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疯子?还是,自己是疯子?
听说有些人太孤独,就会疯掉,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比如支书家的疯婆娘,总是和空气对话,还说她丈夫要来接她了。
难道,真是自己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突然,一声欣喜的尖叫打断了楚绍越来越跑偏的思路,他条件反射的看过去,发现楚酒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地上,而她身下,还有一只疯狂挣扎试图逃跑的兔子。
兔子力气太大,楚酒酒不得不用自己的身子压住它,同时,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兔子前腿。兔子玩命蹬地,楚酒酒则跟着兔子的频率一起疯狂乱扭,马尾散了,衣服脏了,白袜也变成了黑袜,还沾了一脸的泥巴和叶子,见楚绍看过来,她惊喜的喊:“爷爷快看,有兔子,比你脸还大的兔子——”
楚绍:“……”
嗯,他没疯。
没有疯子能给自己想象出这么一个糟心的玩意儿。
没有。
第4章
据楚酒酒说,那只兔子是自己跑到她脚下,然后被她一个饿虎扑食,压在了身下,对此,楚绍只有一个想法。
傻人有傻兔。
……
揪起兔子的耳朵,楚绍感觉不可思议。
这兔子也太肥了,最起码七八斤。
这年头,山上的树是公家的,不许砍,但野果蘑菇什么的,随便大家摘,大型动物不允许打猎,野兔野鸡却随意抓。生产队一年才分一次肉,老百姓平时买不起肉,就上山来抓兔子抓野鸡,山上大点的兔子都快被抓干净了,楚绍也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肥的。
在楚酒酒求表扬的目光中,楚绍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兔子的性命,然后开始拔毛放血。
楚酒酒吃肉无压力,但这还是她第一回 亲眼看到动物死去,她吓得呆了一瞬,可没过一会儿,她就缓过来了。
不愁吃穿的象牙塔公主才会伤心落泪,发出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的感叹。现在她和爷爷都快饿死了,别说兔兔,就是独角兽出现在她眼前,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抓住,然后吃掉。
楚绍处理兔子的时候,楚酒酒四下看了看,没有锅,那就只能烤着吃,蹲在楚绍身边,楚酒酒十分积极的贡献菜谱:“酱油两勺、耗油一勺,糖适量,五香粉适量,在碗中混合均匀,涂至兔子全身,缓缓按摩,直至入味,腌制两小时后,上下火200度,每隔十分钟翻一次面,烤至五十分钟时,在表皮涂蜂蜜,再烤十分钟,便可食用。”
楚绍一开始还不明白她在背什么,慢慢他听懂了,脸上的表情也消失了,等楚酒酒说完,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把兔子交给楚酒酒,开始架火堆。
火堆架好,把兔子放上去,楚绍就没别的动作了。
别说那些复杂的调料,就连盐,楚绍都没加过。
楚酒酒当场石化。
她已经意识到爷爷很穷了,可她没意识到,爷爷居然这么穷!
连!盐!都!没!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的大起大落吗?
楚绍一直看着火,偶尔他也会抬头看一眼被打击到无以复加的楚酒酒,突然,楚绍的目光落在楚酒酒胸前硕大又古怪的项链上。
“把项链收起来。”
楚酒酒不解:“为什么?”
楚绍抿了抿唇,“这里没人戴首饰,项链和发卡,都要收起来。”
戴饰品,会被人们说资本主义,连小孩都知道这个道理,楚酒酒却不知道。
楚酒酒不明白背后的缘由,但她还是乖乖的摘下来了,把发卡和项链塞进裙子口袋,连发绳都被她摘了下来,坐在叠好的外套上,看着手中五彩斑斓的发绳,楚酒酒突发奇想:“爷爷,你说这个能卖钱吗?”
楚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这根看着不起眼的发绳,也花了二百多块钱,楚绍瞥了一眼,确实是好东西,不过……
“不能,现在禁止私人买卖,卖东西是投机倒把,会把你送到劳改农场去。”
楚酒酒好奇:“什么是劳改农场?”
楚绍:“就是关押犯错误的人的地方。”
楚酒酒:“那为什么叫农场?”
楚绍:“因为那就是一个农场。”
楚酒酒:“……”
她托腮回想了一下,又问:“是不是跟牛棚差不多?”
楚绍诧异的看她,“你知道牛棚?”
楚酒酒顿时找回了自信,她扬起头,得意道:“当然,我在书里看到过。爷爷,你不知道吧,我记性特别好。我家有好多书,就算看不懂,我也会翻翻看,只要我看过,我就会一直记下来,是不是很厉害呀?”
