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觉得永嘉帝肯定是要迁怒永昌伯府,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相宜公主选伴读,竟然还选中了永昌伯府的小姐崔念念!
这就不得不让这群权贵弟子们都大吃一惊了,纷纷在私底下猜测,是不是北边又要打仗了,皇帝要重用这永昌伯,才如此宽宏大量?
这个猜测当然也没有什么实际依据,南书房里的人精们都猜不透皇帝此举的意思,只是唯一可以明确的就是——
废太子确实很不讨陛下喜欢。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恐怕在南书房里的地位,连个一等侯世子还不如。
更不用说还是个废太子了,虽然内心对陈秋并不在意,但废太子到了南书房,和崔文鸣一撞上,可不就有好戏看了?
所以大家很聪明地不主动提此事,但是一大清早就来了南书房,眼神时不时就忍不住往崔文鸣的身上瞟。
南书房里,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崔文鸣,“崔世子,我记得你去年……哎呀,一会儿三殿下来了,你给不给殿下赔礼道歉呀?”
崔文鸣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长相肖似父亲。
他作为伴读常年跟在陈端身边,只不过陈端封为太子,为他在南书房边上另外设了一殿后,崔文鸣就留在了南书房继续读书。
听见这挑事意味极浓的话,他也只是一句,“说是惊马,陛下可没让我崔某去道歉。”
言外之意,皇帝都没让他去,这歉自然是不道的。
看他这个态度,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啧,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不用崔文鸣,听说他连对子都对不出来,自然会有笑话看。”
“不知道他会被余先生分到哪一席去?”
“约莫是和相宜公主一块儿,好歹开蒙过,倒是可以开始学四书。”
……
在南书房众人眼里,陈秋不过一个废太子,凭借着江太傅重新被带进了南书房,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境遇改变。
崔文鸣父亲受重用,母亲与容妃有几分关系,又是太子伴读,在南书房地位比不受皇帝待见的四皇子还要高一些,他又擅长钻营,和镇南王世子几位打成一片……崔文鸣可还真的不怕闹事。
更不用说,崔文鸣可是太子马前卒,他的态度那不就是太子的态度?
在陈秋进来之前,大部分人内心都已经有了计划——
废太子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余夫子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在门口轻咳一声,不管是东席还是西席的学生们都安静了。
在余夫子的身后,轮椅上坐着一个少年。
几乎是他出现的一瞬间,诸多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他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黑发垂下来,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饶是衣着简朴、还坐着轮椅,也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他就应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这和所有人的想象里的落魄废太子形象完全不一样。
余夫子道,“殿下,先去四殿下那席坐着吧。”
陈秋忽视了诸多打量的目光,推着轮椅刚刚要过去,就听见一个人开口了,
“余夫子,咱们这边没有座位了。”
说话的是个白衣服的小胖子,正是之前议论少年的人之一,他坐在崔文鸣的身边,这话说的有些胆怯。
余夫子一愣,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不管是东席还是西席,都已经没有空位了,余夫子有点为难,朝门口守着的冯公公道,
“公公,烦请叫几个人小太监搬张席过来……”
冯公公却岿然不动,笑眯眯道,
“这事恐怕要问问几位太傅才行呀,不过这样的话,恐怕就要惊动太子殿下读书了。”
余夫子不过就是个侍读,哪里敢惊动太子?
他忍不住犹豫了起来,就听见崔文鸣开口了,
“夫子,我瞧着帘后还有位置,倒是可以让殿下先将就一个早上,刚好帘后还没有台阶,也方便殿下行动。”
他这话说的,仿佛是为了照顾废太子的双腿才这样建议的,但是听到了这话之后,许多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帘子后面?帘子后面是伴读席。
再怎么着,陈秋都是皇家血脉,是正儿八经的三皇子,让他去伴读席坐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崔文鸣是太子的心腹,可能会随便出头么?
