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C大很熟吗?”黎晓问。
“还行,”季扶倾说,“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篮球场很少,经常和同学来这边打篮球。有时候也会过来游泳。”
季扶倾见黎晓好奇,便说:“想进去看看吗?”
黎晓立刻推辞说:“我才不去。”
“为什么?”
“里面都是大学生,我穿着高中校服进去,多奇怪啊。”
“他们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
毕竟两个学校只有一街之隔,好多学生的家长还在C大工作,校园里经常有身着红白校服的高中生出没。
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黎晓坚持不进去,只是绕着这栋大楼逛了一圈。
法学院门口有一尊巨大的司法女神忒弥斯雕像,白袍金冠,左手提秤,右手持剑,英姿飒爽。
黎晓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问季扶倾:“司法女神为什么要蒙着眼睛?遮住眼睛,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蒙眼是司法正义的一种象征,”季扶倾说,“只有遮住眼睛,才能用心灵观察,摆脱干扰。不惧权势、不受诱惑,不分亲疏,一视同仁。”
这段话说得文绉绉的,简直像是从书本上抠下来一样。
黎晓感慨道:“你懂得好多啊。”
对于香菜,他能给出科学解释。对于蒙眼忒弥斯,他又能说出人文内涵。
这得有多少知识储备,才能信手拈来呀。
夜空中只有一弯黯淡的残月,漫天星辰碎落,像是上帝失手撒了一把银屑。
季扶倾立在猎猎的晚风中,抬高下巴,仰望着这座司法女神像,淡淡地说:“我以前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我爸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颀长的身影在司法女神像下显得有些渺小,可这一人一像的画面落在黎晓眼底,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感。
不惧权势,不受诱惑。
不分亲疏,一视同仁。
她似乎隐隐明白季扶倾为什么会当一个铁面无私的纪检委员——并不是通过抓违纪来为自己的学生会竞选博得筹码,而是想守护某种神圣的东西吧。
两人离开法学楼,继续往前走,路过一片绿化带。一阵凉风吹来,紫荆花的枝叶簌簌作响。
再往前,便是学生宿舍。这个点儿,刚好下晚课,一大群学生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涌入宿舍楼里。
黎晓大为疑惑,C大附中下午五点半就放学了,怎么大学生晚上还要上课?
“他们上课上到这么晚吗?”黎晓问。
“晚上一直都是排课的,”季扶倾说,“你该不会以为上了大学就不用学习了吧?”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至少会比上高中的时候自由很多吧。”
“某些方面确实更自由。”
季扶倾示意黎晓往前看,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每一盏路灯下都有一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
要么咬着耳朵说悄悄话,要么相互搂抱着接吻。
黎晓:“……”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
她一直以为接吻是一件私密的事情,怎么到了大学,一个个如此奔放。
再看季扶倾,他对于这种场面丝毫不为所动。
不像她,还会假装害羞,移开视线,偷偷摸摸地看。
“季扶倾,”黎晓小声提醒,“你不要盯着人家。”
“他们又不在乎被别人看。”
“……”
话这么说,季扶倾已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一旁的黎晓身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脸有一点儿红。他轻笑,她居然会对这些事觉得不好意思?
“这就是大学生活,很自由。”季扶倾说,“不会随时随地有纪检委员来抓你。”
黎晓:“那等你上了大学,不就下岗了?”
季扶倾:“……”
这时,迎面走来几个打扮时髦的妹子,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裙子比黎晓的还要短,耳朵和指甲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配饰。
她们一路上欢声笑语,说什么晚上要去酒吧街喝酒。
“哇!”
黎晓看得眼睛都直了,C大好歹也是全国知名学府,竟然也有这样的学生?
她不禁羡慕起来:“大学生活真好啊。”
季扶倾语气严肃地说:“不要学这些。”
“为什么?”黎晓反驳,“你刚刚还说大学生活是自由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季扶倾说,“绝对自由意味着没有自由。”
“你说的话好难懂哦。”
“你只要记住,上了大学也别像她们这样就行。”
“穿小裙子也不行吗?”
“……不能太短。”
“染头发呢?刚刚那个女生是蓝头发,好漂亮哦,跟动画片里的一样。”
“……蓝色不好看。”
“还有指甲,”黎晓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十根手指头,“染成什么颜色好呢?”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耳坠呢?”黎晓摸了摸自己的小耳朵,她现在只戴了透明耳钉,“我想要那种布灵布灵的小钻石。”
季扶倾:“………………”
特地带她来大学里看看,她竟然只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第32章 XXXI 多一种选择。……
Chapter XXXI
“还有还有, ”黎晓说,“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像她们一样晚上去酒——”
季扶倾的神情越来越冷峻,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至噤了声。
黎晓保持沉默,跟在他身后。鞋底踩过掉落满地的杨花,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她上大学以后想做什么关季扶倾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征询他的意见?
