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为何会告诉自己这些?
她疑惑地看向对方。
见她终于看了过来,齐永宁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还没过临安,那个男人肯定会追上来?抑或是追上来的可能极大?汝儿,你不用多想,他追不上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笃定说薄春山追不上来?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又道:“忘了告诉你,我们从明州府出来时,已经有消息说有小股倭寇进入定波,这种情况下,他又怎可能追过来找你?”
顾玉汝一下子抿紧了嘴,她瞪着对方。
她想让自己显得淡然一点,无所谓一点,这样一来齐永宁就猜不出她心中深浅,可这一刻她实在忍不住了。
似乎觉得她这样有点可怜,齐永宁叹了口气,怜惜道:“汝儿,你就不要再想他了,他不可能来追你,也追不上我们。等我们到了北晋,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我都不在意你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你为何就不能死心塌地的跟我去北晋?”
顾玉汝在一瞬间被气笑了。
“齐永宁,我希望你能弄清楚,我不需要你在不在意我腹中是不是怀了别人的孩子,是你罔顾我的意愿将我掳走,你可以现在放我下船,让我回定波找孩子的爹。”
他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消失了。
过一会儿,他站了起来:“等你稍微平静些,我再来看你。”
此时顾玉汝心中有满腔的话想说想骂,她保证这些话齐永宁听了以后会心情更差,可她不能这么做,既然齐永宁还愿意保持这种表面和平,她就不能去刺激他,以免事态失控。
她摸了摸肚子,深呼吸后再深呼吸,按压下心中的冲动。
……
之后两天,顾玉汝还如之前那样,能吃能睡。
她没再见到齐永宁,齐永宁在干什么想什么她并不知道,但通过翠萍与以前没两样的态度,她知道齐永宁还是愿意保持表面和平的。
甚至对她格外容忍。
因为这两天顾玉汝似乎对叫卖的船贩格外有兴趣,又或是人有了身孕口味就变得反复异常。她经常会叫来船贩买些小吃,可每次买上来后,她吃两口又不想吃了,如此反复,等下趟船贩再转过来,她又会叫来船贩换另一样买。
翠萍觉出异常,去禀报齐永宁。
齐永宁却没有说什么,只说随她。
而从顾玉汝这里来看,翠萍十分识趣,不光随她买,有时候她要自己找船贩买,也随了她。
顾玉汝非常高兴,之后便会自己叫来摊贩,亲手去接东西,亲手把银子放进竹篮,她每次都会多给些赏银,也因此船贩格外对她另眼相看,来得更加频繁了。
两天后,终于轮到他们的船通行,船终于离开了钱清北堰。
.
就如同顾玉汝猜想那样,她不见后,定波果然闹开了锅。
当时孙氏哭得浑身虚软,顾玉汝进去后,就有人请她去旁边的屋子坐一坐。田丫力气有限,搀久了自己也受不住,便扶着她过去了。
等之后棺木运出齐家,一切都十分正常,孙氏还又哭了一场。
中间她也发现了大女儿怎么不见了,但齐家的下人来说,有个妇人来找顾玉汝,似乎有什么事,她就跟对方走了,临走时跟他们说过,让他们过来跟孙氏说一声。
孙氏以为莫是邱氏来找女儿,也没多想。
一直到棺木送走,她回了家,田丫回去后邱氏找过来,她才发现女儿不见了。
来找顾玉汝的根本不是邱氏,邱氏也没去齐家找过她。
那是谁?
这时邱氏已经坐不住了,一边命田丫去玉娘那一趟,看是不是玉娘去找了儿媳,顾玉汝能说得来的妇人也就一个玉娘。
另一边,她亲自去了民兵团去了县衙,找薄春山。
这会儿孙氏已经慌了,要跟着邱氏一起去找,邱氏没让她去,让她在家里守着,说不定顾玉汝根本没出事,一会儿又回来了。
邱氏去找薄春山并不顺利,他今天根本不在县城里,而是出城去了下面的乡镇上。
等薄春山回来时,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连顾大伯那边都惊动了,成子今天没跟薄春山出去,也带着人到处找,可他们能找的地方都找过来,没有找到顾玉汝。
甚至齐家那边也去了一趟,此时齐家早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守着房子。
问他,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只知道主人家出门了,短时间不会回来。
自此,所有人都感觉要遭,顾玉汝的消失肯定跟齐家有关。
薄春山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听完所有人的叙述,他一脚踢翻了一个木凳子,凳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孙氏一直在哭,就没停下过,这时也不禁停了哭声。
“春山,都怪我,若不是我叫她去……”她急促地呛哭了两声,几乎厥了过去,整个人全靠顾明在一旁支撑着她。
“娘,不怪你,是我们自己疏忽了。”
薄春山脸色十分难看。
确实怨他们自己疏忽了,顾玉芳死后的第二天,顾玉汝缓过来后,跟他提过顾玉芳死前说的话,说齐家大概是要准备离开定波了。
只是这些天他实在太忙了,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八瓣使都不够用,就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顾玉汝那个梦里,齐家也是离开了定波的。
再加上这些日子除了顾玉芳回门和她死的这件事外,齐家一直很低调。当初他刚娶到顾玉汝时,其实做好了可能齐永宁会找自己麻烦的准备,可对方一直就没露过面,而这次对方据说是出门了,不在定波,一直也没回来,他就完全丧失了警惕心。
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临走之前会干出这种事。
也许这根本不是顺势而为,两件事发生的如此巧合,顾玉芳才被拉出去葬,后脚齐家一家人就离开定波了?
