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哈,我都蛙到中年了,结果还跟你们两个小娃儿当朋友,”他忽然又笑,“还是有点神奇。”
“三春叔,”
贺予星拍了拍他的肩,也不打算去过问他的从前,“你也是一两百岁的青蛙了,我们这也算是忘年交嘛,挺好的。”
“对啊青蛙叔叔。”姜照一点点头。
“嗨呀,都给老子整感动了。”
赵三春抹了一把脸,又端起杯子,“不说了不说了,来!干杯!”
窗外下了雪,就好像他们在嫦娥山上的那夜,那个潦草的除夕,好像在今夜终于圆满。
虽然姜照一那天和李闻寂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以后都一起睡,但考虑到他身体还没恢复,精神仍然不好,她怕自己打扰到他,所以这半个多月来,她一直都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来,小橘灯就在床头,散着暖黄的光芒。
距离情书事件,已经过去很久。
但每每想起来,都还是会让她有种想钻地缝的感觉。
“你要表达爱,那就要一直说爱他噻,我这情书写的有啥子毛病吗?”那天之后,赵三春还试图为自己的文采证明。
“可是老赵,‘不识抬举’很有问题。”
那天贺予星憋着笑,强调了一番。
其实除了“不识抬举”,赵三春那满篇的“爱”也的确算是一封情书,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她的丈夫无论看多少次“爱”这个字,那对他来说,也终究只是一个字。
他理解不了,也无法感受。
直到ipad的屏幕暗下去,姜照一才回过神。
她看到了床头的小记事本,想了想,她干脆又从被子里爬出来,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出了一只马克笔。
在记事本上勾描了几笔,她将那页撕下来,看向自己手指间的那枚朱红戒指。
已经好几年,她再没有这么做过了。
姜照一捏着那张纸,就像十几岁的她每一次将信封贴近那根红线一般,这一次,她轻轻地将它抵在戒指上。
大约是十多秒的时间,那张纸碎成了流光,没入了戒指里,在灯下看,还能看到戒指里面朱红的颜色在缓缓流动。
她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想了一会儿,又埋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长夜漫漫,好似无边际。
李闻寂从混沌之中醒来,床头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他才要抬手去按亮另一盏,手背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眼,一张又一张单薄的纸几乎落了他满身。
有一瞬,他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在地狱深处醒来的那个时候,信封与糖果几乎快将他淹没。
他坐起身来,
修长的手指拾起一张纸来,暖黄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也照着他手里的那张纸。
纸上不再有曾经那些好似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却勾描了树荫,底下是两个拥抱的Q版娃娃,他们手上连接着一条线。
再捡起第二张,上面描画了几笔山崖的轮廓,一颗流星从崖山下坠,站在桥边的小人儿周身都在发光。
第三张画着一只缦胡缨,它的脚底下踩了一个在发光的,扁扁的小橘灯。
第四张是一个小女孩儿背上背了一只朏朏,手还牵着身边的人的背影。
……
在这样静谧的夜,
他捡起一张又一张的画纸,竟也一张接着一张地看。
好像在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从青梧山上被她撞破真身的那个时候,到现在,她已经陪着他走了这样不易的一程。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
不论她是凭着好奇,亦或是一定要亲眼去看生灵万物的勇气,她能这样这样坚定,就已经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窗外是又一程风雪,树枝在玻璃上落了摇晃的影子。
李闻寂垂着眼睛,静默地看着手里的那张纸。
那个女孩儿抱着一盆花站在雨里,而隔着那盆花,他俯身拥抱了她。
风雪未止,而隔壁房间里,小橘灯里的那颗星星仍然散着融融的光芒,而床上的姜照一手里还捏着本子,睡得很沉。
第46章 那个约定 姜照一,要过来吗?……
冬末之后, 早春来临。
房后的山上有大片辛夷花的花苞绽开,山间白雾缭绕,浮红一片, 漂亮得不像话。
李闻寂的身体状况明显比之前要好上许多,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久。
清晨的雾气模糊了落地窗外的世界,贺予星用竹提勺舀了热茶到杯子里, 再端到李闻寂的面前,“先生,喝茶。”
厨房的锅里还熬着粥,米香的味道几乎在客厅都能闻到。
赵三春在楼上就看见李闻寂在楼下的沙发上坐着, 他那点儿迷糊的睡意一下子没了,忙下了楼梯,喊了声,“先生。”
“有件事, 想让你帮我去做。”
李闻寂端起茶盏, 抬眼见他, 便轻抬下巴,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先生说嘛, 我办事您放心。”
赵三春小心地坐下来,但面对李闻寂的目光, 他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大自在,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也如坐针毡似的。
而他话音才落, 便见淡金色的流光从李闻寂的衣袖里流散出来, 在他眼前逐渐幻化成了一支五色羽金凤钗。
“这是……”赵三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抬头,“糜仲的东西?”
