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二爷看着自己的女儿,得意地翘起了胡须,装腔作势道,
“咱们这才知道,当时的端王早就对媛媛有意,只是被陛下送去了漠北历练,这一阴差阳错的就错过了。但是事后端王派了帖子过来,一回来就封了太子,也没有忘记咱们玲儿现在逢年过节的,仍然给玲儿、给咱们府上送年礼,年年都不断,可见是记挂着的。”
“上月还来了信,最迟今年年底就会接玲儿入东宫。”
是的,这便是燕家的筹码,也正因为如此,燕家人事到如今仍然敢如此明晃晃地与燕晋叫板。
“晋儿你还在上升期,萧老将军却是年纪大了些,还不知道能扶持你到几时。现在你也回洪州府了,那宋家在洪洲府根基深厚,若是将媛媛嫁过去了,咱们燕家就彻底站稳了根基!”
“到时候你在朝中背靠太子、在洪州有姻亲帮衬、家族扶持,何愁以后不前程无量,前途似锦?况且那宋家小子也一表人才,绝对不会亏待了媛媛……”
这一番说出来,本来还紧张的燕家人都渐渐地舒展了眉眼,放下了心来。
他们本以为,只要拿出了太子这张王牌,就能够无往不利,燕晋不说是登时变色,态度应该也会客气许多。
却听见了那个青年听完了,笑了笑,“说完了么?”
燕二爷一愣,就见到青年帮小姑娘擦干净了最后一根手指,帮她把有些凉的小手放进了掌中暖着,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所以你们这是要我卖妹求荣,若是我不依,便拿太子来威胁我?”
这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青年的话音才刚刚落下,燕家众人色变,就连老太君的表情都有些难看了。
“晋哥儿,那宋家又不是什么虎狼窝,本就有婚约在先……而且那宋家的现在可是洪州府的通判,若是得罪他……”
燕二爷还想要打圆场,却听见了青年叹息了一声,
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是千钧落地,让整个燕家鸦雀无声。
青年说的是,
“也不知,是太子来得快,还是我动手来得快?”
还没有等到燕家人有什么反应,青年便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姜小圆也早就不想再看这家人了,推着青年便往外走。
暴躁易怒的燕三爷就要叫住人,但是那背影才将将转过去,黑甲卫就齐齐守住了出口。
却听见一个谋士打扮的人还在黑甲卫边上没走呢,见燕家人此时的样子,笑呵呵地问道,“宋家,可是永嘉八年的进士宋景林?”
燕二爷闻言连忙道,“正是正是……的”
他知道这位谋士和燕晋关系极好,是为心腹,还想多说两句让他多多美言,就见那个谋士搔了搔鬓角,笑道,
“宋景林,一个小小的通判罢了,也配?”
此话一出,整个燕家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通判不是什么中央的大官,却是地方的二把手,洪州府知府以下就是通判了。但是知府是流水似的换,通判却是铁打的,更何况宋家在洪州府的势力盘根错节……燕家可以不给知府面子,却不敢不给宋家面子。
这样的庞然巨物,在一个小小的谋士嘴里,竟然只有一个评价——
“也配?”
黑甲卫如潮水退去,堂前只剩下了燕家人。
老太君这辈子都没有给人这么下过脸过,饶是涵养好也忍不住气得锤了锤拐杖,“他放肆!他怎么敢!”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说那个狂妄的谋士,还是在说那个更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燕晋。
燕玲儿连忙给老太太顺气。
但是其他人也都面色难看,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们以为抬出太子来,一定能够吓退燕晋,再以利诱之,定然妥协。
但是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燕晋根本就连太子都没有放在眼里。
大庆以孝道治天下,在坐的除了几个小辈外,全是燕晋的长辈。
他们倒是不相信燕晋真的能够做出来什么不孝不悌的事来,只是心中下意识地,也因为他的话有了一些惶恐的不安。
这种渐渐升起的恐惧,因为黑甲卫撤走之后的一片死寂,慢慢地在众人心头放大。他们隐约意识到,燕晋不是几年前那个好糊弄的小子了,但是他到底要对他们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
姜小圆推着青年往院落里面走去。
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燕家这么一心想要把燕媛媛嫁给那个姓宋的,还要在秋秋面前提,他连自己的醋都要吃,这不是专门来招惹人的么?
