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都敢,偷个鸡蛋你倒是怕了。”
楚酒酒:“那不一样,偷听不会被发现,偷鸡蛋是有可能被当场抓住的。”
说完这话,她和韩生义同时笑了一下,这话听着挺轻松,确实值得笑一笑,只是他们笑的太短暂,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勉强。
韩生义抬起头,楚酒酒的手还按着毛巾,如果没有毛巾,这个动作会非常暧昧,可有了毛巾,暧昧的感觉便荡然无存,只剩下毛巾带来的沁凉。
韩生义仰视,楚酒酒俯视,两人掉了个个,韩生义的目光在楚酒酒脸上描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楚酒酒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后来就变得不自在了,“你看什么呢?”
韩生义没有瞒着她:“看你哭没哭。”
楚酒酒:“……”
她神情变了变,原本跪直的身子,她坐下去,身形变得轻松了一点,语气也是如此,“你小瞧我了,我都多大了啊,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哭鼻子,那是小孩才干的事,我是大人了。”
解释太多,反而会露出漏洞,韩生义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他挪过视线,看向楚酒酒的袖子。
她今天穿的是天蓝色连衣裙,这裙子哪哪都好,就一点不好,只要湿一点点,就特别明显。
裙子是七分袖,袖口上只有一小片水渍,这水渍太小,又不够小,楚酒酒就是想赖在打水蹭湿上面,都赖不了。
跟着韩生义的视线一起看过去,楚酒酒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僵了两秒,眼看着韩生义要张口,楚酒酒先恼羞成怒的先发制人,“看什么看,你是不是又想说,我撒谎了?”
韩生义:“没有。”
楚酒酒:“我不信。”
韩生义有些无奈,“我不介意你对我说谎,反正你每次说谎,我都能看出来。”
楚酒酒:“……”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想起之前的事,韩生义浅笑道:“那是因为你病了还想瞒着我,这是大事,不能容忍。但平时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我真的不在意。”
这话有些不讲道理,谁知道什么事是大事,又有什么事是小事,衡量这些的全都是韩生义的口头之语,这是他一人的一言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楚酒酒听出来了,要是按往常,她早就闹了,可是今天,她竟然安安静静的,有几分默认的意思在里面。
毛巾变热了,楚酒酒就把手拿了下来,舒服的感觉被撤走,韩生义不禁追着她的手看了一眼,楚酒酒没看他,只把一旁的水盆拿过来,在里面继续投洗。
一边洗毛巾,她一边说:“也对,小事无关痛痒,不伤大雅,真正让人心里有疙瘩的,都是大事。”
毛巾在水盆里不停的浸泡又被拿起,带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般重复个三四遍就够了,但楚酒酒重复了七八遍都不止,这些声响,就像是她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她要先理清了,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话。
韩生义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
啪的一声,毛巾被楚酒酒扔会到盆里,溅出一片水花来。
像是胳膊没什么力气了,楚酒酒不再动作,她抬起头,跟对面的青年对视。
“韩生义。”
韩生义眸光动了动,这是楚酒酒第一次叫他全名。
楚酒酒抿着嘴,又放开,放开以后,她又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跟刚才弄毛巾一样,一看就是特别纠结的模样,可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纠结的人,哪怕觉得无法决定,她也仅仅只是纠结几秒钟的时间,然后,就遵循本心,选择了自己最想选的那个决定。
此刻,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
“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事,是你自己的事,连韩奶奶都没法改变你的想法,我就更不可能了,我也不想改你的想法,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
自从韩生义走进这个屋子,楚酒酒就一直表现的非常平静,但是,那平静是装出来的,她的表情是海平面,可她的心情是暗流涌动的深海,粉饰太平行不通,现在她终于开了个头,随着自己真实想法一起出现的,还有越来越热的眼睛。
她说的很快,完全不经过思考,全都是她最想说的话。
