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实在太刁钻,萧宓更不知如何作答。
连燕三郎都瞧出来,他在千岁面前经常词穷。
他轻咳一声,给年轻的卫王解围:“为何要娶这位公主?”
“护国公与我商量过,联姻是最佳方式,原本他属意宣国。那是大卫北境线上的最强国,与我们常年都有商贸往来,最重要的大宗商品就是它盛产的天河骏马。你也知道的,大卫东北方有草原部族,有好马才能守得住门户。”
萧宓给自己灌了口酒,眼角余光扫过千岁,心头更添闷堵,“就在这时,攸王发来了联姻的请求。说得难听些,恐怕他也不久于人世。他缔下的条约,后代未必尽心执行。护国公说,还要以联姻保证两国睦邻、友好长存。”
暄平公主很得长兄宠爱。等到老攸王去世之后,新上任的国君就是萧宓的大舅子。两边王室结了亲家,交恶的可能性就进一步降低。
当然,只是降低,并非消失。
燕三郎举酒,默默同他干了一杯,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他不喜言辞,而萧宓是心里郁闷,两个男人埋头喝闷酒,倒好似比拼谁喝得快一样。这局面实是无趣已极,千岁坐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找了个由头离开。
待她都快要走出厅门,萧宓才抬头望了望她窈窕的背影:“你呢?”
燕三郎没听明白:“什么?”
“你还没有成婚的打算吗?”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哪怕他的身体相比几年前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可是奇特的体质依旧让他不能亲近异性。
“那……”萧宓迟疑了几息,“你和千岁?”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已经陪在你身边好多年了吧?”
燕三郎放下酒杯,定定看着年轻的君王,一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已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有一丝危机感。
“嗯。”他点了点头。
萧宓一仰脖子,就把杯中残酒喝了个精光。他拍了拍燕三郎肩膀:“孤先回去了,还有几个会见。”
燕三郎将他送去正大门外,于是萧宓又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
明明是前呼后拥,风光无俩,燕三郎却从他背影中看到了一点落寞。
……
不出千岁所料,从次日午后起,燕三郎接到的拜帖和请柬多如云片。
邀景园主人刚到盛邑,就蒙王上登门亲见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在盛邑传播开来。
他才十六岁,并无官职在身。
这两点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大写的“谜”字。
“你打算怎么办?”燕三郎抽出纸柬一张一张察看,千岁就在边上啃着肉脯,一脸坏笑,“要翻谁的牌子?”
少年不理会她的打趣,把手上的东西匆匆都看过就扔去一边:“关门称病,谁都不见。就说我长途奔波,伤势恶化,得休养一段时间。”
“为何?”
“只约见一部分,即是拒绝了其他人。”燕三郎道,“倒不如全拒。”
这也是一种姿态。看来,萧宓要失望了。
所以经过仆役们的刻意散播,很快外人都知道邀景园的主人还在养伤。黄大几次离府外出购物,都有人拉着他问个不停。通常这样的搭讪是以马屁开始的,先拍他家主人的,再拍他的,拍得黄大飘飘然,险些把自家主人成日价坐在假山边上逗猫玩儿给说出去。
幸好黄二跟在他身边,实时提醒。
“仔细祸从口出!小心女主人把你下半辈子都关在邀景园,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
黄大打了个冷噤。邀景园虽好虽大,但在里面转悠一辈子也太腻味儿了,哪有外面的花花世界美满?
黄二满脸严肃交代他:“我要回春明城去接人了,这段时间你就莫要惹事,免得被女主人剥了皮去!”