见青年蹙着眉,她嘿嘿一笑,把自己又被冻得冷了的小手往他的脸上一贴。
刚刚想要缩手,就被青年抓住了手,“怎么这么凉?”
其实这段路不远,但是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待久了手炉也不暖了。
她干脆就把手放在他披风里,一路赶快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冻得忍不住跺脚,才一回来,就呼拉拉地招呼着小哑巴,一起去准备了泡脚水。
青年缩了缩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竟也有些怀念她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时光了——
小点儿也是好的,可以时时刻刻揣在怀里带走。
他在书桌前看着密报的时候,小姑娘就光着脚丫子泡脚。
他在灯下的样子显得格外专注好看,黑发如墨,君子如玉。
她忍不住起了玩心,伸出湿漉漉的脚丫子去踩湿他的膝盖,她还想要多留几个湿漉漉的脚印的时候,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白白嫩嫩的脚丫。
他的手虽然好看,但是因为吃了不少苦,手指是粗糙且有力的,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脚丫,让她忍不住蜷起了脚趾,她踢了踢,也没有挣脱开来。
青年这才抬着眸子看着她,眼神晦涩得像是一片海,
小姑娘这才注意到,自己白白的脚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在了他的膝盖以上,在挣扎的时候还乱踢了两下,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许多的湿漉漉脚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说不出来的性感,“别闹。”
小姑娘不作了,乖乖地把脚放回了盆里,然后埋头在了榻上的抱枕里,无声地在抱枕里啊啊啊,整个人红成了一只醉酒的桃子,内心的小人在狂打滚。
作死猫猫头不敢作了,接下来安静无比。
姜小圆还不困,本来想要给他针灸的,结果因为这一打岔,动作都磨磨蹭蹭了起来,愣是折腾了一个时辰。
“圆圆。”
听到这声,收针的小姑娘差点扎到了手指,她魂不附体地抬头,
“啊?啥?”
青年用手里的密信敲了敲她的脑袋,闲闲道,
“扎错了好几针,想什么呢?”
姜小圆:……
他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她,
“不是想知道燕媛媛的事么?都在这里了。”
这是新鲜出炉的密报,连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了,但是鉴于他不想给她看宋家的任何消息,所以这份里面,只有燕媛媛的所有事。
燕家也没有撒谎,婚约确有其事。
的确是当年的燕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和宋家定下的婚约。
燕家没有说清楚的是,当初约定是长子和长女,也就是宋景林和燕玲儿的婚事。
什么放在郡王妃那里教养到时候送去宫里全是骗人的,燕家一开始就是想要让燕玲儿嫁给宋家,只是燕玲儿住在郡王妃那里的半年里,和太子一见钟情,等到事情要瞒不住了才和燕家人和盘托出。
宋家和端王当然不能比,更不用说前年端王成了太子,身份水涨船高。
但是到底是没嫁入东宫,燕家还不想得罪宋家,更加舍不得这个好助力,便想到了一个方法:让燕媛媛替嫁。
燕媛媛当时十分抗拒,毕竟她从小就知道宋景林是她姐夫,现在突然要她代替姐姐嫁过去,小姑娘怎么接受得了?
但是当时宋家已经有些不悦了,燕家急了,万般逼迫,让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于是当初小姑娘的三分倔强,就在他们的逼迫之下变成了七分。
后来燕玲儿的生日宴会上,宋景林出席了,宴后传出来事来,说是燕媛媛被宋景林从水里救了起来,这下子燕媛媛是非嫁不可了。
这事儿,多少是有燕玲儿的手笔在其中的。
就这么一场之后,小姑娘当天夜里就跳了河。
后来的事,姜小圆也都知道了。
因为此事涉及到了宋家,宋家和燕家联手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以至于密探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查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小圆皱起来了眉头,所以说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燕家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如果可以和燕晋谈妥,他们一来可以笼络太子,二来可以笼络宋家。这样他们不管在地方还是在汴京,都有了牢固的根基和依靠。
这实在是将算盘打得叮当响。
饶是她这种好脾气,都快要被气笑了。
燕媛媛当初的一跳,可是结结实实变成了植物人,脑死亡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这是逼着人去死……
卖女求荣、捧高踩低,这一家子可真的是……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千万别放过他们!”
