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拉长了嗓子说:“大少爷来了——”
本来闹哄哄的大堂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滚轮咕噜噜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滚了一会儿,声音停在阿洛身旁。
阿洛悄悄偏了下头,自盖头下看去。
她的旁边,停着一个轮椅,那种古时候用木头组装的轮椅,椅子上歪着一个人,她没看到他的脸,但可以看清他的姿势。
他似乎是没有知觉,也或者是全身没有力气,整个人软趴趴缩在椅子里,一头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垂落,一条手臂搭着扶手。
红色喜服包裹着他的身躯,那躯体瘦弱地可怕,肩骨突出犹如尖刺,几乎要刺穿那松松垮垮的鲜红衣袍。
只看一眼,阿洛心头便抑制不住泛起酸涩又沉重的情绪。
不用猜,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就是那只鬼王,剧情里的反派男配傅言礼。
剧情中白央央来到傅家老宅也进入了幻境,但她能力不足,没有走到这个院子,因此她遭遇的幻境和阿洛这个不同,她的幻境是万鬼袭击,为了从万鬼围攻中逃脱,她杀鬼杀了一两天,中间无意识破坏许多宅子里的建筑,因此破坏了这里的封印,将鬼王放出。
阿洛忍不住想,这个幻境,会不会是傅言礼曾经的记忆?
就在她思索间,拜堂的流程不知不觉走完,她被人带到一个房间,坐在床上,面前不远处是傅言礼的轮椅。
旁边一人笑道:“嫂嫂,兄长他有心无力,今日便由我代他掀盖头,望嫂嫂多担待。”
阿洛还没开口,一杆喜秤便挑开了她眼前的红布,室内场景顿时映入眼帘。
古色古香的房间,各色家具饰物全都颇有讲究,显然这是个富贵之家。挑盖头的男人看见新娘子的脸,眼中划过一丝惊艳淫邪的光。
他笑容满面,好似今日成婚的是他自己一般,端起旁边桌上的酒杯,笑吟吟道:“吉时到了,兄长无法喝合卺酒,恐怕还要小弟来代劳,嫂嫂请吧?”
阿洛没给他眼神,她第一眼看的便是那轮椅上的男人。
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失去神智,轮椅上那人的眼睛睁着。
他有一张清隽的脸孔,却因为太过消瘦、面色枯黄,而显得狰狞可怖,他的双眼即便没有闭合,也没有一丝神采,就像两潭死水。
任何看到他的人,第一反应大概都是,这男人活不长了。
他四肢萎缩,面容憔悴麻木,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明明骨架高大,蜷缩在椅子里却那样瘦小,如同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濒死之人。
面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他也不曾看一眼,阿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只是一具活死人雕像。
旁边那个满面油腻的男人又凑了过来,端着酒杯往阿洛面前送:“嫂嫂,快喝呀!”
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人,竟然连个伺候的下人也不见。
兴许是见阿洛在看傅言礼,男人喋喋不休道:“嫂嫂,你别怕,虽然你是嫁到我们家给兄长的冲喜的,但大家都知道,兄长没多少日子了,娶你进门也是为了宽老太爷的心。我们也不会叫你一个女人守活寡,往后你名义上是兄长的妻,背地里跟我,保证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说这话时,男人神情中没有半点羞耻,反而透着掩不住的得意。
阿洛终于转脸看向他,口中吐出几个字:“你很吵。”
男人笑容戛然而止,他长相普通,因为纵欲过度不知节制,双眼乌青印堂发黑,一脸亏虚短寿之相。
愕然瞪着眼睛时,看起来像只丑陋的癞蛤蟆。
哪怕是骨瘦如柴的傅言礼,都比他好看百倍。
阿洛盯着他的面容,眼神微微一闪,语气平静道:“自己的嫂子都要染指,是因为你妈没法满足你吗?”
这下,男人彻底呆住,他表情惊恐,指着阿洛颤声道:“你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洛面不改色,淡定道:“从你的面相上看,父母宫被桃花浸染,要么你和母亲有首尾,要么是和父亲,如果不是你妈,难道是你爸?”
