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心道,怨不得白泽讥笑季幽不敢把她带到丰都以外的城市。也怨不得季幽送她回天山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
现在想来应该都是有规律的。季幽因为是幽都的王,他在幽都和丰都可以不受诅咒的约束,所以他敢在那里碰她。但听到要去长安,他立刻拒绝。万佛会那么多人,他根本不能保证不碰到她,所以他不敢去,怕给她带来灾祸。
阿璃见绯羽说完这些,便垂着眸不说话了。她知道绯羽一生气就是生闷气,想着哄他开心,便道,“再过三日是万佛会,我们去长安玩啊?”
绯羽抬起眼,“就我们俩吗?”
“当然啦。”
绯羽头顶冒出傲娇的小花,一片白色的花瓣变成了粉色,淡淡道:“那好吧。”
阿璃忍住笑意,绯羽也太可爱了,明明心里高兴,面上却要装出平静的样子。
绯羽不知头顶的小花已经出卖了他,他只知道自己实在太容易被阿璃哄高兴。明明前一刻还沉浸在回忆里生着闷气,下一刻她一说出去玩,心中烦闷顿时一扫而光。这么轻易就由气转开心,若被阿璃知道一定会笑话他。
但他真的很高兴啊,就像得到一座山的松子。只要和阿璃在一起,去哪儿他都高兴。
“宿主,”系统忍不住道,“你别忘了你还答应了李洛。”
“没事,万佛会有三天呢。我还多出一天可以再约一个幸运宝贝。”
“幸运宝贝是谁?”
“不知道,到时候看吧。”
绯羽说的事等于给了阿璃一颗定心丸,不出幽冥和丰都不就行了?怪不得季幽问她永远待在幽都行不行?真是小可怜,不敢把真话告她,怕被嫌弃。现在季幽一定独自一个人缩在角落,伤心地舔着他的龙爪。
但阿璃也不敢现在立刻就去找季幽。因为白泽会第一时间知道她又离开天山了。白天离开也就罢了,大晚上一定会引起怀疑。再者,她没有蜡烛根本到不了幽都。
阿璃垂着眸思考怎么去幽都,转头绯羽不见了,刚才还陪着她坐在庭院里呢。她站起来去找绯羽,走到房门时停下来。只见绯羽把小木匣找了出来,铺了一床的衣服,很认真地看着。
她忍不住笑出声,有什么好挑的,这不都是红色吗?
她走进去站在绯羽身边,跟他一起看。嗯,还是有点差别的,款式和花纹不一样。有的绣着流云,有的绣着鸟禽,只有一件有些特别,大面上什么花样都没有,只在袖口处绣了一个很丑的桃子。
“这个吧。”阿璃指了指桃子衣。
绯羽抿了抿唇,立刻有些不自在。
织女上神未陨落时,天天织各种布料,他的衣衫就是用这些布料做的。后来上神们陨落,就剩他一个人,也就无所谓穿什么衣服了。
再后来阿璃不告而别,他因为太过思念她,就给袖子上绣了一个桃子。
这么丑的桃子像被人踩了一脚。
绯羽敛了敛眸光,一挥手,衣衫都不见了,“还是穿我身上这件吧。”
阿璃歪头看他,绯羽就是太能隐藏情绪了。跟李洛不同,李洛是在皇家养成的习惯,深不可测才是他们的常态。而绯羽就是单纯不愿意表达,总是习惯把感情闷在心里。除非是吃醋的场合,那他不能忍。一般情况下,他能不说就不说,十分安静。
“可是我很喜欢你绣的那个桃子啊,”她拉住绯羽的手摇了摇,“万佛节你就穿那件好不好?感觉想把我带在了你身上。”
绯羽看着她,眸光温柔,你本来就在我心上。
*
阿璃正常吃饭睡觉,直到第二天才跟绯羽说要去后山采松枝。
绯羽知道她上次做的松纸已经用完了,没有起疑,“早点回来,梨汤还炖吗?”
“不炖了。”
听到她说不炖,绯羽嘴角翘了翘,他本就不愿她老去找师兄。
“等我回来炖条鱼吧。”
绯羽微讶,“炖鱼?”
“嗯,”阿璃用手指绕了绕衣带,“炖松鼠桂鱼,炖一大锅。”她今天还得去长安涂药膏,顺便给李洛送答应好他的鱼。但炖一次怪费劲的,当然要人手一条了。
阿璃走出院子,径直去了后山。脱离了天山派的范围,白泽就感应不到了。她拿出遁地符,默念丰都的名字,掷到了地上。
光芒闪过,她站在了漫天纸屑的街道。
丰都虽然在幽都的上面,但她也不知道季幽能不能感应到。她蹙着眉在街道穿行,昨天季幽不仅收走了蜡烛玉佩,还收走了玉简,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留了。
走着走着,她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低头看,是一个纸做的鸡。鸡身有些残破,一看就是废品不要了的。
她刚要绕行,就见那只纸鸡站了起来,“是……阿璃吗?”
