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圆刚刚还想说,不着急,就听见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说想上元节的时候,坐在我肩膀上看烟花么?”
她蓦地抬头。
“上元节还有三天,坐我肩膀上不行,但是若是只是抱起你,应该不难。”
姜小圆一愣,很快,脸颊上就忍不住晕开了一朵红色的云。
原来那个时候她和小良时的对话,他已经听到了么?
她嘟嘟囔囔,连忙转移话题,
“秋秋,你不收拾燕家了么?怎么……”
青年也不戳破她,顺着她的话道,
“再不送饭,真要把人给饿死了,收拾自然要收拾。只不过我头疼,且好一些再去管他们。”
姜小圆闻言,忍不住嘀咕他骗人,她才不相信他的话——
他要是真的因为头疼就不理睬燕家人的话,那燕家人可能还真的要放鞭炮了,但是以他的腹黑程度,恐怕又是放长线钓大鱼了。
只是这条大鱼,又是谁呢?
大鱼钓没钓到还未可知,但是显然,那天放过了燕家人后,燕家人很快就故态复萌了。
姜小圆本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一直到上元节的前一天,小良时跑过来气愤地对她说,“姐姐,他们都在说哥哥!”
姜小圆问了秦十一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城中就多出来了些风言风语,说是燕晋在战场上成了个残废,所以才一直迟迟不肯露面。
一下子,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燕晋断腿之事。
更有流言越传越烈,说是燕晋不知道使了什么腌臜手段,才让萧老将军如此信任他,什么他早就断了腿,所以军功都是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诸如此类,传得满城风雨的。
姜小圆听见这话,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当然知道这八成又是燕家人搞的鬼。
于是到了上元节这一天早上的时候,燕玲儿带着几个燕家的小辈们来请姜小圆一块儿去看灯花去,说是姐妹间沟通感情,姜小圆愣是连门都没让她们进。
见到小姑娘气鼓鼓的,把人赶走的时候却是难得一见的气势汹汹,像是只炸毛的胖啾,一直都头疼的陈秋,倒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不和她们去,那夜里就随我去看灯花吧,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姜小圆本也准备带着小良时一块去玩儿的,便点了点头。
她这几天心里面一直七上八下,见到陈秋一直头疼,更不敢想他在记忆里又经历了一遍该有多疼,想到今天晚上恐怕就要知道那场赌局的结局了,她就忍不住心抽疼了起来。
与其这样憋着心里难受,倒还是真的不如随着他一起出去走走。
只不过,她本以为可以要他陪她一块儿逛街放灯花,青年却说要给她个惊喜,便让她和小良时先过去了。
说是先去呢,其实身边还跟了一圈的便衣黑甲卫。
谢俊难得也来了,他是小良时的师父,就带着小孩儿到处买小玩意儿;姜小圆也过了玩这些小东西的年纪,就拉着小哑巴乐颠颠地去河边放花灯。
小哑巴许了个愿,一转过头来,却见到姑娘对着花灯许完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
明明是开开心心地来的,却也不知道只是许个愿,怎么还哭上了呢?
小哑巴比划着安慰姑娘,问她许什么愿望。
小姑娘却吸吸鼻子,眼圈又红了。
小哑巴手足无措的时候,前头就有人来请姑娘了,说是少爷准备好的惊喜好了,请她去城墙上。
上元节的河边不远处就是高高的城墙,姜小圆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她知道,他也疼的,她便不想叫他再来哄她了。
等待都收拾好了,这才噔噔噔的提着裙子,朝着约定好的城墙方向跑。
城墙上,站着一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袍子,墨发被风吹散。
听到动静,青年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一笑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清隽得不像是人间客。
是的,他是站在城墙上的。
姜小圆从来没有见过站着的青年,乍一眼看到还有点恍惚,在原地停了一下子,又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这才发现,这个在轮椅上坐了那么久的青年,竟然是那样的高大,她的脑袋也不过是到了他的胸口罢了。
但是这个姿势却方便了她,她抱着他的腰,小脑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像是只撒娇的小猫。
青年的声音低沉又动听,“想知道那个赌局结果么?”
她抱着他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想的。”
“你想他活到多少岁?”
“108岁!”
“那好,他就能活到108岁。”青年笑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变成了老爷爷,你还要他不要?”
