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忙,剩下的一半,她没地方可去,就漫无目的的闲逛,有时候去制片厂同事的家里做客,有时候去服装厂找关金巧。实在找不到地方可去了,她就去制片厂免费打工,这倒是一件好事,现在她连电影怎么放映,都学会了。
今天她没法再说自己很忙了,不过,她可以说自己跟别人约好了。
张张嘴,温秀薇笑了一下,说道:“我一会儿就出门了,我……”
楚绍打断她,“我有点饿,能给我做个鸡蛋葱花饼吗?”
温秀薇愣了一下,还不等大脑想清楚,她的身体先条件反射的做出了反应,“好啊,你要几个鸡蛋的?”
鸡蛋葱花饼,这是温秀薇的拿手菜,楚酒酒只要想吃了,就会过来缠着她做,这还是第一回 ,楚绍向她提出这个请求。
站在厨房里,温秀薇默默的打鸡蛋,放面粉,她早上也没吃饭,所以多放了一点,楚绍在一旁切葱花,切完以后,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从六必居买的甜面酱,倒了小半碗出来,紧跟着,他又洗黄瓜、焯土豆。
楚绍刀工很好,切出的黄瓜丝和土豆丝几乎都一般大,温秀薇煎鸡蛋饼的时候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专注又熟练,沉默两秒,温秀薇收回视线,把锅里的鸡蛋饼翻了个面。
不像他俩,早上九点才开始吃早饭,楚立强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大忙人,连回来看孩子,都是抽空完成的。
鸡蛋饼煎好了,夹在饼里的菜码也都弄好了,放上餐桌,两人面对面的坐下,温秀薇没说话,只用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张饼到盘子里。
她正涂酱的时候,楚绍的筷子突然伸了过来,他给温秀薇夹了一筷子的土豆,还有两筷子的黄瓜。
这是温秀薇吃饭的习惯,她喜欢口感更清爽一点。
温秀薇看见,表情并没有出现感动,反而还有点想咬牙。
……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任谁经历了那样的夜晚,都不可能保持云淡风轻,温秀薇就是这样,虽说这几天她一直躲着楚绍走,但其实,她也想把事情跟楚绍说清楚,最起码要问一问,他那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温秀薇又怕自己问清楚以后,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后果。
她不想跟楚绍变得生分,更不想和楚家出现隔阂。
她这边都快纠结成麻花了,为什么楚绍还能这么淡定的给她夹菜,而且,他难道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做这些事情,是会让她误会的吗!
楚绍夹完菜,就去卷自己的鸡蛋葱花饼了,在他即将把卷好的大饼往嘴里塞时,啪嗒一声,温秀薇放下了筷子。
保持着张大嘴的模样,楚绍心脏砰的跳了一下,他抬起眼睛,看着温秀薇,楚绍顿了顿,“怎么了?”
温秀薇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想说的话特别多,想问的问题几乎有一车,可是,看着楚绍的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楚绍,是她一直以来悉心照顾的弟弟,虽然楚绍不让她照顾,虽然他一次都没叫过姐姐二字,但年龄摆在那里,他们之间的身份和辈分,也摆在那里。
楚绍喜欢她?
还是,楚绍只是很在乎她?
那一晚他说了那么多不合规矩的话,但真正能表明他意思的,一句都没有,温秀薇怕自己会错意,同时,也怕自己会对了意。
这么想着,温秀薇的脑袋都快冒烟了,在楚绍的注视下,温秀薇越来越煎熬,最后,她破罐破摔的泄了气。
再次拿起筷子,温秀薇低低的说:“没事,吃吧,不够我再去煎。”
她这么说了,楚绍却没真的继续吃,他停顿一会儿,再次开口:“我让你觉得难办了吗?”
温秀薇拿着筷子的手僵住。
她缓缓抬头,小心的发出一个音节:“啊?”
楚绍把卷好的鸡蛋饼放回盘子里,他抿了抿唇,“这几天你不愿意看见我,是拒绝我的意思么?”
温秀薇:“……”
怎么就快进到拒绝了?!
她呆滞的看着楚绍,后者没得到她的答案,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他垂着眼,自顾自的说道:“没关系,我等你改变主意的那一天。”
温秀薇:“……你在说什么?”
