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点了点头,站起身,将扇坠子从怀中取出来,递给他:“多谢,可惜毁了你的扇子,改日赔你把新的。”
江辞舟看着她。
平日只见她做事利落,雷厉风行,适才形势那般危急,她还想着要把扶冬救出来,可见内心实在是难得柔软善良。
他接过扇坠,正要说不用赔,青唯已回过头,她面无表情地把扶冬从地上拎起来,揪着她的胳膊,把她连拖数步,往墙上一抵,反手扼住她喉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敢打一句马虎眼,我拧断你脖子!”
江辞舟:“……”
第26章
扶冬惶恐地看着青唯,适才火药爆炸,砂石擦过她的面颊,她受了伤,不敢抬手去抹,顺从地点了点头。
青唯道:“为什么想杀我?”
扶冬迟疑了一下,细声道:“四公子说,你是闯扶夏馆的女贼,不能放过,我为四公子做事,有了机会,自然该杀你。”
青唯冷笑一声,根本不相信她,“就凭你?”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手掌摊开,露出适才捡到的玉簪:“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玉簪断成三截,簪头的双飞燕缺了一只翅膀,扶冬见到,立刻道:“还我!”
青唯掌心一合,收紧箍在她喉间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扶冬几乎要被她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道:“这支玉簪本来就是我的!”
青唯听了这话,心中困惑。
她本想与扶冬周旋,可眼下巡检司撤开胡同口,章庭一行人就快赶来,她必须尽快问出结果。
她犹豫了一下,侧过身,遮挡住江辞舟几人的视线,从腰囊里翻出一物,“那我这支是怎么回事?”
青唯手里的玉簪,正是薛长兴留给她的那支,与扶冬用来刺杀她的一模一样。
扶冬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支簪子?”又急问,“你、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
酒舍里火光焚灼,将周遭照得如白昼一般,青唯仔细打量扶冬,她目光里的错愕与急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这双飞燕玉簪果真是她的?薛长兴冒死上京,当真是为了找她?
青唯试探着问:“薛长兴,你认识吗?”
扶冬愣了愣:“薛长兴是谁?”
不等青唯回答,她又焦急道:“姑娘,求你告诉我,这支玉簪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唯正欲答,只听那头江辞舟唤了声“娘子”,青唯回头一看,何鸿云一行人已往胡同这里寻过来了。
青唯道:“最后一个问题,洗襟台和你有关系吗?”
扶冬听了这一问,目色中的急切转为震诧,她犹疑了一下,语气中的防备与敌意竟是散了许多,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一时听见巷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又道:“姑娘,我来京城,正是为了那洗襟台,姑娘手里既有这支玉簪,想必你我是友非敌。今夜事出突然,无法与姑娘说太多,姑娘信我,待改日寻到机会,我一定再来找姑娘。”
她语气诚挚至极,青唯听后,却不敢就这么信了。
她细细思索,眼下除了放了扶冬也别无他法,章庭与何鸿云一行人都到了,她总不能当着人的面灭口吧。
罢了,左右扶冬知道的,何鸿云早就料到了,放她回去,谅她也无法透露什么。
青唯松开扼在扶冬喉间的手。
扶冬身上有伤,火药爆炸溅了她一身尘土,见何鸿云过来,很快落了几滴泪,她拢住衣衫,垂首快步朝何鸿云走去,楚楚可怜地唤了声:“四公子……”
何鸿云没理他,反是大步来到江辞舟跟前,讶异道:“子陵,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听说此处招了贼,正四处寻你呢。”
江辞舟尚未答,只听后方漠然一声:“怎么样了?”
青唯举目看去,一干士子当中,立着一个身穿襕衫,气度威赫之人。
他长的一双飞眉,双目狭长,虽不失俊朗,但因颧骨太高,乍看上去有些孤冷。
周遭众人都以他马首之瞻,立在他跟前回话的居然是京兆府的推官。
“回小章大人,下官已初步查清,胡同尽头的酒馆叫折枝居,适才江虞侯在里面,后来又贼人闯入,大概……”推官抬袖揩了把汗,大约是觉得案情重大,“大概是意图伏杀虞侯……”
青唯了悟,原来问话之人就是传闻中的小章大人。
章庭与何鸿云齐名,乃当朝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出生章氏名门,父亲章鹤书官拜知枢密院事,妹妹章元嘉更是贵为当今皇后。章庭比何鸿云还要小一岁,论官职与实权,比何鸿云还要高一些,年纪轻轻已位居大理寺少卿。
上京城为防火患,重要的街巷间往往设有望火楼,适才火光冲天而起,很快便有潜火队赶来。
章庭嘱一行人撤去巷口,任潜火兵抬着唧筒、麻搭进去灭火,转头继续问推官:“查清是谁伏杀虞侯了吗?”