阿璃心中一动,能用纸做的物件跟她对话的,那肯定是幽都的人。
“是,你是幽都的人吗?”
纸鸡立刻开心地扇了扇鸡翅膀,“我是殿前伺候的阴司,给你送过菜,就是你第一次来幽都的时候,是我送上的樱桃酪。”
阿璃眨眨睫毛,不记得了。阴司长得一摸一样,都带着帽兜,脸孔一团黑气。
“你……你能不能随我去幽都?”纸鸡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这很危险,你现在没有蜡烛的保护,活人到了幽冥就会遭受侵害。时间一长,就像那些食物一样,很快腐烂。”
“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本来想去天山找你,但是刚俯身到一片废纸上,飘到你的院子前就被烧成了灰烬。你院子里怎么还养着凤凰啊?”
凤凰?阿璃有点想笑,那就是被绯羽发现了呗。这个阴司道行不深,绯羽醒着,察觉有阴气袭来自然不会放过。
“我本来准备再去一次天山。想着守在山门口,万一能看到你出来呢?结果巫古大人让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他已派出好多阴司,守在山门、后山和神鸟镇妖司门口。”
阿璃脑海里浮现出阴司附在各种纸做的物件里,纸人、纸片、纸牛。他们藏在草里,或藏在树后,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好笑。
“季幽怎么了?”
纸鸡很想难过地垂下脑袋。但是脖子里插着竹签,他根本动弹不了。无奈,只能用嗓音表示他的难过,“不太好。主人自回到大殿就一声不吭,巫古大人看出不对问他要不要唤你来,他说你不会再来了。”
“我们原本以为在闹别扭,想着过两天就好了。结果主人去了原先居住的小屋,化出真身盘在那。巫古大人说,一条龙不想活了,就会把自己盘在某处。”
阿璃问,“他以前不是也盘在章尾山吗?”
“那不同,”鸡说,“主人将幽都玉玺上自己的名字划掉了,还把白蜡悬挂在章尾山顶。划掉名字就不再是幽都之主。不是幽都之主,再没有白蜡的保护,他很快就会和那些食物一样慢慢腐烂。”
阿璃抿抿唇,“你能把我带过去吧?”
“能。”鸡立刻高兴地往起跳了跳。
阿璃心道,这些阴司倒是对季幽衷心得很。可见不只是她,还是有很多人发现他是一条很好的黑龙。
纸鸡将鸡翅膀放在她的鞋上。
阿璃只觉一阵阴风卷过,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等她稍稍能视物时,立时看到前面有一庞然大物,黑乎乎地卷成一团。仔细看,那不就是黑龙吗?抱着小木屋,把尾巴盘上去,头没劲地耷拉下来。
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走了过去。
季幽紧紧闭着眼,尽管他努力将阿璃驱逐出脑海,不去想她,心脏还是疼得厉害。
他从少年时就喜欢她,每天都在等待中度过。他从不觉得等待是件痛苦事,因为只要能等到她,哪怕只见一小会儿,这一天都没白过。
但现在他再也等不到她了。无论从白昼到日落,还是从日落到黑夜。那道纤细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盘山道了。
他了解龙这个物种,遇到珍宝不折手段也要得到。白泽虽然答应了不把他的来历告诉阿璃,但绯羽没有答应啊。那对师兄弟恨他恨的要死,怎么可能替他隐瞒?他要的不过是在分别的时刻,不要从阿璃脸上看到厌恶的表情罢了。
现在她一定知道了。很害怕吧?她曾离危险那么近,现在想起来一定恨死他了。可他就是这么混蛋,为了能跟她在一起,连哄带骗。
黑龙喉咙发涩,抱紧了小木屋,但又不敢抱的太紧,怕抱碎了,这是他唯一跟她有关联的东西了。
他又闭了闭眼,把跑到他脑海的少女重新赶出去。恨就恨吧,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没有幽都之主的加持,也没有白烛的护佑,很快就会腐烂坏死。
等他的死讯传开,她大概就能解气了吧……
尾巴被人敲了敲,估计又是阴司们,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尾巴,希望把阴司拍走。但是身后传来一道少女的惊呼声,接着是“啪”的一声闷响。他惊愕地睁开眼,瞳孔中映出阿璃摔倒在地的模样。
他以为眼睛出现幻觉,或者是阴司变了模样哄他,一时怔在那里没有反应。
阿璃被龙尾拍了一下,若不是阴司替她支起一道屏障,她骨头都能被拍碎了。
阴司连忙跳出来扶她,“你没事吧?主人真身力气大,他估计把你当成我们了,不然他不敢拍。”
黑龙呼吸一窒,心脏猛然狂跳。他收了真身变出人形落在阿璃脚旁,伸手拉她,她却没将手交给他而是自己爬了起来。
季幽眸光晦暗了一下,缓慢垂下手去。
阿璃问:“在幽都被你碰到不是没事吗?”怎么刚才她才碰了下尾巴就被抽飞了?