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也没人为废太子说话。
余夫子为难至极,陈秋却没有继续让余夫子为难。
他沉默着推着轮椅地朝席后面过去,从头到尾,连看崔文鸣一眼的兴趣都无,直接推着轮椅经过了崔文鸣。
看到少年真的过来了,伴读们多少有些惶恐,想要站起来给他让位置,少年朝他们点点头,平静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这举动,果然引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歹也是个皇子,我以为他会和崔文鸣对上呢。”
“可真是……不过你们看,他这衣服,太监穿得都比他好,本王以前听说宫里不待见他,却也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不得罪崔文鸣才聪明吧,下不来台就不好了,可没人护着他。”
……
一片的窃窃私语声,南书房里有人是不敢说话的,但是搁在镇南王世子、十七皇叔、小郡王这些人身上,对一个废太子还有什么不敢开口的?
好几句嘲讽声传进耳朵里,陈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来南书房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其实对于他来说,这些嘲笑声他已经听了七年了,早就有了免疫力,不痛不痒地被刺几句,对他来说压根引不起他的一丝心绪波动。
但是他能够波澜不惊,袖子里面的姜小圆忍不住了。
她从刚刚进门就开始生气,一直气到了现在,尤其是还有好几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秋秋,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她气冲冲地掀开少年的衣袖露出了一只脑袋,把说话的人一一看了一遍,记在了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
但是因为数量比较多,姜小圆一时半会也拿人没有办法。
她看了半天,目光投向了最罪大恶极的崔文鸣,呲出了自己邪恶的小虎牙。
崔文鸣正在和人说话,因为隔得远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准备起身去拿书桌上的毛笔,突然间桌子脚一绊,只听见前面一声巨响——
崔文鸣连人带桌子,一起摔了了个屁股蹲。
更加倒霉的是,他这一摔不要紧,将墨水撒了一头一脸,那模样别说是多狼狈了。
本来还在议论废太子的众人见崔二这狼狈的样子,顿时哄堂大笑。
陈秋垂眸一看,果然袖子里探出了一只小脑袋,朝他笑得露出了两只小酒窝。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崔文鸣仿佛突然水逆,不是墨又溅上了刚刚换的新衣服,就是桌子突然间缺了个脚……时不时就要出个小状况。
简直是就像是霉神附体!
霉神本神·圆在房梁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他如此倒霉,倒是为南书房增添了许多的乐子,一整天笑声不断。
也多亏了崔文鸣的洋相成为了焦点,倒是没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在陈秋身上了。
而且因为状况不断自顾不暇,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找陈秋麻烦了。
余侍读把陈秋安排在了四皇子附近,并没有特殊照顾陈秋这个传闻中的“文盲”,而是让他和那几位皇子、小皇叔们一块儿学四书五经、写策论。
只不过,几位少傅们前来讲课的时候,都默契地没有收陈秋的文章,点评的时候也忽略了他。
倒不是他们势利眼,相反,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都和江太傅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其中两个,七年前也教过废太子的,今天讲学的时候可以放慢了些速度,算是默默地照顾他了。
这些照顾润物无声,并没有给少年带来任何的关注和麻烦。
也多亏了余侍读没有特殊照顾,少年倒是不用浪费时间了。
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学习中度过,因为没有人搭理,少年倒是难得有了一个极为安静的学习环境。
能够重新回到南书房,能够安安稳稳地重新拿着崭新的书本听先生讲课……
对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反复读着基本破烂兵书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很奢侈了。
比起其他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学生,他要更为珍惜这宝贵的读书时间,专注得可怕。
要是太傅们哪一位来看看今天给他们布置的功课的话,就会发现少年笔下的文章文采斐然、逻辑缜密,完全比南书房这群酒囊饭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落下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在聪慧上亏待少年。
只是,陈秋往往写完了一篇,就会读上一遍记在脑海里,然后用墨全部毁掉,再重新写一篇文笔普普通通、找不到什么出彩之处的文章。
谢少傅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文章,忍不住暗自叹气,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谢少傅的课讲完了,一天的课程也结束了。
陈秋才将笔放下,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对目光十分敏感,转过头去再看,却见到帘子对面影影绰绰,人人都低着头,似乎……
并没有人在看他。
第28章 命中注定的老婆
席子对面坐着的, 自然就是相宜公主的三位伴读了。
他的目光在鹅黄色的衣服的伴读身上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视线。
崔家,崔文鸣的妹妹崔念念?