“尚没有。”推官支吾道,“只知是早有预谋,杀手都穿着黑衣,而且……”
“而且什么?”
推官又抬袖子揩汗,“而且看样子像是死士,能跑的全跑了,留下的一个活口也没有,后槽牙里藏了药,全死了,加之折枝居里硝烟阵阵,应该是炸了火药,巡检司的人也没法追……”
在场诸人都长了耳朵,适才听那一声巨响,都猜到是火药了。眼下推官这一句话一出,一众人等都把目光投向邹平。
邹平素日里便傲慢沉不住气,眼下更是没能稳住,先急了:“看我做什么?这、这火药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这话一出,何鸿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跟着章庭的士子中,顷刻有人笑出声来:“怪事,又没人说是邹校尉,邹校尉这么急着否认做什么?”
“是啊,莫不是做贼心虚?适才胡同里那么大动静,你底下的巡卫非说只是进了贼,不让人进去瞧,眼下是怎么着?又变成伏杀朝廷命官的大案了?邹校尉的巡卫究竟是没长眼,把窃贼错看成杀手,还是贼喊捉贼呢?”
这话出,已然是个怀疑邹平的意思。
章庭听后,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问江辞舟:“听闻江虞侯今夜在东来顺摆席,可否告知为何又会出现在折枝居呢?”
江辞舟道:“我是在东来顺摆席,席吃到一半,想念扶冬姑娘的酒了,听闻扶冬姑娘曾是折枝居的掌柜,在酒馆的树下还埋了一坛酒,跟着过来取酒,遇到了伏杀。”
章庭又问:“伏杀虞侯的大概有多少人?虞侯近日可有得罪什么人,或是与什么人起过冲突?”
“人数记不清了,待会儿小章大人可以问问我身边护卫,至于近来得罪了谁么……”江辞舟思索着,随后笑了笑,“瞧不惯我的人多了去,我哪能个个都记着,冲突么,似乎并没有……”
“怎么没有!”江辞舟话未说完,便被曲茂打断。
他与江辞舟酒肉声色,一向最为投契,直将他引为知己,今夜见江辞舟遭伏杀,他心中不忿,早有猜测,指着邹平道:“此前小何大人庄上进贼,子陵被那贼人挟持,邹筑远不顾子陵安危,竟命身边巡卫放箭!事后他狡辩说他的巡卫乃卫尉寺弩箭库出身,放箭极有准头,不会伤了子陵,当时我还信了他,眼下想想,万一那贼人凶狠,拿子陵挡了箭呢?他的巡卫莫非这般神通广大,连贼人会否拿贼人挡箭都能预料到?!”
曲茂越说越愤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巡检司本就不该配弩,自从他升了官,带着巡卫成日里招摇过市,他这几个巡卫,谁不知道是从他父亲的衙门里出来的?卫尉寺是干什么的?管的就是军器火药!既然配了弩,如何不能拿火药,适才还拼命让巡检司拦着胡同不让人进,我看正是你想至子陵于死地!”
今夜无论江辞舟还是章庭都宴请了不少人,其中前几日去过何鸿云庄上的也不少,曲茂这么一说,在场诸人都想起来了——
江辞舟与邹平近日都是资荫当官,邹平是巡检司校尉,江辞舟却高居玄鹰司都虞侯,职衔比邹平高出不少,不患寡而患不均,邹平的家世还比江辞舟好一些,他气不过江辞舟的官位比自己高,直觉是江家趋炎附势,这一点他与不少人都说过。
再者,当日在何鸿云的庄宴上,邹平瞧上了扶冬,还因为扶冬跟江辞舟起过争执,这事许多人也记得,争风吃醋么,原本也没什么,然而联想起今日种种,扶冬赴了江辞舟的宴,还暗自邀他去折枝居,邹平看不过眼,一不做二不休,便说得过去了。
邹平自然知道今夜折枝居的伏杀是何人安排,却没想到事态竟发展了成了这样。他平日为何鸿云马首是瞻,而章庭跟何鸿云最是不对付,眼下小章大人在此,只怕是恨不能捉住他的把柄,曲茂这么说下去,他都要觉得自己是元凶了。
伏杀当朝命官,这是个什么罪名?
邹平脸色一下惨白,一双粗眉成了倒八字,喊冤道:“不是我,当真不是我……”
已值深夜,在场除了士子就是贵胄子弟,这么大的案子,不是在这分说三两句就能辨析分明的,何况既有朝廷命官牵涉在内,这案子究竟要怎么审,谁来审,章庭虽贵为大理寺少卿,也不敢下定论,为今之计,只有先禀明朝廷。
他没说什么,见前方火势式微,看向从胡同里出来的一名捕头,问道:“火灭了?”