“噢!”黄大不情不愿答应了。二妹急着要回去接那个小白脸的心情,他终于能够体会。
有些人啊,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不过他旋即高兴起来,因为燕三郎命他去接张涵翠了。
这些天来,张涵翠一直被扣在署衙的班房里。石从翼对燕三郎的交代很上心,特地着人叮嘱署衙不可怠慢她。因此这一个月来除了人身自由受限以外,她并未受苦。
饶是如此,黄大见到的张涵翠面色憔悴,人也清减了几分。
人瘦,就显得眼睛更大了。
黄大很生气:“那帮孙子是不是私下里给你穿小鞋了?”他听人说,牢里黑暗着呢,什么龌蹉手段都有,能让人吃了苦还说不出来。
“没,他们待我都很客气。”张涵翠双手连摇,“只是我想念爹爹,不关他们的事。”
张父新丧,她就被带离三焦镇,连老父的身后事都不能亲办。这一个多月来,她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少次。
“张老先生的后事,我们都、都料理好了。”黄大搜肠刮肚,想不出甚安慰人的句子。
第772章 送出下金蛋的鸡
啊,要是二妹在这里就好了,“他走得安详,也不想见到你这么、这么难过。”
两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他好想掴自己一个耳光。陪小主人读书这么久,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他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涵翠茫然,好半天才涩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老父过世,她在这世上已经举目无亲,又被迫远离家乡。在人生地不熟的盛邑,她也不知自己该到何处安身。“或许重操旧业,在盛邑攒些路费再回去。”
“是了,你是有手艺的。”黄大记得她做的脂粉很香,二妹也赞不绝口。
“你、你要是没地方去,哦我是说,要是一时没想好落脚的地方嘛……”黄大用力咳嗽一声,“就到邀景园来住吧。”
张涵翠摆手:“那怎么成,那里是……”
“盛邑最普通的客栈,一晚就得四十文钱,还不知道左邻右舍都是什么人。”黄大终于捋直了自己的舌头,开始给她分析利害,“你要是想回去三焦镇,天长路远,大姑娘孤身走道儿更不安全。”本想加个形容词“娇滴滴”强调一下,但怕适得其反,还是算了。
他说中了张涵翠的为难,后者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再实际的问题,不过是个“钱”字。
有个好赌的父亲,她手里很不宽裕。能不能撑到回三焦镇?她没把握。
再说,父亲都不在了,她还有什么非回小镇的理由?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张涵翠却生出了无处容身的窘迫。
黄大笑道,“邀景园的客房多得要命,空着也是空着喂蚊子。你来了,还有点人气。”
喂蚊子?张涵翠听他说得有趣,嘴角微弯。“你莫要慷他人之慨,那是燕公子的园子。”
“我家主人已经点头,你有更好的去处之前就先到邀景园来住。”
人穷志短,张涵翠有点心动。
黄大打铁趁热:“我们刚刚入住邀景园,人手紧缺,你若能来帮忙,薪酬不会短缺的,比去外面找工要好。”
张涵翠深吸一口气,向他行九十度大礼:“黄大哥,你待我太好。若涵翠可以回报,请尽管开口。”
黄大搓了搓手:“不不,你可太见外了,我不要你的、你的……”他想拍着胸脯说不要小翠的回报,可是又舍不得当真这样说,只得含糊过去,“行了,走吧。”
张涵翠只有一个小包袱随身,再无别物,这就随他回到邀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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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郎既然决定暂且把家安在盛邑,黄鼠狼一家子就开始忙活了。
这几年下来,燕三郎无论是在春明城经营所得,还是迷藏国买卖获利,都是颇为丰硕。而卫国刚刚经历了连年战乱和几年前的盛邑之变,官员和权贵都被清洗一遍,身家就远不如他国。燕三郎手里的财富放在盛邑来说,也在平均线以上。
他离开春明城之前变卖了多数产业,来到盛邑以后就要着手重新置办。这年头想要钱生钱,并不是光拿钱放贷就可以的。更何况他现在快要打通奇经八脉,用的药物又多又好,每天花在药物上的钱几乎要三百两银子,这还不算每隔七日的筋脉淬洗。
一个月近万两开支,这已经超过许多高门大户了。
按照黄鹤的建议,燕三郎先盘下了全城十家商铺,七家做药行,三家留为商会门面。他在春明城原就经营这两样,做起来熟门熟路。并且黄二这次返回春明城,也会将一部分可用之才再带来盛邑。
除此之外,燕三郎还要收入大量水田、铺面,庄子。优秀的不动产每年可以提供稳定的收入,无论春明城还是盛邑。
到了这时,燕三郎预料中的麻烦就出现了。
一是无人可用。目前他从春明城就带过来黄鼠狼一家子,等黄二再把旧人带进盛邑,那也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二是初来乍到,摸不清盛邑水深。燕三郎此前三进盛邑,但都为战略战备而来,只看大格局下的基本面,从不曾潜心细察哪里店面是旺铺,谁家的庄子收成好……
他也明白,这些一时半会儿不好解决,就先扔在一边,慢慢想办法吧。
隔天,鲁闻先派人送礼过来。
他的伤比燕三郎轻,但生命力好似不如少年旺盛,恢复起来就慢了一点,加上伤后忙着率军赶路回盛邑,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得安歇,伤情一度恶化。
到现在,御医也不许他出门。鲁闻先得知燕三郎抵达国都,也只好派人送帖子拜会。
双方之前有过交集,燕三郎总不好让他的管家也吃闭门羹。来人满面堆笑说了许多好话,然后献上礼单,说是鲁将军得知燕三郎搬来盛邑,特致乔迁之喜。
说白了,送礼。
哪怕燕三郎现在称得上腰缠万贯,看见礼单也不禁挑了挑眉,暗道这位鲁将军其实不似外表那般鲁直。白猫钻在他怀里看礼单,更是喜得直翘胡子:“不错不错,这半老头子挺上道儿啊,有眼力价!”