“我难过,我想哭,我不舒服,心里特别特别的难受,可是我也清楚,你比我难受一百倍、一万倍。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没你聪明,你想做的事情,我就是猜一辈子,也猜不出来。我不拦着你,也不给你捣乱,但我就想让你知道,每一次你去见那些人的时候,我都很担心,坐在你家里担心,坐在我家里也担心,一次两次的,我忍忍就算了,可是,我现在有些害怕了,我怕我要这么担心一辈子。”
视线变得模糊,楚酒酒不敢眨眼睛,因为一眨,眼泪就会掉出来,她低着头,语速变得更快。
“为什么你总是要做这么多危险的事情,好不容易,我不用再担心别人会伤害我、伤害楚绍了,这才几年啊,怎么又回到以前了。这种生活让我觉得累,特别累,因为我是个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我的注意力就这么多,如果放在你身上,就不能再放到别的东西上面了,可我还想做好多好多事,我想考博士,想帮薇薇和楚绍举行婚礼,我还想写一本属于我自己的书。我想做的事情那么多,可是,如果我总是担惊受怕,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掉在她的大腿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楚酒酒是没有任何想法的,说完了,她才感觉到,自己说的这些话,听起来有些自私,全是站在她的角度,没有一句是替韩生义着想的。
但是,她不后悔,从一开始她就说了,这些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从偷偷的想,变成了说出来而已。
泪珠掉在裙子上,给天蓝的布料染出一朵深色的花,一口气都说完了,眼泪也遮不住了,可是楚酒酒仍旧不抬头,她不敢抬,怕从韩生义的脸上看到什么她不想看的表情。
一想到这个,眼泪掉的就更多了,楚酒酒咬着下唇,不想发出哭泣声,就这么安静的坐着,韩生义望着她,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也是想说话的,就是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尝试了几次,那种失声的状况才终于消失,韩生义抬起自己的手,替楚酒酒抹掉了即将滑落脸颊的眼泪。
他的动作特别轻,像是在对待一个完美又脆弱的水晶娃娃,似乎力度稍微大一点,就会给这个娃娃带来不可修复的损伤,楚酒酒吸吸鼻子,愣愣的抬起头来。
韩生义的眼睛黑白分明,他总是特别冷静,可冷静二字反应在眼睛上,就只剩了一个冷字,今天不同,他的眼底有血丝,还有一层淡粉色的变化,和他对视,楚酒酒突然发现,他似乎也不总是这么淡定的,他也是会有明显的情绪外露的。
他张开口,明明也没怎么说话,声音却变得低哑起来,“再给我一年的时间。”
“只要一年,我就能让他们都下地狱,我也不喜欢危险,可是我要报仇,他们害死了我爸爸,只有让他们都得到报应,我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好好生活。
谁不想啊。
问题是,有些人很早的时候,就被剥夺了这个机会啊。
楚酒酒怔怔的看着韩生义,呜咽了一声,她突然往前冲去,抱住韩生义的脖子,楚酒酒再也压制不住了,她大哭出声:“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对不起……”
说真话固有再也憋不住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韩生义,如果他不快点停止的话,往后他的身边,可能就没有楚酒酒这个人的存在了。
目前来看,这威胁的效果相当好,韩生义听出了她的认真,立刻就慌了,连以前从没说过的“报仇”二字都说了出来。
跟二代们厮混,融入进那些人的圈子,奋力的向上爬,不停的交友、应酬,这些都是为了一件事,扩充自己的力量,让自己有跟那几个人、那几个家庭有抗衡的能力。
确实,权力在手,在社会上地位发生变化以后,尝到了不同的甜头,有那么一段时间,韩生义开始喜欢这种甜头了,要是放任他这么发展下去,报完了仇,他也不会收手,而是继续扩充,继续填满自己的野心。
高处不胜寒,这话说的没错,他有这个野心,也有这个本事,如果他想爬,那必然是越爬越高,可他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再深的感情,当前路发生变化的时候,也敌不住渐行渐远的目的地。
每个人身边的情况都是不断变化的,上小学时,身边全是小学同学,上中学时,身边全是中学同学,等到了大学,天南海北坐在一起,故乡的好友和景象,都会被人暂时遗忘。
环境变了,身边的人就注定会变,是,总有那么几个人会一直留下,但韩生义又如何能确定,楚酒酒就在那几个留下的人之中。
他确定不了,他连楚酒酒藏了那么长时间的想法都不清楚,他向来以揣摩人心为傲,可现在,他最骄傲的事情,在楚酒酒这里碰了一个钉子,这也算是一个教训吧,让他知道,人心复杂且多变,一旦在里面加入了过大的筹码,那就不是他能玩得起的了。
上回楚酒酒哭的这么惨,还是在找不到楚绍和温秀薇的时候,上次哄她她都听不见,这次明显好一点了,至少韩生义说了什么,她都记得。
哭泣声慢慢停止,楚酒酒擦干脸上的眼泪,睁着一双兔子眼,楚酒酒抬起头,向韩生义求证:“你说的,一年啊?”
