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救驾!救驾”的声音渐渐地靠近, 马蹄声密集了起来。
刺客们没有机会再下去查看了,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消失在了密林里。
一片云雾缭绕, 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
断崖下面,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入了石头缝隙当中,勉强稳住了他的身形,牢牢支撑住自己。
纵然双腿无力, 他的手臂力量仍然让人咋舌,单手取出了手弩,他朝着崖壁的缝隙射出一箭,箭矢牢牢卡在了缝隙里, 陈秋抓住那根绳索。
匕首随着人的体重刺啦的几声滑了好几米,陈秋一手抓着绳索往下爬,一手利用匕首给自己一个支撑的力。
因为双腿无力,这样的方法可以尽量保存体力、平稳下降。
一直到了距离悬崖底部还有五六米左右的地方,绳索已经到了尽头,匕首也要承担不起他的重量, 少年直接松开了手。
涯底是一汪寒潭, 寒潭给了他一些缓冲, 等到终于游上岸的时候, 他的浑身湿透。
少年墨色的长发披散, 第一时间却是去找姜小圆。
姜小圆牢牢抓着他的衣襟,被水泡了一下,倒是还不碍事,咳嗽了两声,抓住了他的长发,爬到了他的身上,
“咳咳咳,我在这里。”
跌下悬崖的时候,她差点就被甩飞了,幸好被少年放在胸前,勉强抓住了他。
虽然姜小圆会飞,还是被猝不及防的刺杀搞得惊慌失措。
她实在是太小了,一块飞来的石子砸中她都能把她砸吐血,姜小圆也不敢乱动,就牢牢地抓着少年。
一直到陈秋稳住了身形,姜小圆才终于缓过来,帮着陈秋控制着绳索的下落。饶是他手臂结实有力,要是双腿用不上劲儿,还是很吃亏的。
虽然惊险,但是到底是安全下来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刚刚跌入寒潭里面还是将她差点摔晕了。
她脑瓜子嗡嗡的,站起来还有点七荤八素,眼睛里因为寒潭水刺得红彤彤的,整个人就像是只落水的小鹌鹑。
陈秋在刚刚他们射马的时候,就动了火气。
陈端和他的母亲不一样,容妃贪婪,想要他背后的势力彻底驯服,所以畏手畏脚不会弄死他;但是陈端对上一辈的恩怨没有那么深刻的了解,有种青年人的锐气和杀意,一出手就是杀招。
只是,看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去。
心中控制不住那股暴戾的情绪,一跳一跳的额角,红色的纹路几乎就要浮现出来。
他几乎是强自控制住那股猛烈的杀气,用尽量不吓到她的语气问道,
“哪里受伤了?”
姜小圆脑瓜子终于不嗡嗡了,其实她压根没怎么受伤,纯粹是被水给泡懵了。但是在他的注视下,她想了想,还是可怜兮兮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上面有一条小小的血痕,要是再不理的话,可能已经愈合了。
陈秋:……
她看见对方少有地愣住了,哼哼唧唧的举高了给他看,“好痛!”
陈秋幽幽地看着她,姜小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好一会儿,他让她伸手,撕开了自己干净的衣摆,还真的低下头,帮她把那个忽略不计的伤口包扎好了——
虽然因为她的手太小了,直接变成了一只包子。
姜小圆举着自己被包成了圆手的爪子,看着长发垂下、为她认真包扎的少年,突然间嘿嘿地笑了起来。
少年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纹路藏了起来,问她,“笑什么?”
姜小圆挥挥自己的小圆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把爪子往前一递,“我要个蝴蝶结!”
他本来抿着唇的,被她的笑感染,竟然也舒展开来了紧皱的眉头。
明明刚刚那么危险,差点就要没命了,竟然还能开心得起来。
真是个……小傻子。
其实只要他出宫,有秦家剩下的暗卫们跟着,大概是不会出事的。但是刚刚那样的高度,他只有一把匕首和弩弓,仍然是惊险万分。
诚然如她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傻子的目的很快就暴露了,叽叽喳喳地吵着要看他的手,陈秋修长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
其实他的手心被磨破了,只是他不想让她看见手上红鸠烙印下的痕迹,便只说自己没有受伤。
两个人的衣服都被寒潭水给打湿了,陈秋便用附近干燥的木柴升起来了个火堆。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太阳渐渐地西下,整个山谷里面一片雾气。
姜小圆打了几个喷嚏,盯着陈秋手里的烤山雀,大大的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奇地问道,“秋秋,我们现在能趁机走掉么?”