楚酒酒一脸的等夸奖,楚绍却没像其他人一样,一听就夸她是天才。他给兔子翻了个面,然后望向楚酒酒:“你家里有很多书,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说起父母,楚酒酒的话唠属性立刻被激活了,她把自家的情况几乎说了个底掉,从她爸爸的奋斗史,一直说到她妈妈喜欢给她扎什么样的辫子,事无巨细,又光怪陆离。
楚绍一半听得懂,一半听不懂,前面他还会尽量收集信息,到了后面,他就麻木了,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个小孩,真是蜜罐里泡大的。
哪知道情况急转直下,楚酒酒讲到了父母出事以后,她是怎么大显身手、逃过了被送到孤儿院的命运,又是怎么独自生活了小一年,她没说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不需要说,楚绍也明白。
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楚酒酒说完了,楚绍也没安慰她,只把烤好了的兔子撕下来一块,让她吃。楚酒酒吃着没放任何调料的烤兔子,感觉心脏比舌头还苦闷。
到底什么意思呢,爷爷会不会让她留下啊。
楚酒酒十分抗拒孤儿院,更抗拒被人领养,妈妈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是可靠的。除了父母,她谁都不信,而爷爷是爸爸的父亲,所以她也相信爷爷。
陌生的时代,假如爷爷不要她,恐怕她还是会被送到孤儿院去,不知道这里的社工好不好骗,要是不好骗,她可怎么办啊。
楚酒酒人不大,小心思挺多,刚刚她重点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悲惨身世,目的就是引起楚绍的同情心,楚绍当然接收到了,不过,他天生是个理性主义的人,感性的故事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倒是楚酒酒无意间提到的她对外人的抗拒,让他迟疑了一下。
确实,他之前就在纠结,要不要去大队部,找人把楚酒酒送走,他现在养活自己都困难呢,怎么养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来历说不清楚,口粮没有着落,再加上他如今朝不保夕的生活,一味地逞能,搞不好会害死她。
楚绍问她:“你是怎么来的?”
楚酒酒把梦描述了一下,不过,她多了个心眼,没把项链的事情说出去。
果不其然,楚绍的下一句就是:“你还能回去吗?”
楚酒酒立刻摇头:“不能了。”
其实她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就是能回去,她也坚决不回去。
那里除了冷冰冰的房子,什么都没有,从看见楚绍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她要留在这,听爸爸妈妈的话,跟爷爷一起生活。
发现楚绍想让她离开,楚酒酒立刻开始哀求:“爷爷,让我留下吧,我虽然不会抓鱼,但我能学呀,我还会抓兔子,以后我每天都待在山上,给你抓兔子,给你摘果子,我知道家里穷,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我就住在山上,自己养活自己,你没事来看看我就好了。”
楚绍:“你当你是白毛女?”
楚酒酒噎了一下,她不知道白毛女是谁,停顿一秒,楚酒酒的眼睛开始蓄力,眼泪很快被逼出来,她抽了两下鼻子,哽咽道:“爷爷,我不会给你带来负担的,我、我已经没地方去了,爸爸妈妈不在了,我没有任何亲人,爷爷,我……”
楚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期间还嚼了几下兔子肉。
楚酒酒:“……”
猛地把眼泪收回去,楚酒酒一改可怜巴巴的模样,开始耍赖,“我不管,我来了,那就不走了。你也不用管我,我就在山上住着,运气好多活几年,运气不好,就变成一顿晚饭,弱肉强食嘛,我懂的。”
楚绍把兔子肉咽下去,总算给了点反应,“嗯,确实有几分楚家人的样子。”
楚酒酒:原来爷爷吃硬不吃软。
……有点贱。
楚酒酒吃饱了,就在心里腹诽,楚绍还没吃饱,一只将近八斤的大兔子,处理以后还有六斤,楚酒酒吃了不到一斤就饱了,而楚绍自己一个人,就干掉了四斤,最后只剩下一条兔腿。
他是绝对不会把兔腿带回去的,宁愿喂狗,他都不愿意把食物送给张家人。
随手摘下一片芭蕉叶,把兔腿包在里面,楚绍开始清理火堆,冷不丁的,他突然说了一句:“下山以后,不要乱说话。”
楚酒酒蔫蔫的,听到这话,她迟疑了一下,抬起头:“下山是让我留下的意思吗?”
不留下怎么办呢。
不知道她是谁的时候还好,现在知道了,要是还把楚酒酒送走,那他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在担心中度过。
他担心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他自己也受不了了。
楚绍不爱说话,更不会表达感情,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没有明确的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
楚酒酒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她立刻表起忠心来:“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不会乱说话的!”