韩生义被她哭的心脏都快罢工了,见状,他连连点头,“一年。”
楚酒酒问:“有没有危险?”
韩生义一口咬定,“没有。”
“我是韩部长的孙子,就是被人发现了,也没人敢动我。”
这句话可比干巴巴的没有两个字有用多了,楚酒酒吸了一下鼻子,也点点头,“嗯,还有楚副部长,他也在后面给你撑腰呢,就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咱们不怕他们。”
韩生义笑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楚酒酒又问:“那一年以后,你要做什么呢?”
楚酒酒的眼睛一直瞥着他,似乎要根据这个问题的答案,来确定之前那些话的真实性。
韩生义苦笑一声,楚酒酒说自己不聪明,那都是谦虚的话,其实她也是个人精,只是一般情况下不会显露出来而已。
“一年以后,不是就高考了吗?你忘了,你还要我跟你一起去考大学。”
楚酒酒自然是没忘的,但是发现韩生义也没忘,她很开心。
得意的扬起嘴角,她说道:“你还记得就好,愿赌服输。那这样说的话,你打算好好的考大学啦,你想学什么呢?”
楚酒酒不用问,肯定是历史专业,楚绍也不用问,必然是跟机械有关,只有韩生义,让人没法准确的猜中。
想到一个可能,楚酒酒不禁看过去,“该不会是思想政治吧?”
韩生义:“……”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枯燥的一个人?”
楚酒酒摇头,“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么深奥的一个人。”
韩生义默了默,回答道:“我不知道,还要再想想,但肯定,不是思想政治。”
他对思想理论没兴趣,即使他很擅长这方面,他也只是觉得兵不血刃和无形的战胜别人好玩,要说他对某些理念有什么认同感,不好意思,真的一丁点都没有。
所以韩生义要是走上这条路,他会是个特别厉害的官,但让他当好官,估计是没戏了。
他胸中就没有“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只有家里人都过上了好日子,而且家里没有任何遗留的问题了,他才会思考一下,要不要帮别人也做点好事。
这种心态对平常人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对政府人员来说,就有很大的问题了。因为这代表着,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先赶回家里去,把他家人都安顿好,至于剩下同样水深火热的民众,他是不会第一时间考虑的。
也是前世赶巧了,韩生义一辈子孤家寡人,因为阮梦茹给他留下的阴影,他痛恨婚姻,拒绝所有女人的靠近,所以,那些认识他的人,才没发现他有这么一个特征。而这辈子,他家人这么多,每一个,既是他的束缚,也是他的底气。
——
楼上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越说气氛越温馨,他俩一起靠着墙,眼前有两双腿,一双半天都不动弹一下,另一双就跟那马蹄似的,隔一会儿就要动一动,好像不动就不舒服一样。
韩生义脸上的痕迹还是没消下去,估计得留个四五天,如果是过去,楚酒酒已经把项链拿出来泡着了,但是这些年,除非别人生病比较严重,不然,楚酒酒是不会把项链拿出来的,像韩生义这个伤,更是不打紧,都不用涂药就能自己好,只是看着不怎么光彩而已。
这几天韩生义都不能去上班了,不然所有人都得问他,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晚饭他也没下来吃,楚酒酒弄了一大锅的凉拌菜,一半留在饭桌上,另一半都端到楼上去了,她还拿了好几个馒头,一看就是要跟韩生义一起吃。
韩奶奶看见了,也没说什么,这场风波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晚上,楚酒酒回了自己家,韩奶奶躺在床上,又等了好长时间,然后,韩爷爷才终于回来。
一回来,他就问韩奶奶,“你今天突然把生义叫走是为什么?家里出事了?”
韩奶奶撩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他:“家里出事,你现在再问,也晚了。”
韩爷爷:“……”
真出事早有人告诉他了,他就是知道事情不大,这才没问,怎么看老伴这模样,还对他生起气来了。
韩爷爷感觉自己是无妄之灾,他走过去,坐在韩奶奶身边:“怎么又不高兴了,生气伤肝,咱们这岁数的人,心里还是平和一点好。”
说着,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裳,“我还想多和你过几年呢。”
韩奶奶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直到听见这一句,她问:“真的?”
韩爷爷:“那还能有假的!咱俩结婚那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啊,我这辈子,心里除了国家、孩子们,剩下的就是你了。”
韩奶奶:“那你想办法,把阮梦茹处理了。”
韩爷爷原本轻快的表情顿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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