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身上的重量似乎稍微有点沉。
紧接着她就看见了重量的来源——原本隔着一道宽阔三八线的宁馥不知什么时候紧贴在自己身边,一条胳膊正结结实实的压在她的腰上!
大约是睡觉的动作太大,宁馥那条被子几乎有一大半甩在了徐翠翠的身上,另一边她只穿着秋衣的肩膀暴露在外面。
徐翠翠头痛而厌烦地从鼻子里喷气,然后用力把宁馥掀到一边。
宁馥的手臂“啪”地砸在床铺上面,她自己居然都没有醒。
黑暗中徐翠翠不耐烦地闭上眼,试图让自己重新睡去。又过了两三秒钟,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然后更加暴躁地坐起身来,把散乱的被子重新给宁馥盖好,又动作极大的倒回去。
天啊,她就知道场站把这个令城里大小姐派来,绝对会变成她徐翠翠屁股后面甩也甩不掉的麻烦!什么来接受再教育,这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5分钟以后,徐翠翠暴怒地把“屡教不改”的宁馥推醒。
“和你说了,不许在睡觉时候碰我!回你的位置上去!”
她是怒火冲天,可被她推醒的人却一脸的无辜和迷茫。
宁馥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因为从睡梦中被叫醒而半睁着,“可是挤挤更暖和啊……”宁馥仿佛对徐翠翠的愤怒毫无察觉,急着回去梦会周公,“以前是你一个人睡,冷也没有办法,但现在我们有两个人呀……”
她还没醒,语气带着睡意,软和,暖呼,让人松弛。
徐翠翠一阵气结。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人能一边做着梦一边说话来噎人的!
懒得和宁馥再费口舌(当然他徐翠翠不可能承认自己在口舌上输给宁馥),徐翠翠直接用力推了宁馥一把。
看起来完全在状况外的宁馥裹着她的被子,鼓涌着着退回三八线后。
徐翠翠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她天真的以为这场战争结束了。
20分钟以后,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徐翠翠感到一阵深切的无力。
她真的凑得太近了,徐翠翠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香的让人掉魂儿的茉莉花味,也清楚对方正因为甩掉被子的寒冷而瑟瑟发抖。
明天大小姐要是感冒了不能去上工,说不定还要怪到自己头上!徐翠翠愤怒地想着,然后愤怒的翻了个身,把自己冷酷无情的后脑勺愤怒地留给近在咫尺的宁馥。
黑暗中,宁馥弯起唇角。
第二天早上,徐翠翠一醒来就对上宁馥满是歉意的笑脸,“不好意思啊,徐翠翠同志,昨天晚上太冷了,我也没注意,不知怎么就睡到你这边来了。”
徐翠翠算不上是个压尖嘴利的人,没好气道:“赶紧走了,劳动态度要积极!”
但她没想到的是宁馥半点也没拖沓,反而先她一步站到了站房门口。“一起走吗?”
徐翠翠气呼呼的从他身边撞过去。
不过没敢太使劲儿。
就是宁馥这个小体格子,她要是跟她认起真来,连一下都扛不住!
宁馥在畜牧排的主要工作是和徐翠翠共同负责生产队的一小群羊。
冬天放羊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今年冬天雪多且大,畜牧排储备饲料消耗很大,所以碰到晴好的天气,还是要把羊群赶出去,让它们自己嚼点冬天剩下来的草叶子。
放牧的人要做到手勤,眼勤,腿勤,嘴勤,得多走路多动手,时常吆喝,注意观察,不能让羊吃了打霜的草,喝了带冰碴的水,小羊羔落到后面不能丢,怀孕待产的母羊更要小心伺候。
要知道在这个物质并不丰盛的年代,每一只羊都是生产队非常非常宝贵的财产。
徐翠翠虽然看着对宁馥无比嫌弃,但一路上还是很尽职尽责的给她讲了放羊的注意事项。
放羊这活宁馥真是头一回接触,完全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找个阳光灿烂的山坡,把羊儿往那里一撒就可以。她和徐翠翠基本上负责的就是牧羊犬的工作,根本不得闲。
看来她包里带着的高中数学上册是没机会拿出来看了。
这一册书宁馥在来畜牧排的路上,已经看了半本。但这还远远不够。
现在是1977年12月,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恢复的消息刚刚传开两个月。十年荒废,目前的基础教育水平并不高,但依然有很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从恢复高考的通知里嗅到了命运转折的气息。
远处,一个策马的身影渐渐靠近。
徐翠翠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赤那送信来了。”
说话间那骑马的人已到她们跟前,果然是昨晚在羊圈那个沉默寡言的牧民青年。
他全名叫牧仁赤那,没有父母,在草原上吃百家饭长大,是个好小伙子。场站人人知道他踏实能干,什么苦都能吃,就是话少。畜牧排更是器重他,把最好的马给他骑,每年春天带着马群出去找最好的草地和水源都要靠他。
也有传言说他曾降服过野马,逃脱过狼群。
那天也是他最先发现母羊茹娜快要生产,才叫他的伙伴去喊徐翠翠。
畜牧排在草原上,放牧的人没有固定的位置,路况又差,邮局的投递员从场站找过来又要坐车又要骑马,少说也要花个半天时间,所以后来干脆就把畜牧排的邮件交给了赤那。
宁馥终于听见他开口说话,“你的信。”
信是宁馥的父母写来的。
宁馥看了一眼信封,就将它放进自己的斜挎包里。
徐翠翠一眼看到她包里的数学课本。
“你带了什么?”徐翠翠打定了挑刺的主意,她要狠狠的训上宁馥一顿!