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还真把自己当成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两人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体育馆附近。
大晚上的,球场上方亮着好大一盏灯, 照得整个球场惶惶如昼。季扶倾微微驻足, 隔着拦网看一群男生打篮球。
黎晓瞧见体育馆楼下有个自动售货机,便说:“我有点儿渴了, 去买瓶饮料。”
篮球场侧面有长凳供人休息,季扶倾索性坐下来等她。
黎晓来到自动售货机旁边, 机器四周有五颜六色的灯带闪烁。
可乐、雪碧、柠檬茶……黎晓的视线自上而下地扫过每一排,突然在最底层发现了一款熟悉的饮料。
这款饮料她在深城经常喝, 到了北城便再也没见过, 没想到竟在这儿瞧见了。
黎晓根据指示操作,买了两罐饮料, 用手机付了钱, 然后去球场侧面找季扶倾。
他没在看球, 而是低头看手机, 荧荧亮光映着他的脸。他单手拿手机, 仅以大拇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着键盘,应该是在回消息。
“喏,”黎晓把饮料递过去,“请你喝饮料。”
季扶倾没抬头, 只是顺手接过饮料。黎晓坐到他旁边,“啪”地打开易拉罐,惬意地喝了两口。
回完消息,季扶倾把手机收进兜里,这才拿起饮料。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瓶身,果不其然,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啤酒?”
黎晓不慌不忙地又抿了一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季扶倾眼神冷厉。
“知道啊。”黎晓无所畏惧。
“黎晓,你——”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黎晓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菠萝啤,不含酒精。我们那边小孩儿都拿这个当汽水喝。”
“……”
季扶倾转动黄色易拉罐,看到配料表和成分表。
果真只是一款菠萝口味的碳酸饮料,零酒精含量。
她这是在耍他。
黎晓目光狡黠,故意揶揄道:“季委,你刚刚好可怕,我都被你吓坏了。”
见他不搭腔,她又说:“你不尝尝这个吗?很好喝的。”
“没兴趣。”季扶倾语气寡淡。
“上次送你橙汁,你不喝。这次送你菠萝啤,你也不喝。”黎晓眨了眨眼睛,打趣道,“季委,你这个人好难伺候呀。”
她心情一好,老毛病就犯了。
季扶倾斜睨着她,嘴角蓦地扯起一丝嘲意。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菠萝、碳水、麦芽混合在一起,组成一种他从未尝过的奇妙味道。
黎晓笑意盈盈地问:“是不是还挺好喝的?”
季扶倾拎着饮料罐,直视前方的篮球场,指尖轻敲着罐身,发出清脆的声音。隔了两秒,才说:“喝不大惯。”
她说:“多喝两口就习惯了,吃烧烤的时候配这个最好了。”
季扶倾没说话,只是缓缓地仰起头,又灌了一口。然后垂下胳膊,望着遥远的夜空。
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在冥冥的黑暗中,仿佛一张边缘锐利的剪影。
黎晓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藏蓝的夜幕上,淡淡的云翳滑过,繁星闪烁着光芒——在光污染严重的北城,这种景致是不常见的。
春末夏初的夜晚,她和他并肩坐在大学校园的长凳上。
舌尖弥漫菠萝啤的清香,耳边传来球场喧闹的声音,眼底倒映旖旎璀璨的星空。
徐徐的晚风,吹得人心旌摇曳。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就好了,黎晓心想。
只可惜,下一秒,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不是季扶倾的铃声,而是她的。
来电显示写着“殷丽娜”,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黎晓既不敢挂,也不敢接。
挂了,会再打来一万个。接了,就是无止尽的谩骂。
黎晓抬起眼帘,撞上了季扶倾的视线。他不说话,眼眸却坚毅深沉——这莫名给了她一种勇气。
是啊,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她妈再凶,也不能隔着电话线把她怎么样吧?
骂一顿就骂一顿呗,反正她脸皮够厚。
黎晓深呼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黎晓,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气死?”
殷丽娜上来便劈头盖脸地骂了黎晓一通。她的声音尖锐且刺耳,黎晓不大想听,索性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远的。
“你要是不想上大学就直说,现在就给我出去找个厂子上班。”
殷丽娜说的“找个厂子上班”,和季扶倾调侃她的“找个厂子上班”完全是两码事。
这是真·找个厂子上班。
“妈,我没有不想上大学……”
“四百分都考不到,你告诉我你上什么大学?哪个大学要你?家里蹲大学?”
平时也没见多关心她,考试一考砸,却有一万种骂她的方式。
黎晓不想跟她妈吵架,吵来吵去永远都是她的错。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殷丽娜最后通知黎晓:“你爸说他不去家长会,让我过去。我告诉你,我也不可能去。你看街上谁长得像你家长,你找他们给你开家长会去。”
黎晓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给别人开家长会去吧,不用管我。”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没过几秒,电话又来了。她这次没有再接听,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季扶倾看着她,眼底有莫名的情绪涌动。黎晓自嘲道:“我敢挂我妈电话,你敢吗?”
明明受了伤害,却以玩笑的口吻说着话。
季扶倾喉头微动,回避了这个锋利的问题。
“你从小到大应该没有过这种体验吧?”黎晓扯了一下嘴角,“考试考不好被家长骂。”
她叹了一口气,说:“季扶倾,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季扶倾眉梢微挑,像是不信。
“不仅成绩好,各方面都很优秀,要什么有什么。”黎晓说,“老师喜欢,家长重视。”
不像她,经常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谈心,家长也从不拿她当回事儿。
“你这是在夸我?”季扶倾不禁勾了勾唇角。
“不然呢?”黎晓嘟囔着,“你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
“你是觉得,‘别人家的小孩’比你更幸福?”季扶倾问。
“反正身边大部分同学应该都比我幸福吧,”黎晓垂下头,“我父母早就离婚了,家里没人管我。”
不知为何,她现在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心事,一个愿意倾听、又会保守秘密的人。
黎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
季扶倾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黎晓回忆着:“小时候,有一次学校上课讲到磁铁,老师说磁铁可以把铁吸起来。我就拿着磁铁在家里到处乱吸,然后把我爸送给我妈的金首饰都吸到了磁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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