小姑娘柳眉倒竖,难得这么生气的样子,他便笑着问她,
“圆圆想要他们怎么样?”
姜小圆一时卡住了,见到他含笑看着她,也真的思索了起来,
“才回来,打打杀杀不太好……不如就饿他们几顿。”
这一招还是和容妃学的。
她想了想,“我看良时弟弟的住的宅子很小,妹妹过得也不好,大概是父母的财产被吞了没有交给他们,要帮良时弟弟拿回来。”
“还要和宋家退婚,将他们逼妹替嫁的事情大白于天下……要给媛媛报仇。”
下这个决定的老太君、为了自己的幸福推波助澜的燕玲儿、其他的燕家人……全都是逼死燕媛媛的罪魁祸首。
但是具体要怎么报仇……
却听见了青年笑了笑,“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这种事,就不要脏了她的手了。
况且还牵扯到了太子,确实需要他好好筹谋筹谋。
*
陈秋言出必行,还真的听了小姑娘的话。
从那天的不欢而散之后,燕家人一直惴惴不安,但是倒也不觉得燕晋真的能够对他们做些什么……总不能真的动刀动枪吧?
确实,燕晋没有动手。
但是他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整整三天,各房都被困在了自己的院落里,除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哪里都去不了。
一开始各房还能通过存下来的一点零嘴糕点度日,但是在两天之后,零食糕点也差不多吃光了,弹尽粮绝。他们都是一群养尊处优的主子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呢?
才饿了一天的肚子就都不行了,各个眼冒金星的。
偏偏厨房天天炖着排骨好吃的,都西边的小院里面送过去,黑甲卫的伙食也一日比一日好,他们便一日日地闻着味道,饿得只能不停地喝冷水。
唯一还算良心的是,老太君那里是每天送碗粥过去的——怕她年纪太大,要是真的出事了,燕家连个话事人都没有。
这样才过了一天,他们就受不了了,聚在老太君那里想办法。
老太君是没有想到燕晋真的能这么狠,气得直锤桌子,差点儿就病倒了。
但是事实证明,青年言出必行,看着这个架势,他真的敢在太子来之前就把他们给饿死了。
他们肯定要想应对方法的,燕家人一直没有放弃暗中东西出去求救。
只可惜,他们送出去的东西都被黑甲卫给截下来了,黑甲卫可不是他们花点银子就能够收买的,全都原样送回来了他们面前。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还是气势汹汹,对燕晋喊打喊杀;
第二天的时候,一家子都有些没有底气了,不停地试着送东西出去;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只能祈求外面发现不对劲,前来过问一二。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天真了。
黑甲卫都守在门口里头呢,但凡有人来问,就说是前些日子丢了御赐的物件,家里的小辈孝敬长辈,把家里的护卫给换了一遍,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大宅门一关谁看得见呢?
这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们当初拿这个去抓姜小圆,今天就是用这个理由,带给了他们无边的饥饿。
知府倒是真的打发人前来过问了,只可惜不是来问燕家人如何了,而是特地送上了拜帖,来问问燕晋有没有空,来他的府上一叙。
其他人也问了,都被谢俊客客气气地送出去了。
实在是这一辈的燕家人着实没什么出息,只有一个燕二爷的还有个官身,偏偏还是个闲职;三爷生意做得很大,但是除了用钱笼络打点了一些关系外,私底下结交了一些人外,也没有什么实权。
全家就仗着祖上是老燕王、老太君是郡主过活,现在还多了一个燕玲儿有希望嫁给太子,奈何太子山高皇帝远,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燕家人心心念念的外援是没有用的,他们想不到燕竟会如此狠心的对待骨肉至亲,外界又如何想得到呢?
等到了第四天,自从吃完了最后的糕点,府中上下都已经足足饿了两天了。
老太君这里一家子饿得眼冒金星了,却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有些大,老太太打发去问了问,却听到了一个让众人眼前一黑的回答,
“大少爷正在宴客,说是接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拜帖,在前厅宴客……”
燕三爷情绪十分激动,当即就摔了茶杯,“岂有此理!他竟敢!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我这就去前面将这不仁不义之辈的事大白于众!”
但是他的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饿了这么长时间,本来铜锣嗓子的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就算是现在扯着嗓子大吼大叫,恐怕也传不到院子外面去。
他气得手抖,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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