宁馥一笑,还没开口就被牧仁赤那打断。
“宁馥同志,今天晚上……你能给大伙讲讲怎么给羊接生么?”他相信那种办法是可以普及和推广的,也给排里做了汇报,排长同意了。
宁馥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毕竟她不是专业人士,只是占了穿越带来的天然优势而已,有些经验可能并不完全科学和适用。
一旁的徐翠翠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又嚷起来,“赤那,她只是碰对了运气而已!你们让一个城里来的娇小姐讲什么给羊和马接生,咋可能嘛!”
她的反对还没表达完,便听宁馥道:“好。”
——宁馥突然意识到,既然系统要求她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达成目标,那么给大家科普畜牧养殖的知识应该也算做她的本职工作吧!
至于没有经验……
半小时以后,宁馥花了三十积分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知网链接权限。而以她现在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整理干货不是问题。
哦,顺便还发现了系统商城的新功能,虽然他现在的积分账户在穿越bug以后无法动用,几乎等于一贫如洗,但是商城居然可以赊欠!
账户上只剩负5分,宁馥却看起来很愉快。把羊群带回圈里,又去看了小羊羔和母羊如娜。
那温顺的动物像通人性一样,用脑袋轻轻蹭着宁馥的手。
徐翠翠站在屋门口试图阴阳怪气,“你不会真敢去给大伙上课吧?城里来的大小姐,到俺们这儿以前你见过羊吗你?!你骑过马吗你?!”
“到时候大家伙听了你的瞎指挥,要是造成了损失,你就等着挨批评、挨处理吧!”
她看宁馥不为所动,一甩手走了。
宁馥的晚间“牲畜接生”小课堂还是办了起来。
刚开始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拿她当个新鲜来看。虽然人少,宁馥也踏踏实实地把她的整理分享了出来。
牧民们一听,嘿,好像还真有那么些意思!
——宁馥收集的文献都是畜牧业发展的实证研究,更是针对7、80年代很多实际问题做了研究和总结,正是这里的人们所需要的。
第二天来的人就比前一天多了不少。
等到第三天,排长带头来了,还坐在第一排。
整个畜牧排的牧民户基本上都派出了每家的当家人物,一改之前不正经的消遣态度,各个摩拳擦掌,想着哪怕宁馥讲的他们记不全,也要拼尽全力的往脑子里多塞一点。
牛羊是草原人的根基,马是草原人的魂。怎么伺候好这些宝贝,就是他们每天琢磨的事。谁教他们让牛羊长得壮,让马儿跑得快,谁就是大伙心里的宝贝疙瘩。
这城里来的女知青有知识,排长说了,知识就是懂得人怎么干活能干得更快更好。
于是每一天知识小讲座结束以后,宁馥都能享受到系统那令人愉悦的提示音。
等到第三天晚上,她已经拿到40个积分。这三个晚上,从短期看是提升了图拉嘎旗畜牧初生牛羊的存活率,从长期来看,或许整个畜牧业的知识和经验都轻轻地往前跳了一步。
这一步是许多人更幸福的生活。
徐翠翠这些天的态度依旧是冷冰冰的,宁馥的知识分享小讲座,她似乎一次都没出现。而且她为表自己的坚决,每次都在宁馥回来之后开展一番重复性极高的嘴炮攻击,表示自己绝不会去听她那劳什子讲座。
第三天晚上结束后,宁馥回到他们的毡房,徐翠翠却没在。
过了一会儿,毡房外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牧仁赤那和那天跑来叫人的青年一起,扶着徐翠翠回来了。
那青年把徐翠翠扶到床上,一边叫她把脚腕支起来涂药,一边对宁馥解释道:“害,不知道徐翠翠她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咱们都去听讲座,就她偏要抄近道跑回来,黑咚咚的走得又急,这不,踩进草窠子里把脚给崴了。”
他扭过头对徐翠翠道:“你说你着急着跑什么?!听完讲座,和宁馥一起回来不正好吗?!”
