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这事该去问中介?”
“当然。”
孟疏雨拿起一支录音笔搁在茶几上:“那刚好,您听听中介是怎么说的吧。”
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郑守富慢慢坐直身体,后背下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
十分钟后,录音播放到底,办公室里陷入死寂。
郑守富僵硬地坐在沙发椅上,脸色白得像能去刷墙。
“咔嚓”一声清响打破沉默,郑守富一惊,抬头就见一片被周隽剪下的叶子从半空悠悠飘落——明明长势正好,色泽油亮,只是位置有点碍眼就这么被裁了。
郑守富像被这一剪喝了当头一棒,满脑子嗡嗡作响。
采购这一行捞油水的多了去,本来数额小,私企大多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但他这两年确实贪心搞了几票大的,如果森代对他追究到底,这数额够他判上多少年?
这么缜密的交易链,两年来一点风声没走漏,郑守富做梦也没想到,周隽一来就把他底裤扒了……
人家拿他命脉的证据早八百年就准备好了,就看他表演呢,他还为了向赵荣勋表忠心,傻乎乎当出头鸟拼命得罪周隽,生怕自己凉得不够快……
周隽剪下这最后一刀,终于忙完了回头看看两人:“聊完了?”
郑守富猛地站起来,一个腿软往前一跌,踉跄着扶了把茶几:“周总,我……我知道错了,这钱……这钱我不要了!我把这钱都打给公司,给公司您看成吗?”
“这想法还挺新鲜,”周隽扬了扬眉,“郑部打算用什么名头给?”
“……那,那不走明账,私下给您也行!”
孟疏雨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隽朝孟疏雨抬了下手:“你看,孟助理好像不太赞同呢。”
郑守富胆战心惊地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病急乱投医,当着集团秘书的面说了什么蠢话。
“周总,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我真不能吃牢饭啊!”郑守富急得膝盖一弯扑到周隽脚边。
周隽垂下眼睫一笑:“郑部这话说的,好像谁家没本难念的经。”
“周总,我求求您了,您给我指条明路行不行——”
周隽抬起脚,轻轻抽走了被郑守富攥皱的裤腿:“郑部在职场待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不懂自救的人谁也救不了。”
“您的意思是?”郑守富求助地望向孟疏雨。
孟疏雨默了默,走上前去。
郑守富去而复返之前,周隽问过她总部一般怎么处理这事。
她说蔡总对商业贿赂几乎是零容忍,这个数额不光要开除以儆效尤,还会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起诉法办。
周隽却笑了下说:鸡还能下蛋,这就杀了儆猴不是怪可惜的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孟疏雨有一瞬间的不寒而栗。
感觉这男人深不可测的狠辣。
但也许现在的森代就需要这样拥有“非常手段”的领头人。
“周总的意思是,”孟疏雨站定在郑守富跟前,“您要么趁早联系律师,看怎么争取从宽量刑,要么回去好好想想,您能不能给森代创造出超过215万元的价值。”
“能!我能!我回去就想……这礼拜,不,明天给周总答复!”
“那我就等郑部的好消息了。”周隽对孟疏雨指指门外茶水间,“看郑部这一头汗,去倒杯凉茶来吧。”
孟疏雨点点头走了出去。
郑守富回头看了眼关拢的门,迟疑道:“……您有什么话单独跟我说吗?”
“只是提醒一下郑部,我给你的路不代表在总部也走得通,孟助理是我的助理,也是集团的秘书,”周隽拍了两下郑守富的肩,“郑部还是放机灵点好。”
*
孟疏雨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就看郑守富拿了块老式手帕坐在沙发上擦汗,一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
“孟助理太客气了!”郑守富往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接过她手中的茶托呵呵一笑,“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孟疏雨松了手。
郑守富把茶放到茶几上,回过头搓着手说:“孟助理,今天这报告麻烦你了,之前那不中听的话是我急着回家昏了头说的,给你赔个不是。我就懂点采购的门道,你才是蔡总派过来的全才,以后你有什么指导意见尽管说,我都虚心接受,虚心接受……”
孟疏雨看了看办公椅上的周隽。
见他低头自顾自在签文件,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也不像对郑守富交代了什么。
那她这算是狐假虎威了?