女人面貌姣好,一双眼黑白分明,宛若一面清澈的镜子,世间所有污秽黑暗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啪嗒”一声,男人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碎成了渣。
两人对面,坐在轮椅上木头人似的傅言礼,一眨不眨的黑眸,疏忽间闪烁了一下。
第225章 第五章
那位自称弟弟的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像被阳光照到的生活在阴沟里的臭虫,满身惊恐惶然。
屋子里便只剩下阿洛与那轮椅上的男人,他不知何时抬起了眼,正直勾勾盯着她。
男人眼珠很黑,像最纯正的黑曜石,透不进一丝光线。
他静静注视她,双眼宛如无底的深渊,又像是某种怪物张开的大口,透出深沉又危险的气息。
屋子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那是喜宴上众人在推杯换盏,还有敲锣打鼓鞭炮声、嬉笑怒骂声,一片喧闹景象。
屋内却是静得落针可闻,干坐着也不是个事,阿洛与男人对视了一会儿。
见他一直盯着她,她微一抿唇,随便找了个话题问:“要喝合卺酒吗?”
傅言礼眼眸下意识往下一瞟,看了眼砸碎的酒杯:“……”
阿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或许不会说话。
并不是真的不会说,这显然是个幻境,幻境顾名思义,就是假的,他只不过装成这副奄奄一息、病痛缠身的样子。
在傅言礼眼里,她应该不知道他就是鬼王。
所以哪怕阿洛明知他是谁,也不会揭开他的真面目。
既然他想回顾往昔,那她就陪他一起看一看过往。鬼魂滞留人间是因为执念未消,她也可以从这些过往中,找寻他的执念。
不远处灯台上毕波一声,红烛闪了闪。
阿洛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暗下来,时不时有人经过这屋子,人的影子映在白色的窗户纸上,明明是喜事,这屋子却贴着白窗纸。
白窗纸上有红艳艳的喜字,红白交相辉映,显出一分光怪陆离的诡异色彩。
这幻境真实地可怕,发现时间不早,到了入夜将休之际,阿洛脑中竟不自觉产生一点困意。
她使劲眨了眨眼,强迫自己不要睡。
这是鬼王控制的幻境,在他的幻境里睡觉,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办法,她只能找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仍然歪在轮椅上,一语不发。
阿洛不是话多的人,甚至称得上寡言,多数时候她都很安静,更喜欢在一旁观察或是倾听,而不是诉说。
“你能说话吗?”
男人沉默看向她,眼神仍是死水一样,不起波澜。
阿洛感觉情况有些棘手,那困意来势汹汹,没一会她眼皮就变得沉重,直直往下坠,上下眼睑使劲想要黏在一起。
“诶,你困不困呀?”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他。
傅言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没什么人气,好似一尊冰冷的雕像。
阿洛瞅他一眼,实在压不住睡意,打算病急乱投医一把。
她突然站起身,几步走到男人面前,一句话也不说,伸出双手抄起他的手臂,弯腰将他抱进怀中。
傅言礼双眸微睁,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裂了裂。
可惜阿洛这会正抱着他,他的脸搁在她肩上,她瞧不见他的神情。不过无论他有什么反应,她都不会在意,她真的太困了。
不用想,这诡异的困意一定是傅言礼搞出来的。
要破除也不难,对他出手打破幻境就行。
阿洛不想对他出手,又不想莫名其妙睡死过去,那就只剩一个方法,抱着他一起睡。
她从不掩饰自己,有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去做,顺应自己的本心。
他的本体在她手上,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我好困,想睡觉,你跟我一起睡吧?”她说话的声音因为困意显得含糊,仿佛撒娇一般。
傅言礼偏头看着她白嫩的脸,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片刻后又放了下来。
阿洛抱着男人,这才发现他到底有多瘦弱,他的身体就像一捆干柴,枯瘦干瘪,缺乏充盈的血肉。
他很轻,她轻易就把他抱到了床上,两人一起躺在那大红喜被之上。
这时候,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自然没看见男人微眯的眼眸,以及眼底的深邃幽暗。
彻底睡去之前,阿洛也没忘紧紧将他拢在怀里,他身躯瘦弱,骨架却大,她搂着他的腰,脸颊正好靠在他胸口。
她感觉到他胸腔内心脏在缓慢跳动,一下又一下,仿佛无声的催眠曲。他稍低的体温渗透喜服,像无形的水一样流了过来。
两人穿着同款喜服,如果不考虑其他,看起来竟真像一对感情和美的新婚夫妻。
阿洛刚一睡着,下一秒就被吵醒了。
即便是她这个没有起床气的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起伏。
她自我感觉才闭眼,可睁开眼的时候,屋外天色却都亮了起来,竟然疏忽间已到第二天清晨。
一串丫鬟进屋,把她和傅言礼从床上挖起来,梳洗打扮一通忙活。
这些丫鬟显然早已习惯伺候傅言礼,她们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物件,只不过那个物件需要精心打理。