第5章 谈恋爱不如借书
气氛有些尴尬,特别是在毡房里还算明亮的灯光下。
徐翠翠逐渐涨红的脸无可遁形。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只是顺路而已……”她虚弱地争辩着,声音越来越小。
“嗯,我知道。”宁馥微笑道。
又看到她脸上那种包容的笑意,徐翠翠慌张地移开眼睛,不敢和宁馥对视。她只觉得这屋里炉子烧得太旺,弄得自己脸皮都热胀胀的。
和牧仁赤那一起送徐翠翠回来的青年叫崔国富,是早几年来的男知青,嘴巴很贫。
他闻言就揭了徐翠翠的老底,“你怎么说是顺路呢?我看你每次虽然坐在后排,但是听得多认真啊,是不是?”
他撞了撞牧仁赤那寻求认同,顺手又从徐翠翠外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来,在半空中扇得哗哗响,展示给宁馥看。
“她还做笔记了呢?!”
崔国富背对徐翠翠,完全看不见她那咬牙切齿、能将自己生吃活剥的目光,更不知道宁馥和徐翠翠之间的关节,看见宁馥笑得开心,于是更卖力地表扬徐翠翠学习认真、态度端正,竟直接将手中的本子塞给宁馥,“你看你看,记得可细了!”
宁馥也无视了徐翠翠那眼珠里都快要瞪出火星子来的神情,低头翻起那本小册子。
那小册子只有巴掌大,刚好揣在兜里,一看就是自己精心装订的。
这年头纸笔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了,可在畜牧排这样成天除了打草料就是放牛喂马的地方可不常见。
徐翠翠会写字,但结构复杂一点的有很多写错了,有的地方干脆用简单的图形做了替代,大约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宁馥仔细看了一遍,——这三天的知识点,本子里一个也没落下。
徐翠翠看宁馥垂着头,唇角却一直翘着,似乎还有越翘越高的趋势,只觉得心里一股火,烧得自己浑身难受!
如果不是扭到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此刻徐翠翠已经跳下床,把那个让她感到无比羞耻的小本子抢过来,分分钟撕个粉碎了!
“行了行了,怎么说上还没完没了?我没事儿了,你们俩赶快回去吧!”徐翠翠大声道。
从头到尾喋喋不休的崔国富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牧仁赤那一起离开了。
空气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个离开的人一关上门,徐翠翠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面对宁馥。
她浑身都别扭,看着宁馥脸上的笑意几乎产生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你……”
徐翠翠飞快地打断宁馥,“我睡了!”
宁馥从善如流地将本子放到桌上,然后非常善良地提醒道:“你要穿着衣服睡吗?”
徐翠翠躺在床上,一把扯过被子胡乱盖在自己身上,嗡声嗡气地道:“我今天就想这么睡,你管得着吗?!”
宁馥走过去铺被子,把自己的枕头直接拿到了徐翠翠旁边的位置。
刚刚说自己要睡了的人瞪起眼睛,“你干嘛?!”
“你脚现在不方便,我离你近些,晚上你需要什么可以叫我帮忙。”
她的语气是如此温和,她的动作是如此不容分说的坚定。更何况,还打出了关心同志的旗号。
徐翠翠这几天相处下来,也知道这可恨的城里大小姐是个什么人了。——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她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家伙,而且特别会气人!
第一天来,宁馥就违背了自己给她的三条禁令,又是独自跑出去,又是擅自摸了茹娜,现在居然还睡到自己身边来了!简直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徐翠翠恼怒地翻了个身不去看宁馥。
她是没脾气了。
她要想给宁馥小鞋穿,分分钟就能让她叫苦连天地逃回场站排去。
——只不过是看城里大小姐这两天干活还算勤快,懒得认真起来对付她而已!
徐翠翠怀着满腔怒火,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都怪这屋里太暖和,才让她失去了艰苦生活锻炼出来的警惕。
至于醒来后的徐翠翠是怎样懊恼,怎样暗自赌咒发誓,要让处处使自己憋气的宁馥好看,宁馥都不知道。
她已经一早和畜牧排的采购员上图拉嘎旗场站去了。
宁馥这两天给畜牧排的大伙科普牛羊接生知识的事儿已经传开了,场站上要她回去也讲讲课呢。刚好,宁馥想要再找些复习资料,顺便到镇上的邮局去寄信。于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宁馥就搭去镇上供销社的车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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