“指导谈不上,都是为了森代好。”孟疏雨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又收了表情,“哦,郑部好像不太喜欢看我笑,以后我在您面前还是严肃点。”
“怎么会呢孟助理!你可千万多笑笑,你不知道,你这一笑我眼前都亮起来了,简直是如沐春风……”
周隽缓缓抬起头来。
郑守富一滞:“我是说,孟助理的笑是对我工作的肯定,我当然希望多得到一些肯定……”
“郑部喝了茶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周隽笔下没停,分了个眼神给郑守富。
郑守富慌忙拿起茶一饮而尽,还把茶杯茶托顺便带了出去,说他拿去洗。
一连串动作快得孟疏雨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回神,茶几上已经干干净净,四下只剩周隽落笔的沙沙声。
一晚上的一波三折落了幕,孟疏雨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周隽。
却见他依然不动声色,无波无澜,好像拿下个高层对他来说压根儿不算个事。
但不管怎么说,她算是通体舒畅了。
更重要的是,见识了周隽闷声办大事的本事,以后再有第二个郑守富跟她耍威风,她心里也能有底气了。
孟疏雨自认懂得投桃报李,这时候怎么也得表示两句。
她走到周隽办公桌前端端正正站好:“周总,那个,今晚谢谢您给我出头啊。”
周隽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给你出头?”
“。”
“嗯,”周隽神色复杂地瞟了她两眼,又低下头去,“不客气。”
“……”
在这一刻之前,孟疏雨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不客气”三个字说出——“还挺自作多情,行吧那你就去自作多情吧反正对我也没差”的丰富内涵。
孟疏雨的笑尬在了嘴边。
再回想今晚周隽的作态——连修剪绿植都要把最后一刀精准控制在敌方情绪高潮点,这人安排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他的最佳时机。
所以今晚她生不生气,来不来找他,都不会改变他的计划。
他本来就要在这个日子处理郑守富。
孟疏雨深吸一口气,感觉这一句“不客气”比直说“你想多了”还侮辱人。
坚强。
坚强。
孟疏雨拨了下额前的碎发:“嗯,您还不下班吗?”
“等任煦。”
“哦,那……”孟疏雨看了眼墙上的钟,发现已经错过末班公交,这么晚也不太方便打车,但这个气氛,她实在不想再蹭周隽的车了,“您这边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周隽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震动。
孟疏雨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接。
周隽把手机握在耳边,两秒后:“又来不了?”
电话那头,任煦一懵:“啊?我已经到办公楼底下了周总。”
周隽:“又让孟助理代你?”
任煦:“不是,您说啥?我说我已经到公司了,而且……昨天不也是您说下雨了让我别来了,说孟助理会送您吗……”
“人家拿的也不是司机的工资。”周隽看了看孟疏雨,又听了两句,对电话那头沉出一口气,“行,下不为例。”
第10章 他
周隽挂断电话,抬头看向孟疏雨:“看来又要辛苦孟助理了。”
孟疏雨心说她不辛苦,她是命苦。
连跟人道个谢都要受到殿堂级语言艺术的侮辱。
完了还不能钻地缝,还得和人继续处。
孟疏雨弯弯眼睛:“辛苦是不辛苦啦,就是我今天中午没来得及午睡,晚上有点犯困,怕疲劳驾驶不太安全,要不给您叫个代驾?或者……您在国内有驾照吗?”
周隽看了看她,合拢办公桌上的文件夹,拎上外套起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好像不太接受她的提议。
孟疏雨认命地跟上去,路过总经办匆匆进去拿了包,和他一起下到地库,走到车边拉过后座门把。
刚想请周隽上车,却见他在同一时刻握住了驾驶座门把。
四目相对,周隽面露疑问:“我有没有驾照,你不知道?”
