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秉公守法,佩服。”燕三郎转向萧宓,“王上,我能否看一看命犯?”
这也是召燕时初来的目的,萧宓下令:“将那物带来堂前阶下。”
过不多时,两名侍卫搬一铁笼至偏殿阶下,不再往前。
铁笼很大,栅栏密集,人勉强能侧伸进手去。笼子里关押一只黄鼠狼,闭着眼奄奄一息。
它缩成一个球,颈上束一只铁环,偶有光芒闪过。
燕三郎知道,那是封印修为的法器。
他上前两步,蹲下来细看。
黄鼠狼尾巴断了半截,后腿也被打折,全身血肉模糊,原本顺溜蓬松的皮毛也严重烧焦。燕三郎看到这里眉头蹙起,眼里也闪过怒气。
显然怀王动用私刑,那一个半时辰里也没饶过黄大。若非要留它一口气跟燕三郎对质,恐怕它早被处死。
怀王大声道:“燕时初,它行凶时被我亲手逮住,当场无数平民都是证人!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家里的黄鼠狼!”
他喊出燕三郎名字,黄鼠狼身体一动,睁眼看着怀王,乌溜小眼里闪过惊惧,而后目光一转就看到了燕三郎。
出乎众人意料,它并未显示出见到主人的欣喜和求救,只是拖着伤腿一瘸一拐挪到角落里,然后把身子缩得更紧。
就好像二者不相识。
这小东西还挺护主,怀王心里冷笑。
萧宓则道:“清乐伯,辨认出了么?这鼬妖如非你家所养,孤就命王廷尉继续追查。”
燕三郎目视萧宓,见其眼神平和中带有一点劝告,当即明白:萧宓要他矢口否认。
否认了,或许他的麻烦就小得多了。
可是燕三郎也明白,怀王今日上告御状必定有备而来,就算他和黄大都不认,怀王恐怕也有办法栽到他头上。
更何况,王廷也不好给怀王一个交代。
诸般念头从燕三郎心头闪过,他想起千岁方才在邀景园里说过的话: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认!
“王上。”他转向萧宓,声音清朗,令偏殿所有人都清楚可闻,“这的确是我家养的鼬妖。”
蜷在笼子里的黄大一下睁眼,又是感激又是惊恐。
给少爷惹了这么大麻烦,少爷还要认它吗?把它推出去自生自灭,对邀景园才更安全吧?
它不能连累老爹、二妹和两个人形都化不出的弟弟,还有小翠……
它一下抬起头,口吐人言:“你谁啊?我不认得你!”
居然是鼬妖开口否认?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都很微妙。
怀王冷冷道:“你家养的妖怪,还懂得护主啊?当真教导有方!”
他始终紧紧握拳,看样子若非这里是公堂,若非卫王坐在上头,恐怕他早就冲去海扁燕时初一顿了。
燕三郎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倾身对黄鼠狼道:“黄大过来,没事。”
黄大定定看着他,发现小主人目光温和而坚决。他跟随燕三郎也有好些年了,知道小主人很少发什么豪言壮语,但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推翻。
小主人想保住它,这意愿非常明确,甚至容不得黄大自己拒绝。
黄鼠狼艰难地走了过去,燕三郎伸手穿过栅栏,轻轻揉了揉它的脖颈。
鼬妖眼里仿佛有晶莹闪动。
“好了吧,说正事!”事情进展比怀王想象的更顺利,燕时初没有否认这是自家的黄鼬,那么接下来都好办了,“燕时初,给交代吧,你家养的鼬妖为什么袭击我儿?”
“我和世子昨晚才见过一面,素昧平生。”燕三郎摇头,“没有害他的理由。”他回望怀王,“它袭击世子时,是人形还是原形?”
“原形。”
“盛邑里的黄鼬不少,怀王为何第一时间就能联想到我?”燕三郎盯着怀王,“我得罪过司家么?”
韩昭抿了抿唇,才能止住嘴角上翘。燕时初锐气不减,当前局势明明于他不利,他犹记得反击。
这才像跟他一起推翻前卫王统治的小伙伴。
燕三郎指着黄鼬道:“在人看来,黄鼠狼都长得差不多吧?怀王能一眼看出这是我家的?”
第803章 竟有这般凑巧?
的确,几十只黄鼠狼放在一起,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饲养者和它们自己,很难有人能够分辨出个体之间的不同。
怀王知道这问题不得不答:“当时我正要把黄鼬脑袋斩下来,忽然边上有人指认,说这是‘黄大爷’,嘿嘿,邀景园的‘黄大爷’好生气派,连市井小民都认得!”