只可能是故意而为,而且早就计划好了。
他真是小瞧了齐永宁这个人!
万万没想到他藏得如此深,谋划如此大!
.
果然去两处城门询问的人回来禀报,说是今天齐家人确实出城了,这阵子县城戒严,进出都需盘查,齐家人出城也不可能不盘查。
可齐家人是坐着车,跟在顾玉芳的棺木后一起出城的。
之前就有小道消息说薄典史嫁到齐家做妾那个小姨子死了,好像跟董家有关,为此董家到处托人从中说和,也是有消息传出来的。
今天薄典史小姨子下葬,齐家人虽没跟着棺木一起走,但到底送出了城,守城门的民兵和衙役还心道这齐家人也算识趣,根本没想到自己放出去的是什么。
“要不我们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现在天色已晚,没有船,如果走旱路,根本不可能追上。”
“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嫂可是还怀着身孕!”虎娃嚷道。
是啊,顾玉汝还怀着身孕。
虽然外人不知道,但稍微亲近点的人都知道,尤其是天天跟在薄春山身边的虎娃刀六他们,知道大嫂可能有孕后,老大那个高兴劲儿。
“玉汝有身孕了?这可怎么办!”顾大伯错愕过后,也是满脸愁容。
“他怎么敢!怎么敢干出这种事!之前玉芳回门那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觉不出什么不对,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干出这种事!”顾明怒道,又对薄春山说,“春山,要不请钱县令帮忙,通过朝廷的驿站往明州那边发信,齐家人能跑到哪儿去,应该是去了明州。”
此时的顾明还觉得齐永宁只是一时失智,才做出这等事情,他根本没想到齐家会跑太远,最大的可能是去明州,再远点也不会远过临安,他根本没想过女儿可能找不回来,他担心的更多反而是女儿的名声。
“没用的爹,他们就算去明州,也不会在那停留,齐家这是打算去北晋,去投靠肃王。”
“投靠肃王?”
屋里所有人都很震惊,有些知道点局势的,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严重性,例如像顾大伯这种平头百姓,还有些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这事你们别管了,也管不了,我去追。”
说完,他就转身没入如墨的夜色中,虎娃和刀六成子几个连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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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团长妻子丢了这事,虽然在成子知道后,就专门交代过要低调的找,还找的都是信任的人去找,但民兵团这里还是有人知道了。
至少熊瑞和钟山是知道的。
所以看薄春山回到民兵团后,就让人叫来几个民兵小队长各种安排吩咐,之后又过来找他们,也是各种安排嘱咐,他们就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了。
“你打算离开定波?”
薄春山的脸僵了一下,道:“是要离开几天,但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耽误什么事。”
“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倭寇后续人马马上就会来到定波,找府城求援,府城根本无能为力,我们只能自求多福。如今不知倭寇何时会出现,又会来多少人,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能让大家在倭寇来临之前,手里尽量掌握多一点优势,少死几个人。你压着每个镇让他们整合民兵,让下面人建墩堡,建狼烟台,训练民兵,这关头上你走了,这一摊子事怎么办?”
“你可知道临阵脱逃,在军中是何大罪?”
“我知道你是为妻子失踪焦虑,可帅在阵前,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打赢这一场仗,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因为家中之事,就临阵脱逃,百姓该如何,天下又该如何?”