在糜仲那座寒冰宅院里,他当时闻到了姑射花的香味, 而那梳妆台上的几个盒子里,其中就有这只金凤钗。
“你应该知道怎样让这个东西到叶蓇手里。”李闻寂轻抿了一口茶水,热烟缭绕在他的眉眼。
赵三春沉默了几秒,点头,“我晓得了。”
“三春叔,吃了早饭再去吧?”
贺予星见他站起来就要走,便忙说了一句。
“算了。”
赵三春摇头,走到门口丢下一句,“我下山去吃肥肠米粉。”
贺予星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模糊在门外的雾气里,即便李闻寂什么也不说,他也明白,他们在游仙的这段平静的日子,该结束了。
姜照一昨晚画画忘了时间,意识到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她没能赶上早餐,中午到了饭点也迟迟没有起床。
李闻寂不吃午餐,这段时间贺予星也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而赵三春还没回来,他做了三菜一汤,便要上楼去叫姜照一。
“我去吧。”
但才走到楼梯那里,他却听见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忽然道,紧接着,他就看见李闻寂站起身来,绕过他一步步走上楼梯。
姜照一迷迷糊糊地被敲门声吵醒,却听门外传来熟悉的那道声音:“姜照一。”
声线清冽,犹如几粒晶莹的雪融化在她耳边。
她一下子清醒了些,睁开眼睛。
打着哈欠下了床,大约是熬了夜,脑子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她伸手打开门,还未等门口的人开口说些什么,她半睁着眼,往前两步,脑门儿抵在他的胸膛。
却不说话。
李闻寂怔了一下,低眼去看她乌黑的发顶。
“李闻寂……”她没什么精神,叫他的名字也拖得长长的。
“嗯?”
“我还是好困。”
她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吃完午餐再睡。”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迟迟地应,“哦……”
姜照一只好转头回房间里的洗手间洗漱,刷了个牙,洗了把脸总算清醒了一点,下楼跟贺予星一起吃完午餐,她帮着一起洗了碗,坐在沙发上又开始打瞌睡。
而李闻寂就坐在她身边,一手握着书脊,目光从书页上落在她的脸上,他瞥了眼旁边叠放整齐的毯子,便伸手拿了过来,盖在她的身上。
“李闻寂。”
她却出声了。
大约是他的动作惊醒了她。
他一顿,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我们要走了对吗?”她问。
这早春的午后,阳光并不刺眼,只是静默地落在她的侧脸,也在他的眼睛里。
“嗯。”
他应了一声。
李闻寂在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可是她的那双眼睛闭上了,呼吸也越发平稳,似乎已经彻底睡着了。
他垂眼看向膝上的书页,这个午后变得无比沉静。
晚上赵三春回来时,又带了分装打包的米粉回来,姜照一烫了两碗,是她跟贺予星的。
李闻寂是不吃的。
在游仙的最后一顿晚餐,她和贺予星都吃得有些慢,赵三春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偶尔笑几声。
“严峪已经把这房子卖给我了,”
赵三春看了眼那两道坐在高脚凳上吃米粉的背影,对于他来说,他们就是两个小孩儿,贺予星更是什么都写在脸上,他又道,“以后喃,要是想来这儿住随时都可以嘛。”
贺予星有些惊诧,“三春叔你说买就买了?”