楚绍抬头,望着温秀薇,他沉默一秒,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对你来说,这是很突然的一个消息,你以前总是把我当弟弟,从没想过那方面的事情,所以你想拒绝我,也是很正常的。没关系,我可以等,我这个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心。”
说到这,他对温秀薇扯了扯嘴角,“你把我当弟弟当了四年,我也可以再等上四年,等你把我当做一个男人。”
温秀薇怔怔的看着他。
温秀薇的人生中,追求者总是前仆后继,楚绍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却是让温秀薇觉得最棘手的一个。
像一块炭火,不碰的话,它在那里静静的灼烧,总是吸引你的视线,可要是碰一下,就会被表面的高温烫到,运气好,只落个小水泡,运气不好,命都要搭进去。
对温秀薇来说,楚绍就是这么危险的一个人。
但是这没有道理,楚绍明明很无害,他孝顺长辈、爱护妹妹,哪怕是跟他常拌嘴的韩生义,其实在他心里都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他看着不好惹,内里却是最善良的。
他安静、内敛、还充满了一腔热忱,他爱读书、喜欢机械、只是几个零件,就足够他玩上很久。他聪明、勤劳、还没成年、就已经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做过许多的好事,默默的关心着他在乎的人,却不求任何回报和奖赏。
要数楚绍的优点,温秀薇能数上三天三夜。跟制片厂的同事相处时,温秀薇总是把楚绍夸的天花乱坠,制片厂同事还不信,觉得她在夸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的每句都是实话,楚绍真的就是那么好。
可就因为他是那么的好,温秀薇才感到隐隐的害怕。
这又是一句没有道理的话,温秀薇想到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冒出来这个想法。
如果楚酒酒在这里,她就可以用自己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句话回答她。
激颤和恐惧同时出现在心头,大脑拼命的拉响警报,第一秒,你感知到了危险,第二秒,你感知到了爱情。
……
温秀薇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和楚绍面对面坐着,默默的吃鸡蛋饼,等两人都吃完了,温秀薇要去收拾盘子的时候,楚绍率先站了起来,他也去拿盘子,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温秀薇条件反射的就要收回手,楚绍已经看到她的手指蜷起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没把手指收回去。
楚绍愣了一下,就在这时,温秀薇已经把盘子端走了。
望着温秀薇的背影,楚绍陷入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都会经历的疑惑里。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又拒绝了他一遍,还是默认了他的行为,还是鼓励他更进一步?
楚绍思考良久,慢慢点了头。
嗯,肯定是又把他拒绝了一遍,唉,心里难受,被拒绝的滋味就像病了以后吃黄连,苦的要命不说,还不能吐,必须好好的咽下去。
不行,他不可以气馁,温秀薇是他的,别人都不能抢走,想想预言家说过的话,没问题的,只要多坚持,早晚有一天,他能把温秀薇打动。
至于现在,还是跑过去刷碗吧,韩爷爷说过,会帮忙做家务的男人,才是最受欢迎的男人。
……
预言家楚酒酒可不知道在她没盯着的时候,爷爷奶奶的关系居然突飞猛进了,她正趴在红布条上,眼睛亮亮的看着玻璃柜里的藏品。
新开放的这批藏品大部分都是新石器时代的,也有一部分是青铜器,楚酒酒看的慢,韩生义就在旁边陪着她。新藏品很快就看完了,楚酒酒按着游览路线往前走,来到昏暗的青铜器展厅,她绕了一整圈,这才发现,没有她想看的那个东西。
愣了一下,楚酒酒懵然的问韩生义,“奇怪,怎么没在这里看到四羊方尊?”
韩生义问:“那是什么?”
楚酒酒听到这个问题,她张嘴就把四羊方尊的具体形象说了一遍,当然,这不是她自己的话,是她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话,她只是机械的复述了一遍。
韩生义对这些不怎么懂,听她机关枪一样说完,他四下看了看,“没有的话,可能就是收起来了。”
楚酒酒也是这么想的,“那好吧,只能下次再来看了。”
边走,她还一边说:“可惜啊,那可是咱们的十大传世国宝之一呢,看不到,真是好遗憾。”
韩生义问她:“四羊方尊是一个,剩下的九个是什么?”
“五牛图、石鼓文、西周利簋……”
楚酒酒正在专心的背记忆里看过的那些图片,突然,一个人拦住她,“等等,小姑娘,你说的西周利簋是什么?”
楚酒酒愣了一下,她看向拦她的人,韩生义也看过去,他不认识这人是谁,楚酒酒却是很快就想了起来,“你……我见过你,上一次我们我们去故宫,在珍宝馆里,你是一直看着金瓯永固杯的那个大叔。”
说到这,楚酒酒笑了起来,“好巧啊,今天我们又碰面了。”
马所长回忆了片刻,才把记忆里的那个能言会道的小姑娘,和眼前的楚酒酒对上号,他十分惊讶,“你竟然还记得我?”