小姑娘蓦得红了眼圈,抱紧了他。
她知道,他赢了。前世那个只有一半赢的可能的赌局,他终于还是舍不得死去,赌赢了。
她心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一时间的有点儿失语;想嚎啕大哭,可是此刻在他怀里,她却只觉得幸福。
他却退开了一些,将手里的一个火折子,放在她的手中。
他问他的小姑娘,
“要不要放烟花?”
小姑娘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有点傻乎乎地按照他的指引,点燃了那引线。
长长的引线一直烧了足足一分钟,才终于在远处点燃了——
砰的一声,却见的天上千树万树梨花开。
如同繁星坠雨。
太过于漂亮灿烂,让小姑娘忍不住惊讶的张开了嘴。
有人抱住了她,在一片梦幻的喧嚣声中,万千烟花坠落在她的眼底。
青年和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眼前这个俊秀又疏朗的青年。
她小声地唤他:“陈秋!”
“我在。”
“我在。”
第58章 夫人带我
洪州府的上元节十分热闹, 饶是如此,这样炫目盛大的烟花却也是第一次见,几乎是烟花在天际炸开之后,无数人都抬起头来, 小孩儿们都十分惊奇地看着天上的这场坠星如雨, 欢笑声在重重叠叠的灯花间。
永嘉十五年在洪州府的这一次前所未有的绚烂烟花, 很多年之后都留在了当年众人的心中。只是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前所未有的烟花,却仿佛是太平之世的落幕,也像是乱世开启的篇章。
从此,长达数年的时光里,洪州府的百姓们都忍不住时常谈起这次的绚烂烟花,无比追忆怀念着此前的盛世太平。
只是身在洪流之中的人们, 尚且不知。
烟花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穿行在重重的灯花间, 小姑娘飘逸的裙摆上的金鱼游动着, 仿佛是一尾穿行在灯花海里的鱼儿, 手里面还拿着身后黑衣青年帮她赢过来的许多盏灯花。
明珠儿似的小姑娘, 是非常招人的,更不用说她有着与其他闺秀们截然不同的灵动和活力劲儿, 已经有不少人频频看向了那只小金鱼儿。
青年从不把他的金鱼儿藏着掖着,任由她光华璀璨。但是他也站在她的背后,像是一个高大的黑色守护神,他只是站在那里, 便让那些妄图大肆打量、甚至想要上来搭话的人退避三舍。
她一边问他在菩提院里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一边念念叨叨地抱怨他让她提心吊胆。一直到手里的花灯都拿不下了, 她才终于放弃了, 看见那儿有卖糖画的,便要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去画一对去。
只不过,她还没有拉着青年过去,青年就笑了,
“下次再去吃,现在恐怕不行”
姜小圆转头看他,有点懵懵的,就见了青年低下头,把她的碎发别在脑后,慢条斯理道,
“因为……现在还有一些虾兵蟹将,要收拾一二。”
姜小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他们已经渐渐地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去了,而那些看起来寻常打扮的游人们,却不知不觉地朝着他们聚拢了过来,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仿佛是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那群人倏然面露凶色,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些凶器,直直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身边伪装成普通家丁的黑甲卫们也突然间暴起,与他们战作了一团。
十来人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却不料黑暗中又出现了一些幽灵一般的侍卫,寡众调转,这区区几十来个流寇,自然不是精锐黑甲卫的对手。
如果是真的燕晋,出门大概确实不会带这么多的侍卫。但是陈秋的身份不同,就算是他自己不带,身边的谢俊等人,也不可能让主子身边只有几个人。
姜小圆也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见过市面的圆了,这样的场面倒也吓不住她,只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是来刺杀“燕晋”的?
秦十将那伙人的头子抓到了前头来,却见得那个头子登时就想要咬舌自尽,被秦十干净利落地卸掉了下巴,那清脆的咔嚓声,姜小圆的下巴一凉。
却见了青年似是被她逗笑了,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还用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好听又低沉,“这么血腥的事,小孩儿就别看了。”
姜小圆心想小孩个鬼啦,她现在身体的年纪和燕媛媛差不多,燕家人天天惦记着把她嫁出去,都惦记两年了,她本人在管理局咸鱼不知年,都快上百岁了!