陈秋淡定地给山雀翻了一面,
“还不能。东山猎场是皇家园林,方圆十里都有警戒的军队,下半夜就会有人来搜查崖底了。”
贸然和他们动手的话,恐怕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并且,陈秋不想接下来一直在皇城司无穷无尽的追查当中度过,他需要一个更加好的理由金蝉脱壳,所以……他还不急。
陈秋耐心地将一只山雀烤得香喷喷的,他知道今天小姑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刚刚一低头,就看到了小姑娘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他的眼神瞬间就柔软了下来。
只是渐渐的,陈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平常睡觉四仰八叉的小姑娘,第一次团成了一团,像是很冷似的。
明明在火堆边,却仿佛是怕冷一般缩着小脑袋,脸蛋被火光照得透出一种病态的红晕。
他修长的手指触到小姑娘滚烫的脸颊,她舒服得吱呜了一声,脸颊蹭着他冰凉的手指磨蹭着,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奶猫。
尽管陈秋早就猜到了她和一般的“神明”、“精怪”不同,但是她此刻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却还是让他感到了心惊。
其实发烧对于陈秋来说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宫里多年,发烧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也有足够的应对经验。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挪到了寒潭边,撕下来了自己干净的里衬,不停地帮她擦拭着额头和四肢让温度降低下来。
奈何姜小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一副烧糊涂的样子。
仿佛想到了什么,少年突然掏出来了自己胸前的玉佩。
玉佩上,出现了一道缺口——那是刚刚用匕首下落的时候,在石头上不慎嗑到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玉佩整体还是完整的,小口子并不大。
但是少年几乎是一瞬就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他猜到姜小圆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也很清楚,玉佩是她存在的载体,可以勉强算是“玉佩生灵”,那如果玉破损了呢?
她会回到她的世界里,还是……死亡?
少年的手指捏紧,青筋都几乎突了起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不可避免的,红鸠的纹路几乎是一瞬间就爬上了他的手背。
眼角的血红纹路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他双眼也迅速晦暗成了一片。
原本安静的密林里面,突然间出现了几个和刺客打扮十分相似的人。
暗卫们看见了那个坐在火堆边,被火光映照着如同修罗一般的少年。
少年坐在崖底巨大石块上的火堆边,神色晦暗不明,他垂下了眸子,眼角的红色纹路几乎像是蹁跹的蝴蝶,带着一股子的杀气。
但是他的动作确实前所未有地温柔,将玉佩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十来名暗卫中,有一个人开口了,正是张掖,“少主。”
许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嗓音道,“可带了应急的药物?”
秦家的暗卫今次是来找自家殿下的,身上自然是有应急药物的,退烧的药丸也有的。
他们训练有素,极为听话,陈秋说了让他们退开三丈远,他们便将药丸放下,退开了三丈远。
陈秋将药丸用温水化开,给她喂了下去,因为她的体型很小,他就只取了一点点。
只是药丸的药效发挥得总是慢一些的,吃下去之后,小姑娘还是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反而是越睡越沉,呼吸也渐渐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渐渐地捏紧了掌心,喃喃道,“是我太自负了。”
这么危险的事情,明知道她在身边,就不应该做。
他习惯了拼命,可是当看到玉佩碎了一块的时候,心脏猛然抽紧的感觉……连七年前的那一次都没有这样的疼。
他怎么能、怎么能弄碎了玉佩呢?
阴郁的少年垂下了眸子,他将发烧的小姑娘放进了荷包里,揣进了胸腔的位置。
感受着胸前微微起伏的小小呼吸,他问张掖,“人呢?”
