力支撑十多天,各项物资也基本告罄,也不知千岁还能从谁手里榨出上好的银丝炭。
呵,还有谁?
他后背的伤势,千岁基本处理好,只剩缝合了。最长的一道爪痕长近二尺,就算她用上诸般灵药,为了伤口能恢复平整,还是要仔细缝好。
给他后背灌好了麻定药物,她取银针在火上烤过,就开始穿针引线。贺小鸢教燕三郎做的缝合线是师门绝艺,缝好伤口之后不必拆线,四五十天后会由肌体自然吸收,免去麻烦又省掉了病患的痛苦。
车内温度高,熏得她两颊晕红,娇艳不可方物。燕三郎侧着头看她纤手捏银针,实难将这个安静乖巧的俏佳人和杀人不眨眼的阿修罗联系起来。
“怎么了?”千岁穿好针,看他怔怔望着自己发呆,不由得奇怪。少年的眼睛黑亮幽深,最中心有一点光,看人时就显得格外专注。
“没什么。”燕三郎目光忽闪,“你会缝针?”
千岁一噎,呃,这个问题嘛……
“当然会。”她白他一眼,“你当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么?”说罢翻身上榻,开始给他缝合伤口。
燕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
后背已经麻了,觉不出疼痛,但能感受到她的轻轻按压,以及针线的抽扯。他知道,千岁给他缝针必然不戴手套,两人难免有肌肤接触。
或许是药物令他头脑有些昏沉,他竟不觉抵触。后背静悄悄地,不红肿、不起疹。
大概,眼不见就能自欺欺人吧。
好似他上一次起疹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明明千岁这几年没少碰他,最多也是让他皮肤泛红一点。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缝针、缝针……千岁仔细回想绣娘们的一举一动,决定依样画葫芦。反正、反正燕小三也看不见自个儿后背对吧?
按理说,不就是飞针走线吗?区别只在于绣娘在绢面下针,而她在皮肉间穿刺。
不过,唔,这针用起来有点儿难。怪了,平时她用它伤人,无论是剜眼还是刺穴都是如使指,为什么缝起伤口来就不听使唤呢?
千岁一通忙活,后背都要沁出汗来,才把燕三郎的伤口缝好。
她直起腰来,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好、好丑。
又粗、又歪,像三条大蜈蚣,还长了脚。
偏偏燕三郎还问她:“怎么样了?”
“好,好极了!”她有些心虚,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让军医来缝合了,反正石从翼的军队里都是大男人,也没有女医。
她决定转移话题:“对了,你怎知道伯吾冲出画中世界就会消失?”
画里的怪物很不好对付,要不是燕三郎坚持将它引到人间,还不晓得鲁闻先要再死掉多少手下,她也得多花许多愿力。
“伯吾是‘卯时现、天明匿’。画中无日月,也就没有时辰,它不会消失。”燕三郎把脑袋枕在胳膊上,“等它冲出画中世界,人间已经日出,它就该匿了。”
“你怎知道它是‘卯时现、天明匿’,就凭画像上的小字和本地老头儿口中的传说吗?”千岁打来温热的清水,给他擦拭背上血污,“万一不靠谱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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