鲁府送燕三郎百亩上好水田,盛邑西郊的两处庄子,还有东苑的冬林酒楼、一家绣坊。冬林酒楼是盛邑的老字号,迄今已有六十年历史,就算是三年前战争期间也时常高朋满座,实打实的金字招牌。
这些年,它给鲁府贡献了不少进账。不夸张地说,它至少供应了鲁府三成的开销,想不到鲁闻先舍得拿它出来送礼。
送钱送物虽然便捷,却不走心。鲁闻先相信,想给燕三郎送礼的人不知凡几,他要送就得送出特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送金蛋总没有送下金蛋的母鸡来得有诚意。
燕三郎助鲁闻先救回暄平公主,保他性命仕途,这个恩情很大;并且燕三郎得护国公、卫王重视,如果他有意入仕,那就很可能是官场上的大红人。鲁闻先前期舍得投资,后面总会有回报的。
少年将礼单整齐叠好,笑着对鲁府管家道:“我收下了,请向鲁将军转达谢意。”
第773章 硬要跟来的累赘
他在邀景园又休养了两、三天,伤势就基本痊愈了。千岁强行扒下他衣裳,绕着他看了两圈才满意道:“行了,没留疤。”
“这很重要?”燕三郎身上的疤痕不少,不介意再多添一两道。
“当然不重要。”千岁哈哈一笑,他后背光滑如初,多亏这些天拦着他照镜子了。其实她缝合的手艺也不、不赖嘛!“待你好全了,我们才好出门啊!”
千岁一路上赶路赶得无趣已极,这时就要拉着燕三郎逛街玩耍。
盛邑不愧是卫国都城,经济最先复苏之地,卫王又下令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因此这里比起两年前可要繁华几倍有余,更是远远超过了春明城去。
最让千岁满意的是,时世太平以后,盛邑就取消了宵禁。如今主城分东苑、西苑两个夜市,一直营业到凌晨寅时,商品琳琅满目,她以人形都能好好逛吃逛吃。
春明城夜间宵禁,一年当中只有几个节日才能通宵达旦,她可郁闷坏了。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两人换好了衣裳刚要出去,却有不速之客上门。
来人一身青衣素袍,软皮毡帽盖掉大半张脸,混在平民当中也不突出,只有那双眼睛神采熠熠。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卫。
燕三郎瞧见他却吃了一惊:“王上?”
这悄然登门的客人,居然是萧宓!
此处离大门不远,萧宓竖拇在唇前轻“嘘”一声,才哈哈笑道:“你们上哪里去?”
“东苑。”燕三郎有不妙预感,“你这是?”
“本想来你这里蹭顿饭。”萧宓搓了搓手,“你们要逛东苑,那是再好不过,带孤一个!”
“不成。”燕三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太危险。”这厮也不带个护卫,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担不起那责任。
“我还带了些消息过来。”萧宓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不听,孤打道回府就是。”
千岁没好气道:“你在宫里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何必去挤个小小夜市?”出门还要带个累赘,烦!
萧宓迎着她嫌弃的目光:“宫里吃饭冷冷清清,哪有外边儿人多吃得香?”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再有半个月,孤想出宫也没这样自由了。”
再过不久,他就要成婚了。萧宓眼巴巴看着燕三郎:“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孤上街去?况且孤也清楚,在你身边,孤再安全不过。”
看来他是铁了心也要跟去。燕三郎料不到一国之君也会打感情牌,只好摇头苦笑:“行了,走吧。”
萧宓大喜:“东苑里有些特别的小食,孤带你们尝尝去。”
燕三郎和千岁互看一眼,均感无奈。对东苑的点心都了若指掌,想来萧宓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宫了。
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是十六岁,少年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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