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你!”她有点没好气。
巴掌被拦截下了,她拍的地方是他膀子处,虽被及时拦下,但还是让她察觉出异常。
她伸手一拽,扯下他的中衣,衣裳下的鞭痕让她顿时红了眼睛。
“这是……”
眼泪已经到了眼睫,她的嗓音在颤,手在抖。
其实玲珑剔透如她,怎可能猜不到,以薄春山现在的身手和身份,还真没人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那么到底为何不难想象。
她赶忙又脱下他另外半边衣裳,让他整个人转过去,薄春山背上的伤终于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眼前。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鞭痕,有些是紫红色,有些地方血肉模糊如今已经结了痂,看起来触目惊心,让人忍不住想象到底是打了多少鞭子,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势。
薄春山背过身去时,还有点不情不愿。
但她坚持,又顾忌她的肚子,只能背过身去。
“民兵团里有军规,临阵脱逃者,五十军鞭,视造成结果如何再行其他论处。虽然他们都说战死的民兵与我没太大的关系,但我……”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但人到底是死了,就当是我自罚。”
他穿上衣裳,怕她内疚,又赶忙道:“其实你也不要太担心,我皮糙肉厚没什么事,就是伤口看着可怖了些,过些日子就好了,平时也不影响什么。其实我这个人吧,挺无情的,看似这通鞭子让我受了不少罪,但对我来说反倒是好事。”
不罚,他会一直愧疚,会一直想着这事。可当他的弥补以及自罚,达到他自己觉得已经足够的地步,他就会很快抛掉这些负面的情绪。
很多时候薄春山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什么事都能不放在心里,多多少少与这种性格有关。倒不是说无情,只是他能想得透,不为旧事多做感伤,过去的终将过去,而未来还在继续。
“我就没见过哪个自己找打还是好事的,”她心知肚明,声音娇嗔还带着遮掩不住的心疼,“这事是不是娘不知道,你连我都想瞒,肯定也瞒着娘。就这你还敢沾水洗澡,你赶紧的别说话了,先趴着躺好,我去化些盐水来洗洗伤口,再给你重新上药。”
给他洗伤口时,怕他会疼,她下手很轻很轻。
这种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很麻烦的,没有大到需要包扎的地步,而且天越来越热,包扎了也不利于伤口透气。可若是不包扎,上了的药都会被衣裳蹭掉,伤口好的慢。
尤其等到伤口要长肉的时候,又痒又难受,还不能抓,格外磨人。
其实现在薄春山背上有些地方的伤口,就到了长肉阶段,伤口在背上他看不到,想去挠一挠,又怕挠到别的伤口。顾玉汝给他上药时,他可能觉得舒服,就让她帮忙挠一挠。
顾玉汝打掉他的手:“挠什么?你还想不想好了,忍住!”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去拿来刚才蘸盐水那块细棉布,把上面盐水洗干净拧干,一点点蘸了药给他上,这样一来,既能解痒还能兼顾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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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波的战情报上去,果然让明州府府台吴玉堂吃了一惊。
如今明州府下战火四起,弄得他也焦头烂额,关键他管不到地方卫所头上,除了往更上一级禀报,挨着上面的申斥,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照现在这个形式,他怀疑哪天打到他明州府来,也不是不可能。
可能是也清楚下面地方官员不好做,上面也不是没有安抚,可光安抚不见有兵力支援,也不起任何作用啊。
鉴于此,朝廷特发下诏令,准许在地方设置巡检司。
这个‘准许’二字就很暧昧,一般朝廷发诏令,都会很明确,明确到具体。如今一个‘准许在地方设置巡检司’,也就是说地方上可以自行设置巡检司,只要不超过兵部的限制。
但同时这句话也有另一层意思,准许地方设置,就是地方自己筹备设置,至于其他的现在兵部也管不了。
说明白点,就是现在朝廷也左支右绌,暂时顾不上你们啦,为了不让事态严重,现在特准许你们地方筹集军事力量用以自保。
须知不管哪个朝代,当政者都把兵权抓得很紧。
像地方上,军政都是分管,地方主官只管民政,军事则是卫所管辖。而地方上的兵力除了用以为衙门服役的民壮们,仅能拥有的兵力就是民兵,且民兵数额也有限制,不能超过多少,不然就会被以谋逆、私下蓄兵的大罪论处。
现在地方上的窘迫就是——我自保,但我没兵,我招兵超过多少,又怕被人检举说我蓄兵想谋反。
现在兵部把设置巡检司的权利下放,至少目前能缓解地方上无兵可用的窘迫。
昨天吴玉堂收到诏令,就觉得这个巡检司一定要设,他的治下能设几个就设几个,虽暂时没办法解决燃眉之急,但这些日子无兵可用实在太让他焦虑了。
所以他在收到定波战报后,第一时间就想到昨天收到的诏令。
第113章
在吴玉堂来看, 定波这个地方属于一个不太让他劳心费神的地方。
尤其自打他上任以来,治下寇乱屡屡让他心力交瘁,这时候定波这个地方就凸显出来, 事少!