“回小章大人,快灭干净了。”
捕头举着火把,正立在江辞舟附近,何鸿云借着火光,似才瞧见江辞舟身后的青唯,讶异地张了张口:“这不是弟妹么?弟妹怎么会在这里?”
他上下打量青唯一眼,再度诧异道:“弟妹怎么穿着一身夜行衣?”
青唯的帷帽早在适才打斗时落了,出来时也没遮着脸,何况就算她把脸遮了,何鸿云知道她在这里,章庭要审案子,他迟早会拆穿她,要是当场被揭穿身份,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如就这么把脸露着。
何鸿云这话一出,章庭的目光立刻落在青唯身上。
片刻,他又移目看向同样穿着黑衣的祁铭几人,认出他们是新近调任的玄鹰卫,寒了声:“玄鹰卫乃天子近卫,虞侯把他们当自己的护卫用,不妥吧?”
江辞舟一笑:“是不妥,今日几个手下休沐,被我招来使唤,多谢小章大人提醒,回头我写份请罪帖呈交御前。”
何鸿云道:“兰若未免太严苛了,说到底此事全赖我,此前我庄上进贼,子陵险遭劫杀,近日身边多备几个护卫,应该的么,”他说着,一顿,“就是子陵带着玄鹰卫倒也罢了,怎么竟让弟妹也扮作玄鹰卫跟在身边?若是再遇到了贼人,伤到了弟妹,可怎么办才好?”
青唯一听这话,心下霎时一凛。
何鸿云哪里是在关心她?他分明是在引着章庭去深思自己扮作玄鹰卫这桩事!
一旦章庭往这个方向追查,继而变作寻找何鸿云庄上的女贼,邹平这个案子的重点就全变了。
不愧是小何大人,一招四两拨千斤,用得出神入化。
青唯心道不好,她眼下必须找到借口,合理解释她今夜扮作玄鹰卫出现在这里。
青唯正想着,不由移目看向江辞舟,江辞舟也正回头望向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一个念头霎时在心底生起。
片刻后。
江辞舟伸手过来,要牵青唯的手:“娘子。”
青唯垂目不语,把他的手甩开。
江辞舟又道:“娘子,别闹了……”
青唯不看他,“你不是说只是请客吃席么?眼下这算什么?吃席吃到带人去折枝居了?”
她冷笑一声:“要不是我偷偷跟来,竟没发现你背着我偷腥。”
“娘子你听我说,确实是席上少了酒,我才跟着扶冬姑娘来折枝居取酒……”
“你觉得我会信?”青唯转头盯着江辞舟,寒声道,“你前几日去那个什么庄子,便瞧上了一个花魁,今夜摆酒也是为她,你以为能瞒住我?”
江辞舟张了张口,十分诧异,竟像是不解青唯为何知道自己行踪。
被自家娘子当着人揭穿,江辞舟十分不快,思来想去,沉声道:“朝天,是你跟娘子告我的黑状?”
朝天目瞪口呆:“少爷,我没——”
“亏我此前可怜你没把称手的兵器,自掏腰包给你打了把新刀,没想到你竟是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恼怒道,“刀呢?”
“少爷?”
“我问你刀呢?!”
朝天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新刀,递给江辞舟。
江辞舟接过,“啪”一声砸在地上,“利器在庸人之手,扔了也罢!”
朝天跌退两步,心几乎要裂成两半。
青唯不甘示弱,“你做错了事,怪什么朝天!要不是你收不住心,我何至于找到祁铭,让他带我整日跟着你?!”
“上回你去什么庄子,说要给我带‘鱼来鲜’,‘鱼来鲜’拿回来,早都馊了,今次来东来顺又说要给我带什么烧鹅,烧鹅呢!”她四下一看,目光落在德荣适才装火药的食盒上,夺过来,一并往地上砸了,毁尸灭迹,“烧鹅呢?!我看你的心早不知飘到哪支花上去了!”
“上回?”江辞舟见她砸了食盒,火气也涌上来了,负手来回快走几步,“你还有脸提上回?上回我不过是去朋友庄上吃个酒,要不是你进宫阴阳怪气地跟太后告状,我何至于受父亲一通训斥?!”
青唯道:“太后与公公护着我,说明我有理,你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倒还怪起我来了,父亲让你收敛心性潜心上进,你收敛了吗?!”
“旁人娶了新妇,只道是新婚如蜜如胶似漆,我看我娶了你,简直是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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