楚酒酒连连点头,“厉害的人,我总是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韩生义默,似乎不厉害的人,你也是看一眼就忘不掉。
马所长也笑了起来,“看来我们确实有缘,不过小姑娘,你还是要给我讲讲,你刚才说的西周利簋是什么。”
十大传世国宝,楚酒酒只在杂志的彩页上看到过,每一页上都有国宝的清晰照片,还有一段两三百字的介绍,字数这么少,自然不会提到这些国宝到底是哪一年出土,又存在哪个博物馆里。
于是,楚酒酒不知道,她无形中犯了一个错误,西周利簋在这个时代,还好好的埋在土里,直到1976年,才终于出土。
楚酒酒不知道这些,她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她张开嘴,就要把当初看的资料给面前这个人背一遍,但韩生义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样,他不禁皱起眉头。
在楚酒酒说话前,他把楚酒酒拉到自己身后去,然后,他替楚酒酒说道:“都是道听途说的,以前住在乡下,老人们就喜欢讲这些故事,要是我们说错了,您别介意。”
楚酒酒不明就里的看着他,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楚酒酒才突然反应过来。
有些东西博物馆里不展出,不一定是被收起来了,也有可能是,这个时代里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愣了一会儿,楚酒酒再度笑起来,“是呀,我都是随口说的,您还是别问我了,我说的一半对一半错,要是把错的告诉您,那我不就是散播假消息了。”
马所长看着这俩孩子,他哈哈笑了一声,“看你们紧张的,咱们就是说说话,我又不是警察。”
也是万幸,这位马所长,他是世界历史研究所的所长,青铜器不在他的研究范围内,所以楚酒酒没有真的露馅。
马所长上回看见楚酒酒的时候,就觉得她的谈吐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今天又跟她聊了聊,他发现,楚酒酒不仅知识储备量很高,连对历史和文物的见解,也是一般人达不到的。
“考古就像失忆的人在寻找自己的记忆,没人愿意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当然也没有民族愿意做一个丧失底蕴的民族。文化是根,文物是围绕着根的泥土和养分,也许少一个两个,没什么关系,但要是一个都没有,也是会出大事的。”
楚酒酒憧憬的站在展品旁边,十分期待的说道:“要是以后我也能去考古就好了,我一定会把挖出来的文物当我自己的孩子这么宝贝着!”
她说的话仍然有孩子气,但不可否认,孩子气的表面下,还埋着多少成年人都无法理解的深刻情怀。有些事情,确实是需要天赋的,就像不懂艺术的人看不懂世界名画,不懂历史的人,也无法明白这些枯燥的死物,到底有什么值得人们买票去看的。
马所长跟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后来,还请她出去吃了一顿午饭,在饭桌上,楚酒酒和韩生义得知,马所长是世界历史研究所的所长,他们研究所隶属于国家历史研究院,这个博物馆,就是他们研究所的临时办公室。
66年开始,他们研究所的研究进度彻底停下了,众位同志们,有的被调到了别的地方,有的更惨,直接下放。马所长是第一个回来的人,等他回来才发现,研究所没了,整个单位都被别的机构征用了。等了好长时间,上面才在博物馆里给他们找了两间小屋子,让他们重操旧业。
不过,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大环境还是比较紧张的,马所长没法立刻捡起自己之前的研究项目,如今正跟古代史研究所的同志们一起,忙碌古代青铜器、金器的研究。
马所长说话还是比较婉转的,所以像楚酒酒,她就听不懂马所长深层的意思,一旁的韩生义听懂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楚酒酒不应该坐在这张桌子边上。
马所长的工作太敏感了,韩生义没法确定他以后不会再次倒霉。
韩生义的心境风声鹤唳,他不是楚酒酒,不知道未来还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那一天,所以他总是格外的谨身,楚酒酒没有他那么多顾虑,她听到马所长的苦恼,立刻直起腰,“您想找地方办公吗?来我家呀!我爸爸正愁房子租给谁好呢!”
马所长愣了愣,“你家要租房?”
楚酒酒眼睛亮亮的点头:“嗯嗯,我家四合院刚收拾好,我爸爸不想再租给平常的住户了,您不知道,之前我们一家子不在首都,房子被租给十好几户人家,足足一百来人住在一起,墙都熏黑了,有的瓦片还被偷走了。我爸爸心疼房子,所以再租出去,他想租给单位,租金好商量,只要别在里面做饭就行!”
马所长这顿饭也不是白请的,他是看中了楚酒酒的天赋,想让她到自己的研究所来当学徒,年纪太小,没法做助理,当个学徒倒是差不多。
研究所目前极度缺人,不止楚酒酒,他连韩生义都想拐过来。
听到楚酒酒这么说,学徒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了,他问了一下地址,发现是那一片,马所长又问:“你爸爸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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