楚绍却不怎么信她,他半跪在地上,支起上半身,“如果你乱说,就会有人把你送去劳改农场、送去牛棚,懂了吗?”
楚酒酒对劳改农场和牛棚有多可怕,还是没概念,但她知道被送走意味着什么,到底还是个孩子,楚酒酒被吓到,连忙点头:“懂了。”
楚绍不再说话,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手里还忙个不停,等把火堆处理完,楚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夏天黑的晚,现在可能就是下午四五点钟,现在下山,等到了山下,晚霞也该点缀上了。
张富来肯定已经告状了,不知道张家打算怎么对付他。
摸着好长时间都没这么鼓的肚子,楚绍面无表情的想。
楚绍有什么想法,都是憋在心里,根本不会跟别人说。他在前面走着,楚酒酒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一直看着脚下,她也没有说话,走到半山腰,楚酒酒突然指着一个方向:“爷爷,那里有人。”
楚绍望过去,只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瘦削人影。
楚绍有些警惕的眼神放松下来,“没事,是住在牛棚的人。”
牛棚的人自顾不暇,不会掺和村里的事,所以不是来抓他的。
楚绍说完就继续往下走了,楚酒酒还想再看看,毕竟楚绍刚用牛棚吓唬过她。可那个人一眨眼就消失了,身手矫健的不像话,楚酒酒只好失望的转过身,快跑几步,追上楚绍。
竹林斜阳,他们爷孙两个走的很悠闲,却不知,山下已经闹腾好久了。
第5章
快到山下的时候,楚绍停了下来,他把包着兔腿的芭蕉叶打开,然后撕了一大块肉,递给楚酒酒。
楚酒酒摇摇头,“我还不饿呢,爷爷。”
楚绍:“不饿也吃,下山就没吃的了。”
楚酒酒眨眨眼,把肉接过来,还没放进嘴里,又听楚绍说:“还有,以后别叫我爷爷。”
“那我叫你什么?”
楚绍想了想,“叫哥哥。”
行吧,哥哥就哥哥,左右她不吃亏。
一条兔腿很快被两人消灭干净,楚绍把骨头随手扔掉,这才继续下山。
他们下山的路和上山不一样,之前上山的地方有棵大槐树,而下来以后,她发现这是她一开始出现的地方,眼前是大片绿油油的农田。
再次经过那个女人和老太太住的房子,楚酒酒多看了一眼,不过没看见那两个熟悉的面孔。
楚绍带着楚酒酒在村里穿梭,遇见其他的村民,他们都会对楚绍和楚酒酒这样的组合窃窃私语一番,奇怪的是,居然没人过来问。
等到了张家大门口,楚酒酒才明白为什么没人问。
尖利又粗鄙的咒骂声不断从院内传出来,间或有人劝她别骂了,骂的人都不在,根本没用。结果,她又把劝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用问,这就是那个厉害的张婆子。
窝里横,窝外横,全村都知道张婆子的名声,没人敢掺和他们家的事,就怕让自己也沾一身腥。
“王八犊子!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他,他竟然把富来打成这样子!我这是养了一个仇人啊!白眼狼!他还有脸跑,富来啊,你等着,等他回来,奶奶让他给你跪下!”
张家有自己的篱笆墙,中间还用竹子做了一扇门,不过这门连一米高都没有,就是个摆设。张婆子咒骂的声音响彻云霄,现在下工了,大家都坐在家里等着吃饭,但是没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因为张婆子已经这样骂半个钟头了。
她的大儿媳,就是张富来的娘,也跟着骂:“娘!这孩子真不能再留了,混不吝,不听管教不说,现在还打咱家人,都这样了,咱还养他干啥啊,他一来,咱家人人都吃不饱饭,庆国下地都没力气,马上就收稻子了,再这样下去,咱家可怎么活啊。”
大儿媳叫牛爱玲,是张家大儿子张庆国的媳妇,张富来是她小儿子,那就是她的命根子,她今天说什么都要替自己儿子出这口气。
张庆国倒是有点犹豫,“这不好吧,楚绍怎么也是大妹的儿子……”
牛爱玲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大妹大妹,你大妹都死了!她活着的时候咱们就跟着倒霉,现在她死了,她儿子又接了她的班,你眼里就有你的大妹,你儿子就不是人,活该被打个半死?!”
牛爱玲话里话外好像张庆国对楚绍的妈妈有多好一样,实际上,他对楚绍的妈妈不闻不问,最多只能算没欺负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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