燕三郎面无表情:“那可太巧了,我才搬到盛邑不久。国都里上百万人没几个认得黄大,偏偏世子被杀时,边上恰好就站着一个,张口就能指认?”
世上会有这等巧合?
怀王呵呵一笑:“这就叫天网恢恢!你若不信,不妨对质。人么,就候在宫外等待。”
韩昭看向萧宓,后者以手支额。
于是证人很快被召进宫来,跪倒在萧宓面前。
证人年纪在三十六、七,见到天子战战兢兢。怀王上前一步:“把你今晨所见,以及你对我说过的话,在这厅中再说一遍!”
证人点了点头:“小人开一家辣卤店,位置在宝和街中段,有个男人经常陪女子经常过来买卤料,约莫是七天内就要过来两次。一来二去混熟了,他也跟我提过,自己是邀景园主人家仆,众人都唤他黄大。”
燕三郎突然道:“那女子呢?”
“什、什么?”证人被他问得一懵。
“与黄大同去辣卤店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证人答道,“但我听黄大唤她作张姑娘。”
他说的是张涵翠。燕三郎心里微沉,这个细节也对上了。“人和黄鼠狼有区别。你只见过黄大的人形?”
“不不,四天前的傍晚,他自己过来买了一包卤鸡爪子。平时的卤鸡爪没了,我给他试吃一根辣卤的,那天调的辣劲儿有点大,但大伙反而爱吃。我也只是想给他推荐一下,谁知道他才啃了两口,人就没了。我正惊讶,看见地板上站着一只黄鼠狼!”证人咽了下口水,“我吓得钱都掉了,结果黄鼠狼看我一眼,飞快逃了!它、它转头过去,我就看到它耳朵后面有一块半圆形的白斑!”
他指着笼中的黄鼠狼:“就、就在它脖子以上、耳朵后面!”
众人一看,黄鼠狼虽然浑身血迹,但耳后的确有一块白斑,半圆形的,很是显眼。
燕三郎一颗心都快沉到谷底。黄大的确怕辣,飞快逃离辣卤店倒未必觉得仓皇,而是辣得嘴里喷火,要溜去哪里弄点水来解辣吧?
怀王抱臂在前,想看燕三郎还有什么话说。后者沉声道:“你今晨为何出现在现场?”
“店里的原料用完了,我去进点货。”
燕三郎一气呵问:“从宝和街到案发地,距离不下十五里,你通常都跑这么远的地方进货吗?”
证人摆手:“平时我都在宝和街的菜场提鸡提鸭,买了十几年。可是最近那一片鸡瘟盛行,我是不敢过去买了,才雇了个车去南中大街。结果、结果遇上那档子事!”
殿内一时安静。
过了几息,才有大臣出来上禀:“王上,城南确在半个月前爆发鸡瘟,至今还未扑杀干净。臣就住在那里,早有听说。”
燕三郎眉头紧皱。
形势于己方越来越不妙了。那么凑巧,证人偏偏看见了黄大的真身;又是那么凑巧,他在原来的菜场买不到鸡鸭,只得前往南中;还是那么凑巧,他撞上了黄大行凶……
这一环套一环的“恰到好处”,太没有说服力了。
怀王行事,会这样鲁莽吗?
燕三郎指了指司达光,低声问证人:“今天之前,你见过这位么?”
“没见过。”
“知道他是谁么?”
证人摇头:“今天命案发生之前,我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
燕三郎不死心:“你和他的手下接触过么,任何手下!”
证人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没有。”
燕三郎即道:“好,你且对着王上发个毒誓,但凡以上有一字虚言,立毙当场。”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间很重誓言,盖因在这里赌咒发誓可是会应验的。
证人却向萧宓叩了个头:“小人说的,俱是实话,没有一字虚言。”说罢做了个起誓的手势,果然狠狠立了个毒誓:言无虚,否则七窍流血、倒毙而亡。
全场安静。
十几息过去了,这人还是好端端跪在当场,呼吸平稳意识清醒,七窍也没有鲜血流出。
看来,誓言通过了。
旁观的大将徐明海轻咳一声:“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可以判了。”
燕三郎不接茬,耳边传来千岁的声音:“这人是司达光一伙儿的?”