不管到底是地利之因, 还是其他别的缘故,事少就是好事。
当然事少也有事少不好的地方,就是真有事时,上面总会报有一些侥幸心。就像之前钱县令向府城求援,吴玉堂看看治下各地,你说你这危机,还有比你更危机的地方, 你说你惨, 还有比你更惨的, 就先别抱怨了,自己先扛吧,扛不过再说。
可定波不光扛过来了,还连着扛过来两次。
上一次吴玉堂借着定波的战报, 可是在周边各府狠狠地露了一把脸。如今战报又来了, 在一片混乱中格外独树一帜,这可不是地方卫所打赢了倭寇, 而是地方民兵的战功。
吴玉堂觉得向上面报战功时, 可以借着此事向兵部多要一些拨银。既然要建巡检司,自然有人还得有银子, 没银子不可能他自己掏腰包,他也掏不起。
可上面拨银怎么拨, 是先拨还是后拨, 是拨多还是拨少, 里面的学问太大了。
你想多要银子,还想早点拨下来,自然需要点独树一帜的东西。
另外,他恐怕还要面对地位卫所诘问,吴玉堂作为地方主官,平时少不了和卫所打交道,太清楚这些人的秉性了。
如今兵部把设置巡检司的权利下放给地方上,尤其又是在这个时候,搁在对方眼里就是在他们碗里捞食。他们肯定少不了借机刁难,或是直接借地方官不懂军务越俎代庖,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让他们知难而退。
打定主意,吴玉堂招来书吏,他想见一见这个屡次出现在定波战报上的人——薄春山,定波县民兵团长,兼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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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民兵死伤这么多人,不过自愿来当民兵的县民很多,倒也补充了人数,甚至有远远超出。
吃了一次兵力不够的亏,这一次薄春山打算多招些人,地方民兵人数限额是不能超过三百,他打算就按三百的人数来招。另外,萧山卫的两百精兵还没走,他打算趁着能用就多用些,他请于总旗带着人帮他训练三班中衙役和民壮。
可以料想寇乱暂时不会消停,只有把所有人都动用起来,才能在这乱世中求存。
他甚至还把帮各乡镇村训练民兵的事,也托付给了于总旗,算是把人用到了极致。不过于总旗倒也没说什么,可能他这趟来的目的本就还有此。
“其实还可以训练一批弓兵,若是队伍中有弓兵,也许这一次不会打得这么艰难,伤亡也不会如此严重。”于总旗道。
那些重伤的民兵虽后续都没有出现死亡,但因为伤势太重,至少要休养三个月以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薄春山苦笑道:“这事其实熊大哥说过,但朝廷不准地方私自畜养弓兵,甚至弓箭都不可超过一定数量,再加上训练弓兵耗时太久,短时间不一定能起上作用,所以……”
于总旗忙歉道:“我倒忘了这件事。”
他是惯性以军队将士的角度思考,倒忘了朝廷对兵权管控严格,最是忌讳地方上畜养私兵,不光弓箭,甚至私藏铠甲都是大罪。
“也是,熊头儿和钟军师都在这,他们应该也不会出这种疏漏。”他略有些感叹道。
于总旗和熊瑞、钟山都熟识,且关系都还不错,大抵于总旗资历比他们要浅许多,所以待二人一直十分恭敬,包括这次来的那些精兵也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薄春山便离开了。
下午时,钱县令派人来找他,说是府台大人要见他。
“府台大人要见我?”薄春山诧异道。
钱县令也没做隐瞒,大致将最近各州县的局势说了说。
总体来说,倭寇并没有大队人马流窜进明州府,多是一些人数不多的小队人马,可即使如此,也给府下各州县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和损失,卫所也没少派兵力四处剿倭,但关键没见出有任何成效。
定波这份战报也是近期明州府下唯一的捷报,府台大人估计也是基于此才想见薄春山。
当然这也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至少钱县令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说完这些之后,他又跟薄春山提了朝廷下了诏令,准许在地方设置巡检司,言语之间虽没有直说,但多少有点吴府台要见他可能也是因为此事的原因。
钱县令也没想到,他前脚还在想薄春山前途不止于此,后脚就有好事上门了。
“去了后,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多谢大人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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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去了一趟府城,回后来喜忧参半。
顾玉汝好奇问他怎么了,怎么走之前还当着她的面说他可能要升官了,回来却成了这副样子?
薄春山也没瞒她,将去府城以后的经历大致与她说了下。
吴府台见到他后,不光对他大加赞赏,还十分赏识他,一通场面话说完,吴府台进入了正题。
不出钱县令的猜测,吴府台见他果然是因为设置巡检司的事。
当然这是好事,毕竟要被提拔了,可被提拔的同时也代表这担子不好接,不然人堂堂一个知府,何必与你一个小小的典史做这么多表面功夫?