“太子遇刺,现在已经被送到了宫里治疗,崔文鸣正带着人往这边来,准备来找您。”
少年平静的双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杀意,仿佛是暴雨来临之前,漆黑暗涌的海面。
东山之下,一片翻涌的山间雾气,在黑夜里面渐渐地扩散开来,让这个本来山清水秀的风光宝地,看起来陡然多了些神秘与危险。
*
少年的荷包里,软绵绵的棉花包裹着,像是一个极为柔软舒适的睡袋。这也是陈秋后来托胡太医弄来的,此时姜小圆在这个“小睡袋”里面,陷入了昏沉沉的梦境。
在她的身边,亮起来的玉佩透出来一丝丝荧光绿的影子。
姜小圆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在陈秋的膝盖上趴着睡了一觉,就大脑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玉佩是系统的载体,玉佩破碎了一点,自然也会对系统产生一些影响。系统本来就能源有限,还被碰碎了一块,整个系统都陷入了自我修复当中。
好巧不巧,姜小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烧了。
她本来就是依靠着系统才有的“□□”,系统这一修复,就把她的意识也给甩进了系统正在修复的空间里。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一片的混沌,等到她清醒了一点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记忆的上空。
其实说悬浮也不对,她更像是变成了一个幽灵。
一直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混沌的黑暗才渐渐得清晰了起来。
青年穿着宽袍大袖,慵懒地倚靠在贵妃椅上看书,宽肩窄腰,黑色外衣滑下,露出雪白的中衣。
俊美的青年就算是笑的时候,也是那种浓郁的阴鸷感,他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是正在吩咐下面的人做事,明明是慢条斯理的样子,却莫名地带着一种浓郁的杀气。
美中不足的是,他坐着轮椅。
其实比起温和,用“平静”来形容他更加合适。
温和是一种性格品质,平静却是他长期维持的情绪——不管是下令杀人,还是指挥作战,仿佛这些都引不起他的任何波动。
原著里面,变成暴君的陈秋是易怒的、阴晴不定的,但是那个“暴君”太片面,远远眼前这个平静的人那么可怕。
他给人的感觉是上位者的威压,仿佛露出一角的冰山。
姜小圆清醒了一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里并不是陈秋过去的记忆,而是原著里面的那个暴君陈秋的记忆碎片。
这份系统里的“记忆”,也是秋秋本应该走向的“未来”。
*
在这段记忆里,断了腿的少年陈秋,度过了自己最为潦倒落魄的一年,然后在流放的路上被劫走。
从此之后,他改名换姓,三年后就一跃成了镇守一方的节度使,短短的时间里就手握重兵。
皇帝一开始是信任他的,因为金人打了过来,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大将,于是在两年的时间里,渐渐失控的南方就被这位横空出世的节度掌握在了手心里,他是最佳的政治动物,极高的军事天赋让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的盛名满京华,谁人不夸一句战神勇武?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位传说中的节度使,每一场的战役都是在轮椅上指挥着的。
年老而沉迷于权术的永嘉帝,甚至连这位节度使的面都没有见过;和父亲一样沉迷权术、在搞窝里斗的陈端,也没有见识过这位节度使。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让这两位权利的痴迷者对他从不起疑心。
在他们在汴京城里纸醉金迷、沉浸在荒唐盛世里的时候,陈秋在前线待了三年。
姜小圆只在原著里面听说过暴君残暴、嗜杀,在他离开皇宫后,那本来是他人生最激进、最踌躇满志的几年,可是在这段如同纪录片长镜头的记忆当中,姜小圆却没有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或者说一个暴虐的上位者。
她只看见了一个病人。
而那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光辉岁月,也似乎比传闻中更加艰难千倍、百倍。
因为陈端得到了大部分秦家遗存实力的支持,南下的陈秋的崛起要艰难得多。纵然是后来手握重兵,他不仅要面对南方分割占据的诸多虎视眈眈的势力,还要和金人对抗。
无数次以弱胜强、绝地逢生,纵然是他是个军事天才,也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在北方的三年里,粮饷不足,军队条件极差。
他的身体被在宫中的七年拖垮,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几乎要靠着药罐子吊命,流水般的军医进来,也看不好他的身体。
红鸠之毒没有解,他就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头疼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就把自己的关起来,营帐十米内都没有人靠近——
他甚至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铁链,一发病就将自己锁在黑漆漆的营帐里。
寒冬腊月的时候,边塞的军营里在过春节。
只有被铁链锁住的青年,一整夜一整夜地忍受着痛苦。
一直到天光大亮之时,雪花从营帐的缝隙里面飘进来,青年抬起头来,那修罗般的纹路爬满了他的半边面庞。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为他遮去风雪,他触碰雪花的时候,缩回了手指。
就这样,三冬如梦影过去。
比起传闻里面的杀神,他更像是一个天地间飘荡的孤魂野鬼。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牵挂,热闹不入耳,人间喧闹也吵不到他。
除了无边的、幽深的孤寂。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能够接近这个传说中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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