不算是。燕三郎知道,徐明海同样是手握军权的大将,同样不服萧宓的王廷管束,这时同仇敌忾,力挺司达光一把也不奇怪。
他走去笼边问正在舐伤口的黄鼬:“为什么杀司文睿?”
“我,我不知道!”黄大忍着伤痛道,“我昨晚走出小饭馆,就失了知觉。再清醒时两爪都是鲜血,那世子已经死了,怀王拿着刀子要杀我。”
他又急急补充一句:“对了,昨晚的小饭馆有人给我放了药。”
燕三郎目光微凝。黄大追查的是天馥楼配方失窃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居然搅和到一起了?
“放药?不愧是鼬妖,满口胡柴。”司达光忍不住,“燕时初,你还有什么话说?”
燕三郎向萧宓行了一礼:“此事非我授意,也非黄大清醒时所为,必有内情。”
副相涂庆重上前:“王上,便是人赃并获、罪证确凿的死囚,也要喊冤,此人性使然。辨明是非,还要看证据!”
韩昭突然道:“除了证据,还有动机。清乐伯与怀王父子无怨无仇,连面都未见过,杀人动机何在?”
他一开声,众臣的神情就变得拘谨,连一向耿直的涂庆重也不例外。
原本想要附议的几个臣子,立刻就管住了自己的嘴。
怀王暗暗咬牙:护国公终于要替这小子说话了。
涂庆重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梗着脖子道:“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第804章 国君的两难之境
萧宓看了韩昭一眼,转向燕三郎:“清乐伯,你有何话说?”
“内中有隐情,我自会查明。”燕三郎昂首道,“请王上宽限半月!”
萧宓张口欲言,怀王已经抢先拒绝:“半月太久,我儿九泉之下不宁!”
念他还沉浸于丧子之痛,少年天子也不生气,迳直道:“那便十日。”
“燕时初,孤给你十天时间查明真相。”他定定望着燕三郎,“逾期无果,就交由廷尉来判了。”
他是金口玉言,旁人无从辩驳。怀王和燕三郎都只得垂首应了声:“是!”
怀王更进一步道:“鼬妖是杀我儿凶手。臣请扣鼬妖于天牢,不得提外!”
他绝不让黄大离开天牢。十日之期一过,他就要亲手斩掉这该死的妖怪!
萧宓点头:“准。”
廷议就到这里,群臣散去,黄鼬也被押回天牢。
怀王冷冷对燕三郎道:“等着,有你正法之时!”说罢,拂袖而去。
千岁呵呵一笑:“好大的口气。不若晚上你带我去他府邸附近?”
大庭广众之下,燕三郎不好自言自语,只得低应一声:“嗯?”
“我趁夜把他弄死了,给你出气。”
胡闹。燕三郎不由得摇头。
走过后廊,眼角有人影闪过。少年回头,就看见了韩昭。
“多谢。”若没有韩昭提前通风报讯,怀王这下子就会将他燕时初打个措手不及。
韩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头绪没?”
他当然相信这事儿不是燕时初所为。
“暂时没有。”燕三郎如实以告,“我还要去天牢细问黄大。”
就在此时,大太监李公公上前:“清乐伯,王上召见。”
萧宓要见他。
韩昭适时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跟着李公公,往御书房而去。
……
燕三郎跨过门槛时,萧宓正从桌上端起茶水,汲了一口。
他见两人联袂而至,就唤宫女来看茶,随后将宫人全部挥退。
韩昭随手布下了结界,不致声音外传,萧宓才怒声道:“气煞孤也!”
他手上抓着茶盏正要掷出,目光扫过燕三郎,见他神态平和,宛若无事人一般,不由得微怔。
萧宓本要砸盏的手又缩了回来,长长吸了两口气平复心境,才把它放回原位。
“怀王!”他咬牙说出这两个字。
“怀王好手段。”这时候也只有韩昭敢接口了,“这样一来,王上倒不好追究暄平公主被劫案。”
毕竟司文睿人都死了,就算劫犯季楠柯指认,他也不能活转过来接受审判。
韩昭转对燕三郎道:“司家父子昨天抵达盛邑,王上就宣他们今日觐见,唯恐夜长梦多。原本王上打算当众发难,向司文睿追责,哪知他们动作更快,还把你也算计在内了。”
萧宓往后倚到椅背:“暄平公主那里,孤最后还是要给交代的。”攸国才不理会怀王家是不是死了人,它只关心劫杀暄平公主的凶徒是不是落网,是不是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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