仿佛是知道她的不满,青年笑得满头的黑发颤动,
“神仙里的小孩儿,也是小孩儿。”
果然,听见了那人一声惨叫之后,小神仙一个哆嗦,安静了。
很快,秦十就撬开了那群“刺客”的嘴,纵然那头子不肯说,几次三番想要自杀,但是他手底下的人一看就是散兵游勇,哪里撑得住逼问?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都交代清楚了。
姜小圆本以为这群人是燕家人雇佣过来的打手,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伙人确实和燕家有关系,却不是什么雇佣过来的打手,而是流寇!
而他们这一次本也不是冲着燕晋来的,而是冲着她来的。
之所以没有抓住她,却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她的人,探子四处游荡之时,发现了“燕晋”,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人给一口气直接杀了,却不料到自己却踢到了铁板,十来个人全部栽了。
姜小圆也忍不住有点后怕,要是当时她和小哑巴放河灯的时候被这伙人找到了,就算是有人保护,也难免一场苦战。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群人是冲着“燕晋”来的,但是听到那伙人是冲着小姑娘来的时候,青年的眼神就突然凉了下去。
什么也没说,却连秦十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他知道殿下这是动怒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禀报,
“属下检查过了,这和上次埋伏殿下的流寇身上的标记一模一样,确实是咱们找了许久的那伙人。”
埋伏?
姜小圆惊讶地抬头,气压有些低的青年低下头的时候,视线柔和了一些,顺着她的长发,“还记得我刚刚回洪州府被埋伏之事么?”
那一次陈秋都少有地受了伤……
所以,他的意思是,埋伏他的那些人并不是金人的士兵,而是这群流寇?
姜小圆惊呆了。
在他的娓娓道来中,姜小圆终于知道了那次陈秋被埋伏的实情。
当时,陈秋带着人已经离开边境上千里、快到达洪州府,埋伏他的当然不是金人,而是一伙数量巨大的流寇。
他们连夜赶路十分疲惫,陡然遇见埋伏的流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短暂的混乱之后,黑甲卫便重整旗鼓,一鼓作气将流寇全都给清理了。
当是这伙流寇数量之大、行为之凶狠,仍然让黑甲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线报上的内容一对比,很快就将这伙人和江南最近十分猖獗的那伙流寇对上号了。
他们此次来洪州府,打着的旗号其实也就是帮着剿匪来的。早就在查这伙人了,却查到了燕家头上去。
“此后,我便一直暗中在查这伙流寇的动向,这一次放过燕家,也是放长线钓大鱼。”
姜小圆气不打一处来,她早知道燕家和流寇的关系,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燕家的胆子会这么大!
这伙流寇这两年间流窜在洪州府府城附近,燕三爷是做生意的,生意又做得比较大,时常要在洪州府和其他府城之间来往,势必要与这些流寇搞好关系,不然的话那些货物运送一趟,怕是十不存一。
也因此,这一来二往的,“保护费”交多了,关系自然就紧密了。
自从燕三爷的生意起家之后,燕家可是混的风生水起,他们背靠太子,知府又是太子的人,因此对燕家多有照拂,想来也喂大了他们的胆子,竟敢明晃晃地和流寇勾结在了一起。
当时姜小圆就非常奇怪,为什么陈秋遭遇伏击的事情这么快就传进了洪州府?
秦十一他们这种有特殊沟通方式的秘密卫队都没有接到的消息,洪州府的人怎么会先于秦十一得到消息?还偏偏是这样机密的军事要闻,竟然直接传得满城皆是沸沸扬扬。
但是现在,许多不明白的事,就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是燕家掺和了一脚,他们早知燕晋会被伏击,自然可以在燕晋来之前就将事情散播出去。
想来他们那一次那么自信地认为燕晋死在了埋伏当中,恐怕是和流寇合作,早就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了。
“可是燕晋不是……”
不也是燕家人么?当时还没闹翻呢!
但是这个问题姜小圆又咽回去了。
因为她知道,不能给燕家带来利益,只能带来威胁的燕晋。
就算是骨肉至亲,也是他们刀剑相向的敌人。
这个残酷的真相让她有些低落,想到陈秋肩膀上挨的一箭,她气得捏紧了拳头,却见得秦十才刚刚汇报完,就听见了秦十一匆匆忙忙地赶来,对陈秋微微拱手道,
“方才前头灯花起了火一片混乱,有人借机便将良时小公子和谢俊先生一块儿掳去了!”
姜小圆闻言愣了一会儿,就听见陈秋问道,“往什么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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