一等到南书房下学, 他便推着轮椅往建章宫去。
姜小圆也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从他的袖子里探出脑袋来, 还有点遗憾自己睡过去了,都没有看到女主角崔念念呢。
但是经过了崔一鸣的事,她对于女主角只剩下了好奇, 之前的好感已经消失了, 姜小圆知道自己在迁怒,但是站在秋秋的立场上看问题, 她很难对任何一个姓崔的产生好感。
先不说之前惊马害得陈秋断腿的事情, 就说今天崔一鸣的态度,就已经足够恶毒了。
当然了, 如果去掉崔一鸣这个因素,其实在南书房的这一天过得还不错, 因为没有人肯搭理,少年所在的角落里很是清净, 能够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读书写字, 要是一直这样, 其实接下来一年的时间, 倒也不难过。
姜小圆才刚刚这么想着呢,就听到了楼阁上有人的声音传来,下一秒,树冠上就有一颗颗栗子似的东西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朝坐着轮椅的少年砸过来。
姜小圆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巨大的栗子要往她的脑袋上砸, 吓得她往少年的袖子里钻, 陈秋抬手把她拢在了手心里,用袖子挡住了砸下来的栗子。
他的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那树上的果子似乎是掉不完似的,长了眼睛一般朝他的方向砸过来。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这哪里是树上掉果子,而是有人拿着栗子刻意往下丢呢!
崔文鸣几人早就在这里等着陈秋了。
三日后他们约着去蹴鞠,听说太子也去,崔文鸣就提议“邀请”陈秋一起。
这个提议不安好心,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文鸣定然是要拿陈秋开刀的,镇南王世子想要看崔文鸣是怎么“邀请”人家的,于是一群人就来到了这必经之路的阁楼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人过来。
崔文鸣早就想好了,一会儿如果对方拒绝要用怎样的说辞让他没有退路……其他人要看热闹,崔文鸣自然十分乐意了,人是越多越好,那样才好叫陈秋下不了台来,更不好反悔。
陈秋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阁楼上崔文鸣嘲弄的眼神,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距离宫门不远,来往多是些采买的太监,他们算准了不会被南书房的老师们看到,而废太子一个残废也不可能反击,自然是有恃无恐。
其中有个慢悠悠地在上面道,“三殿下路过呢,咱们请你吃栗子呀!”
陈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幽幽的视线看着崔文鸣。
他将小姑娘护在下面的修长手指上,红鸠那独特的红纹若隐若现,心底里有冷冷的声音传来:杀了他吧,其实并不难的,对么?
他将手背上那逐渐鲜红的纹路藏了藏,漠然地想着。
以前他深受红鸠之苦,时不时的头疼欲裂让他甚至很难保持理智。
断腿那次,红鸠发作让他头疼欲裂,他甚至来不及拉住缰绳就被崔文鸣撞了下来,让人发狂的疼痛在脑部,很少有人能够维持镇静。后来半死不会地躺在建章宫里足足半年时间,只能任人宰割。
红鸠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也将他陷入了最为危险的境地。
但是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红鸠的毒性已经影响不到他,他前所未有地健康、前所未有地清醒,就算是一无所有,仅仅凭借着智计,他也不会再任人鱼肉。
像是一把久久蒙尘的宝刀,那双漂亮的凤眸闪过了一丝杀气,如同那宝刀终于抹去了那灰尘,冰冷刀锋上面冒着的冷丝丝的寒芒。
那要……该怎么杀掉这只马前卒呢?
只是他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头,一颗栗子就飞了起来。
楼上说话的人还想说些什么,谁料到下一秒就被一只飞来的栗子砸中了脑袋,他捂住了额头,唉哟了一声。
崔文鸣正想要低头往下看,谁料到也被个栗子砸了个正着,痛得叫了一声。
楼上几个看热闹的都被挨个砸了个遍。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气的圆圆已经从他的袖子蹭蹭地爬到了他的衣襟处,挥舞着小爪子,把楼上几个一个个探出头的人都给砸了个遍。
她叉腰的样子十分威武,奈何被砸的人一个都没有看到她,个个对下面陈秋怒目而视。
“你怎么砸人?!”
身后就有太监迟疑道,“世子爷,刚刚三殿下好像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陈秋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捡东西啊?
那这栗子是谁丢的?总不能是风吹来的吧?
崔文鸣几个人当然不会注意到少年衣襟处挂着的那只得意洋洋的挂件,只觉得邪门得很,也被砸得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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