孟疏雨认识他第一晚就见过他开车,那种永生难忘的画面她当然记得。
刚才这么问也就是委婉表达一下“有手有脚不能自己开车吗”的意思。
她还以为周隽生气了,原来他是默认同意。
那她屁颠屁颠跟了他一路,他也不吭个声?
看她噎住,周隽恍然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坐我后座?”
“不不不,”孟疏雨飞快摇头,“我是……”
“孟助理未来可期,”周隽眼尾一扬,弯身上了驾驶座,“有梦想还是好的。”
“……”
孟疏雨也不知怎么她就成了蹭车的,还因为蹭车时候把上司当成司机而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最后灰溜溜上了周隽的副驾表示尊敬。
有梦想还是好的。
他怎么不直说她梦做得不错。
毕竟下辈子的事情她不知道,但这辈子她很确定:她就是一夜暴富,两肋插刀,三顾茅庐,也不可能聘请到周隽当司机了。
车子驶出地库,密闭的车厢里静谧无声。
第一次坐顶头上司开的车,孟疏雨本能地有些不自在,攥着安全带想说点什么缓和缓和气氛吧,组织了会儿语言又觉得算了。
反正她在周隽这儿的好感早就败光了,他对她也没几句好话。
大概就只有面对郑守富这种共同的敌人,他才可能对她有那么一丝——让她产生错觉的温柔。
*
次日一早,孟疏雨到公司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两天没见的任煦。
虽然总部为了方便周隽,让任煦在森代挂了司机的职务,但这职务一般是不需要在办公室坐班的。
见任煦低头坐在工位上,脸丧得冒青烟,孟疏雨琢磨着他可能是连放周隽两天鸽子挨训了。
想想周隽那不带贬义词就能把人说得自惭形秽的本事,孟疏雨还挺共情,上去打了个招呼:“任助理今天在公司啊?”
任煦没什么精神地抬起头来:“……嗯,对。”
又不知想到什么着急补充了句:“周总说他需要我,我就过来了。”
“行,那你忙,在这儿有什么不熟悉的随时问我,或者问小唐、小冯、荔姐他们都行。”
“那孟助理,你有什么活给我吗?”
“嗯?”孟疏雨笑着客套,“我哪儿敢占你这资源,你听周总安排就行。”
“……周总暂时还没给我安排。”
孟疏雨想了想:“那这样,南区仓库那儿有批总经办新申领的办公用品到了,你要是有空帮忙跑一趟?”
“行。”
任煦出了总经办,走到走廊上瞄了眼斜对面办公室,正巧透过玻璃墙对上周隽的视线,看见周隽朝他招了招手。
任煦脚下一拐,乐呵呵进了周隽办公室:“周总您找我啊?”
“嗯,”周隽食指点了点左手腕的腕表,“去跟孟助理说一声,过一刻钟来我这儿泡茶。”
任煦脸一垮:“我看孟助理在忙呢,我闲着,我来给您泡吧。”
周隽像被逗乐:“她忙的不都是我的事?你把话带到就行。”
“哦。”任煦转身出去,回到总经办门前看了眼孟疏雨,丧着脸叹了口气。
*
十分钟后,孟疏雨在办公室看到了两手空空的任煦。
“没领到吗?”孟疏雨疑问。
任煦摸摸后脖子:“仓库那边说得你亲自过去签字才给领。”
“南区仓库没这规定啊,谁这么跟你说的?”
“我不太认识……”
“没事,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就在那儿打电话给我,省得白跑,辛苦了。”
“那些办公用品不着急拿吗?”
“不急,回头再说吧。”
“但我看仓库那边好像想请负责人马上过去领……”
孟疏雨皱皱眉头:“有人为难你了?”
“不是……”
“一个仓库也乱成这样。”孟疏雨嘀咕了句,看了眼办公室,三个文秘刚被她派去做事,“我过去一趟,办公室这边你看着点。”
虽然孟疏雨想不通仓库有什么理由搞这出,但在森代好像再奇葩的事也见怪不怪了,想着正好整顿整顿风气,她就亲自去了趟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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