吴府台也没多做隐瞒,说如今万事开头难,如今各县都自顾不暇,抽不出也不可能抽出人力组建巡检司,他想来想去这事只有定波县的民兵团能胜任。
照吴府台所想,他不想让巡检司也沦为地方卫所的囊中之物,是时只会演变成卫所附属,设置巡检司的初衷就被违背了,只会陷入死循环。
只从这简单的几句话中,薄春山就看出吴府台大抵和地方卫所有龃龉,可吴府台也没说错,地方卫所就是护佑当地百姓民众,自身职责都无法履行,旁人质疑也是理所应当。
可能鉴于军政是两家,吴府台不好说得太透彻,但显然他知道的内情也不是一星半点,才会想撇开卫所自己干。而薄春山早就从熊瑞等人那儿得知沿海一带的卫所荒废,军官们侵占屯田,肆意欺压底层士兵,以至于逃兵日盛,冒名吃空饷都是惯例,许多卫所军纪败坏、军备废弛,士兵们常年不训练,只知拿着锄头种田,又哪里打的赢倭寇。
所以他也明白吴府台为何会如此。
吴府台的想法是,既然设置巡检司,开头第一炮自然要打响打好,不然可能会被地方卫所找到理由诘问,以至于被越俎代庖。
这个重任他就交给薄春山了,他打算在定波和姚县、慈县三县之间先设置一个巡检司。
这三县毗邻,又以运河为轴线,可恰恰姚县慈县两地毗邻宁州府,同时慈县又临海,倭寇登陆明州府多由此地,所以这两地也是明州府治下最深受寇患其害的地方。
明州府下有一县城被破,就是慈县。
薄春山当初研究倭寇会从何处登陆,可没少看明州府的舆图,甚至两浙舆图他也有幸从邵千户见过一次,除了觉得新奇外,也觉得此物有大用,后来邵千户专门从别处弄来了一份旧的给他,如今被重新裱过悬挂在民兵团里。
若薄春山没有见过舆图,只是对两地有个大概的方向,他可能也不会太慎重其事,可他恰恰见过舆图,还没少看,自然知道吴府台等于这是把明州小半个门户交给他了。
见薄春山面露难色,看来此人也不是狂妄自大之辈,也是清楚自身斤两。
吴府台反而对他又欣赏了一分,安慰他道:“只说在这三地之间设置巡检司,也不并不是说把所有重担都压给你,巡检司初建,哪能担当起大任,不是还有卫所在。”
这话乍一听也没什么,可要是细琢磨就能琢磨出其中的意思,用薄春山的话来说,吴府台的意思让巡检司先苟在卫所后面发展,有事卫所先挡着,反正也没人指着一个初建的巡检司能做出什么成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薄春山自然当仁不让。
因为还要就着设立巡检司一事和吴府台商议,所以薄春山在府城留了两日,这期间来了个地方卫所的军官,薄春山看模样穿着是个千户,后来经由吴府台介绍,果然是个千户,这千户是就朝廷让地方设置巡检司的诏令而来。
吴府台既然心中早有酌量,自然不难应付。
他面上带笑,各种太极,又把薄春山叫过去,和对方介绍了一通,其中格外夸赞了薄春山带领的民兵团战功赫赫,甚至兵部那儿都有耳闻之类。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千户也不傻,虽是面色难掩不忿,也心知一时半会是拿吴府台没什么办法,只能转身离去。
薄春山再度苦笑,心知自己这个巡检使是还没上任,就把人得罪的差不多了,不过他倒也不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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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春山会接下这个差事,自然不是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觉悟,而是在来之前,由于钱县令的提醒,他就专门去请教了一番熊瑞等人。
这巡检司乍一看不起眼,初建只是朝廷为了扼要道、验关津、察奸顽而捕私邪,弥补官府及地方卫所,对关津要塞之地掌控不足。在大晋初建朝之时,很多地方州县都设有巡检司,甚至一度沦为帮州县侦缉捕盗只用,后来朝廷撤去了许多地方的巡检司,谓之凡非要地者悉罢之。
后续许多年经过一系列裁撤和增添,统管权利又收回给了兵部,如今的巡检司是两极分化,有些地方因为当地形势,巡检司只是沿路盘查奸细逃犯等,有些却身负重任,诸如两淮之地缉拿私盐贩,川贵等地提防土族叛乱及剿山匪等等。
兵力也有所不同,小的巡检司人数不过百十来号,弓兵不超过三十,大的巡检司兵力最高可达五千,不光可以拥有弓兵,甚至可以拥有砖城、墩堡等等军事建筑,比起一些守御千户所也不差,最大的巡检司甚至可以媲美一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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