她们不会和他有任何交流,哪怕是眼神上的,梳头的时候不问力道,喝茶的时候不问口感,就连换衣服,她们也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是否愿意被那样毫无尊严地照顾。
阿洛在一边看着,看到丫鬟要给他换衣服,傅言礼则表现得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头人时,忍不住喊了停。
“够了。”她说。
所有丫鬟霎时停手,齐唰唰转头向她看来。
阿洛吩咐说:“不用换衣服,这样就好。”
丫鬟们问都没问一句,陆续又退了出去。
一个耳朵上挂着翠玉耳坠的丫鬟说:“大少奶奶,老太爷、老爷还有夫人都等着您与大少爷过去敬茶呢。”
有人要去推傅言礼的轮椅,阿洛摆摆手:“我来吧。”
她走到床边,像昨晚那样,搂住他的腰,将他抱到轮椅上坐好。
趁此机会,她想要查看一下他的病,昨晚她就发现傅言礼并非有先天疾病的样子,他只是四肢无力,大概是受过什么伤,所以无法行走。
之前她怀疑他是肌肉萎缩那样的病,才没办法说话,事实上他应该是可以说的。
就在阿洛四处摸摸检查的时候,傅言礼眼帘垂落,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活像被流氓占便宜的大姑娘。
阿洛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她眨了下眼,若无其事收回手,转身去推轮椅。
害羞什么的,不存在的。
她心里可纯洁了,半点杂念都没有。
丫鬟在前面带路,阿洛推着轮椅来到这宅子里最大院落的前厅,厅上已经坐满了人,当先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看着精神还不错,但阿洛一眼就看出这老人寿数将尽,大概没多久了。
老人边上是个中年男人,保养得还不错,手里盘着核桃,一脸看透世事即将出家的安详。
再边上就是昨日见过的那位自称弟弟的男人,他站在一个女人身后,那女人穿着打扮华贵妖娆,三十多将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长得十分漂亮。
虽然昨晚说破了这人和母亲的苟且,吓得他落荒而逃,可今日一早起来,他的神色又恢复了镇定,像是昨晚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甚至在阿洛看过去时,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又暧昧的眼神,活像他们有什么奸情。
阿洛面无表情盯着他,盯到男人惊慌莫名,不敢再露出那猥琐表情,才挪开眼。
看来这个幻境并不以她的意志转移,即便她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既定的轨迹,一切都会按照傅言礼的记忆前进。
阿洛的眼眸从这一圈人身上扫过,顷刻间便对众人之间的关系了然于心。
老人是傅家老爷子,旁边的中年男人是他大儿子,女人是后来续弦的大儿媳。傅言礼弟弟并非亲弟弟,而是后妈所出,这个弟弟的确跟他妈有一腿,不仅如此,他爹傅家家主和自己的弟媳有一腿,续弦的女人还有其他情夫。
总而言之,这傅家可以说是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她看不透傅言礼的面相,因为他已经死了,是个鬼魂,鬼是没有面相的。所以之前她一直在想,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傅言礼成厉鬼,绝对不是偶然,傅家老宅外面那十一个牌楼,就是一道封印。
傅家的宅子内也被用心布置过,以及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一般人都不会在家院子种槐树,傅家身为大户人家,为什么会偏偏犯忌讳?
直到这一刻,看清所有人的脸,阿洛方才有了一点头绪。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傅言礼的阴谋。
第226章 第六章
从傅家每个人的面相上,阿洛基本可以推测出这个家族的由来,与最终的结局。
傅家从傅老太爷那一辈发家,干的是行商的买卖。后来一步步积攒财富,家业逐渐积累下来,便有了如今富贵繁华的傅家。
傅家老太爷有三个儿子,老大是傅言礼的父亲,也就是坐在边上的那位。
剩下两个儿子没在,老二常年在外奔波行商,老三则远赴他城求学,目前家里当家做主的就只有老太爷和大爷。
老太爷还有两个女儿,全都出嫁了,这会也不在。
傅老太爷年纪到了,想管家业也有心无力。大爷一副出家念佛的超脱像,平时也很少管家,偌大一个傅家,各项采买用度之事都掌控在大夫人手中。
明面上整个家族其乐融融,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花团锦簇之下藏着的污秽阴暗,阿洛却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傅家可以说是一团乱,家里的主人没有规矩、不遵礼法,下面下人有样学样,一个个全都唯利是图,满身污秽。
这大厅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无数的怨气与冤孽,就连坐在上首的老太爷也是如此。
在阿洛看来,这样一个积恶之家,命数绝对不会太长。等到主心骨老太爷一倒,这个家也要散。
然而事实上,傅家却屹立千年不倒,一直延续到现代。
就连王朝都会更替,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朝代能够维持千年寿命,这个家族却做到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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