季幽抿抿唇,“幽都属于我的管辖,丰都离幽都近,你在这两个地方受到的影响很小,但也是有的,只要不超过半日就没事。”
阿璃这才明白,怪不得每次她才待一个时辰就被他催着走。
“以前你在天山我怎么没事?”
“以前我的神魂和真身没有融合,所以你碰到我也没事。”
“那现在呢?”阿璃问。
“现在不行。只要离开幽都和丰都,我碰到你裸露在外的皮肤,你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阿璃心道,怪不得季幽的号最非呢,原来有缘由啊。
“但是……”季幽轻声补了一句,“你若肯嫁给我,那你就不受影响了。可也仅限幽都和丰都,离开这两个地方还是不行。”
他垂了垂眼,说这个干吗,难道他还奢望她真留下来不成?谁会舍弃阳光灿烂的人间,来幽冥待一辈子呢?
阿璃摘下手链,“我来是还你这个的。”
季幽瞧见那条橘子花手链,眸色骤紧。他原以为昨天就够痛了,但没想到此刻心脏简直要爆裂,他死死咬住牙,口腔里全是血腥气。
阿璃见季幽颤抖着伸出手,她毫不犹豫将手链放了上去。
一旁的阴司一脸目瞪口呆,他以为阿璃来是安慰主人的,没想到却给了主人雷霆一击。
“昨天你给我的戒指也在里面哦。”
季幽垂着眼,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念想了,但阿璃转身让阴司带她回去时,他还是痛到颤抖,拼尽力气想把她抱住。
但他终究没有动。
阿璃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让阴司带她走。她回过头,见季幽低着眸,一滴一滴的泪往下掉。
她走过去捏捏他的脸,“有这哭的力气,刚才为什么不抱住我呢?只要你抱住我,我就不走了呀。”
季幽惊讶地睁开眼,朦胧水汽中,少女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很勉强道,
“算啦,我就主动一回吧。”
季幽愣怔地看着她,尽管心神有些懵,但情绪的反应瞒不了人。
头顶的小花,有片白花瓣变成了粉色。
第72章
人间是白昼, 幽冥也是白昼。
阿璃坐在木屋的屋顶上,季幽给她把手链重新带上,把从章尾山取回的白蜡玉佩给她塞进符袋。
“这个带好, 没有它,你无法抵挡幽冥的鬼气。”
“那你呢?”阿璃问, “阴司说你把名字从玉玺上划掉了,就不再是幽都之主, 同样要受到鬼气侵袭。”
季幽道:“一会儿再把名字重新写一遍就是了。”
这么草率吗?阿璃微微睁大眼。
季幽见她一脸惊讶, 很浅地翘了翘唇角, “幽冥从洪荒时期就无主, 我成年后接管了这里,建了城池。玉玺只是一块可以抵挡鬼气的玉料, 不是写谁的名字谁就能成为幽都的主人。”
原来如此, 阿璃恍然。停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个诅咒是生来就有的吗?”
“嗯,世间只有两条龙, 一条是祥瑞,一条是祸端。”季幽说起这个仍是不安,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因为这个诅咒是针对其他人的。就像刺猬, 还没见过哪只刺猬把自己扎了的。但是,这些刺同时又是注孤生,保护自己的同时又会扎到心爱的姑娘。
阿璃道:“你早跟我说就好啦, 大不了少去幽都以外的地方。就是一定要去, 那就保持距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在意?”季幽看向她。
“不在意。”阿璃一脸平静地托着腮,目光投向远处盛开的莲花。他跟着看过去,那些莲花开的正好, 莲蓬也很大,阵阵清香味随着风吹过来。
“你吃不吃莲子?我给你摘一些。”
阿璃还未说话,季幽就从屋顶跃下,走到河边摘莲蓬。
与少年时单薄的季幽不同,岁月给他带来苦难,也赠给他无与伦比的礼物。在所有崽崽里,季幽身材最好,宽肩窄腰大长腿。大概是龙族的原因,每一处都浸透着力量,紧实的肌肉透过衣衫蓬勃而出。
黑暗里的东西对他特别亲热,他朝冥河伸出手,那些莲蓬就迫不及待往他手上蹦。莲花、莲叶也摇曳着,恨不得把自己摇下来送到他怀里。
不大会儿,季幽就抱着一捧莲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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