姜照一也转头看他。
“嗨呀,严峪给我便宜了点,买了也合适,反正我以前的房子是早就卖了,回来也莫得地方住,把这房子买了也挺好。”
赵三春翘起二郎腿,笑着很得意。
“三春叔你真是蛙中大佬,你家底儿很厚吗?”
贺予星朝他竖起大拇指,也没忘低头吃上一口米粉。
“以前是积攒了一些,但是去了趟千户寨,就摩托变单车了。”赵三春叹气。
“为啥啊?”贺予星不知道千户寨鹿吴山上那档子事儿,他听了这话还有些奇怪,“有人躺你车上碰瓷了?讹你了?”
姜照一差点被呛住,见贺予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回头看了一眼赵三春,想了想拍卖会的事,她说,“好像也差不多吧。”
吃完饭,姜照一回到楼上,将自己的大部分东西都收拾进了行李箱,忙完这一通,她才去浴室里洗澡。
出来换了身睡衣,姜照一把头发吹干,或是看到了阳台上有灯光撒过来,她就推开了玻璃门,走了出去。
早春的夜还是很冷,她转头回去加了件外套,才又出来。
她看见李闻寂就站在隔壁阳台上,衣袖里的莹光流散出去,散进了不远处青黑的山廓里。
“这是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有时候,也要放它们出去吃些东西。”
李闻寂看着远山,轻声答。
“你的星星还要吃东西吗?”姜照一不由回头去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床头的小橘灯,“那你给我的这颗星星我一直也没喂它吃东西,它不会不会饿死?”
“我活着,它们就不会消亡。”
李闻寂摇头,“它们当然也不会饥饿,只是我有时,会放它们出去吃一些散乱的灵气。”
姜照一点点头,似懂非懂。
夜风已经吹得她手指都僵了,可是她还在阳台上踌躇着,迟迟没有回去睡觉。
“怎么了?”
李闻寂看她欲言又止,便低声询问。
但她看着他无暇的脸,却好像再没有那天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时的勇气。
她有点懊恼,却也只是低下头,闷闷地说了声:“没什么……”
转过身,姜照一打算回去睡了。
“姜照一。”
夜风里,唯有他的声音最清晰。
她回过头,正好听见他说,“你要过来吗?”
他就站在隔壁阳台的栏杆旁,绿植的叶子轻拂他的衣袂,而灯光里,树影在他干净熨帖的衣衫上微微晃动,空气里颗粒般的浮尘仿佛都落不到他身上。
他似乎是在认真地询问她。
姜照一愣住,随后她的脸颊迅速烧红,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垂下脑袋,“好。”
一个多月前说好的事,
原来他还记得。
阳台的灯灭了,姜照一却出现在了隔壁的房间里,她站在那儿,有点局促。
李闻寂关上玻璃门,回头看她还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便开口:“不睡吗?”
“嗯?”
姜照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她又一下子低头,小声说,“睡。”
掀开被子,姜照一却只躺在床沿边,她浑身僵硬,看着天花板上的那盏灯,被子的边角也堪堪才遮住她的手臂,身边有个人躺下来,她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灯灭了。
她闭起眼睛。
他没有说话,她也就什么都没有说,眼皮一开始还绷得紧紧的,到后来在这满室的寂静中,她慢慢地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的,她什么也忘了,身体也松懈下来,无意识地往右边翻身,一只微凉的手在被子里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姜照一猛地睁开眼睛。
满室都是月亮的华光,冷冷淡淡的银光如同湖面的水波粼粼般,她偏头在这样暗淡的光线里,看清他的一双眼睛。
她清醒许多,才意识到要不是他及时地拉住她,她刚刚就已经摔到床下去了。
有点窘迫,姜照一往里侧挪了挪,却还是紧挨着床沿。
但他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还没松开,夜色里,她听见他稍有些低的声音,“过来。”
姜照一像个害羞的小孩,依言往里面又挪了一下。
可他却趁势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此刻他离自己很近,因为她的额头已经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他似乎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她却有点不能呼吸了。
“还冷吗?”
她在恍惚间,忽然听到他轻声问。
“不冷”两个字才要脱口,她却忽然咽下去,嘴比脑子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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