钟山在来到民兵团后,给人的感觉一直很沉默。
他不像熊瑞,虽然脾气暴躁,操练民兵下手很狠,但同时他也关心民兵,每当民兵们训练完后,他都会一边骂着他们不中用太废物,一边让人送来的膏药或者汤药,告诉他们要记得泡汤药,免得以后留下旧伤。
与他相比,钟山更像个隐形人,感觉游离在整个民兵团之外,虽然他做得事也不少,但他更像例行公事,不掺杂任何情绪。
唯一的那次,就是他花了两天时间画墩堡给薄春山那一次,那次算他第一次情绪外露。
然后就是这次了。
连薄春山都做好准备,熊瑞大抵是会骂他,万万没想到骂他的人竟是钟山。
……
薄春山站在那儿,脸上一丝表情都无。
气氛压抑得吓人。
熊瑞看看薄春山,又去看钟山,向他使眼色暗示他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可钟山却没有理他,只是盯着薄春山。
突然,薄春山笑了。
这些日子,他太忙太累压力也太大,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已经很久没见他笑过了。
以前薄春山是个爱笑的人,或是浑不在意地笑,或是皮笑肉不笑,或是讽笑,但他总会笑,可现在他却被各种压力压成了一块石头。
面对家里人和顾玉汝时还好,在离开家后,他的脸是肃穆的,眉是紧缩的,连向来喜欢在他面前絮絮叨叨的虎娃,最近都变得话少。
“钟大哥,”他笑着道,“希望我这声钟大哥,不会让你嫌弃。你说得这些太严重了,也太沉重了,我一个平头百姓,半路出家组建了民兵团,当上了这个典史,说实话一路走过来,我也挺茫然。
“我不像你们,心里有那些家国大义,我就想着吧,我是定波的人,如果有能力,就尽量去做一点,让这里的人尽量少死一点,能做多少做多少,至于能做成什么样,我只能说尽力。”
他又看向熊瑞,眼中带着笑:“我记得熊大哥曾经跟我说过信念,说每个人的信念都不一样,左不过是有一些想保护、想守护、不想失去的东西,只有有信念的人才能无惧,才能战胜一切困难险阻。
“我这个人吧,出身寒微,没读过几天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以前当小地痞小流氓,后来多谢下面人抬爱,成了大地痞大流氓。我没想娶她之前,想的是能混一日是一日,想娶她之后,我想既然要娶人家,总要混个人样,有个正经行当做,不然人家爹娘能放心把女儿交给我?
“你们看,这就是我,一个没什么大志向大情怀的人,想不到什么家国大义,想的只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说实话,邵大哥能那么看重我,我都自惭形秽,因为我就是个普通的市井之徒,实在不值得抬爱。”
薄春山笑得很灿烂,似乎自己把自己都逗笑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正了脸色。
“如果上次熊大哥问我的信念是什么,那我告诉你,我的信念就是她,现在我的信念丢了,我得赶快去把她找回来。”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定波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熊大哥教我战法时,说军中之人忌讳个人主义,因为军中讲究的是配合,一个人能力有限,但一群人力量可破天。如今我该布置安排的,都布置安排好了,只等那帮倭寇来,这些熊大哥和钟大哥也知道,所以即使没有我,有二位坐镇,定波也不会乱。”
“至于我的临阵脱逃,等回来后当罚则罚,我不会避逃。”
他郑重地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外面大步行去。
第106章
一直到薄春山走远了, 这间厅堂里还是很安静。
熊瑞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拿着军中的要求来要求他,他其实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半路出家的, 也就才几个月, 能做出这样, 按照常人来说已经不错了。”
“在其位谋其政, 有能力者当仁不让!”
“你呀你, 你就犟就是!”熊瑞连连摇头, 颇为感叹,见钟山神色倔强,脸色默然, 他又道:“我知道你是在这里在他身上看见了希望,可你不该把我们执念放在他身上。”
不同于熊瑞和邵千户, 钟山是东南沿海一带的当地人。
如果说邵千户等人是因为朝廷调令而来,为了一展心中抱负而来, 那么钟山就可以说是深受寇乱之害的切肤之痛。
当年钟家一家老小都被倭寇杀了,只留了个幼儿侥幸逃了一命, 后来幼儿长大后,主动从了军,这就是钟山。
只可惜这么多年以来,钟山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卫所兜兜转转, 所见所闻让他从气愤到绝望,曾有多次他想就这么放弃算了,可血海深仇未报, 沿海一带的百姓还在受苦。
一直到后来邵元龙被调来东南, 这邵元龙乃是一难得将才, 年纪轻轻便骁勇善战, 经历过大小战役几十次,还平定过川贵土族叛乱,立下赫赫战功。朝廷见他如此骁勇,就将他调来了东南,寄望可以借着他的手平定一直灭不掉的寇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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