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跟我说,你和奶奶是在南边认识的,然后认识了好几年,才终于结婚。我爸爸还说,你们结婚那么晚,就是因为奶奶一直都有心结,她觉得自己长得太丑了,没人喜欢,后来好不容易相信了你,可是她还是特别介意自己的脸,九十年代的时候,整容刚传进咱们国家,奶奶就要去试,她没告诉任何人,因为她知道别人都不会同意的,风险太大。她偷偷去了,结果,别人介绍她去的那家是个黑医院,手术失败,奶奶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楚绍听的有些疑惑,“什么是整容?”
楚酒酒:“就是在脸上动刀子,奶奶的脸上都是烧伤,应该要移植新皮吧,那就要把她的脸割下来,换上一张新脸。”
楚绍:“……”
楚酒酒也是个半吊子,她道听途说,说出的话跟恐怖片一样,实际上,温秀薇死于不熟练的麻醉,往好处看,她至少没受到痛苦。
楚绍听的眉头紧紧的拧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那你刚才看见的她,脸上没有烧伤?”
“没有!可漂亮了!爷爷你可真是幸运。”
说到最后一句,楚酒酒的语气都有点嫉妒了。
楚绍:“……”
你一个女孩,有什么好嫉妒的。
没听到楚酒酒说这些之前,楚绍十分害怕看见温秀薇,这是青春期男孩的正常反应,喜欢和害怕总是一起来的。在楚酒酒出现以后,他已经逐渐接受了温秀薇会是他未来妻子的事实,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她有了好感,但他不懂什么是喜欢,就把这种有点兴奋的心情,自动处理成了大脑在对他进行报警。
可听完了楚酒酒的话,尤其听到,温秀薇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脸不再那么难看,就丢了一条命以后,他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温秀薇,秀薇。听名字,他总以为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生活在小康之家的温柔女孩子,却没想到,她的人生也这么坎坷。
现在,楚酒酒把她夸的越漂亮,那受了伤之后的她,便是越绝望。
“你知不知道她的脸是怎么受伤的。”楚绍问。
楚酒酒一愣,挠了挠头,她回答道:“这个,我爸爸没说过,他可能也不知道吧。”
楚酒酒不知道的是,不仅她爸爸不知道,就连她爷爷楚绍,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温秀薇心里一辈子的痛,她谁都没告诉过,如果别人问起来,她就说是意外,再问是什么意外,她就会跟人家翻脸。
成年后的温秀薇远没有现在温顺,她孤僻、开不起任何玩笑,也就是对着楚绍的时候,她愿意笑一下。不跟任何人打交道,讨厌别人盯着她的脸看,只要出门就戴帽子和纱巾,谁也看不出来,她曾经是个那么漂亮的女孩,连某些明星都比不上她。
楚绍不说话了,楚酒酒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沉默一会儿,楚酒酒忍不住提议:“爷爷,咱们把奶奶接过来吧?”
楚绍抬起头,盯着她不吭声。
楚酒酒继续说:“咱们把奶奶接过来,你跟我一起,随时随地的保护她,她就不会再受伤了呀,而且咱们是一家人,本来就该住在一起的。”
楚绍:“把她接过来,你准备怎么介绍自己。奶奶你好,我是你来自几十年后的孙女,我没疯,我是正常人,这么介绍吗?”
楚酒酒:“……”
“我当初叫了你爷爷,你不就相信我了,”楚酒酒小声反驳道,“那奶奶也是有可能相信我的啊。”
楚绍:“行,就算她可能相信你,但还有一个问题。她是知青,组织把她派到哪个村子,她就必须在那个村子里待着,如果私自离开,她就会被送到劳改农场,就这样,你还想让她住到咱们家来?”
楚酒酒吃惊的张大嘴巴:“这么严重!”
楚绍:“你以为呢?”
楚酒酒:“我……我以为是可以随便离开的啊,李艳她不就离开了。”
楚绍:“李艳是去镇上工作了,有工作,她就能被调走,你要是也能给温秀薇找个工作,她也能离开,但不管去哪,她都肯定来不了青竹村。”
楚酒酒沉默片刻,楚绍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谁知下一秒,她坚定的一捶床板,“那好吧,只剩一个办法了,咱们搬到奶奶住的村子去!”
楚绍:“……”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楚绍风凉的笑了一声,“你说搬就搬,你一个青竹村的人,凭什么住到别的村子里去?”
楚酒酒:“我……”
楚绍:“你不挣工分,也不干农活,又没大人带着,人家凭什么接收你?”
楚酒酒:“我……”
楚绍:“去别的村子以后,你住哪,农村没有租房的,买房子你得有当地的户口,还是你准备就住到山上去,再当一回白毛女?”
楚酒酒:“……那你说怎么办,咱们不能搬过去,奶奶也不能搬过来,难道就这么两地分居呀!”
楚绍忽视了她的用词,刚才他还能说会道,一说起解决的办法,他跟楚酒酒一样,沉默半晌,然后开口:“再说吧,让我想想。”
楚绍这一想,连续两天都没想出来什么好办法,而温秀薇的大名,以一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势头,迅速传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子。
楚酒酒从村里人那得知,温秀薇是徐家湾的知青,徐家湾原本有三个知青,两女一男,现在又来了两个女的,其中一个还这么漂亮,大家不禁感慨,徐家湾到底什么运气啊。
聊天的人不太痛快,“罗知青就够好看了,人还好,现在又来一个更好看的,全都分给徐家湾了,我都怀疑是不是徐家湾搞了什么小动作,所以上面的领导把好看的女知青都给了他们。”
另一人劝他:“谁说的,咱们这的李知青不是也挺好看。”
那人撇嘴:“好看是好看,但李知青太难伺候了,还是罗知青好,我听说,罗知青现在是徐家湾的小学老师,有孩子上不起学,还是她帮忙掏的学费呢。”
楚酒酒在一旁看似拔草玩,实际是偷听,她不知道罗知青是谁,她只注意到温秀薇如今就在徐家湾。
家里的楚绍死活不说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楚酒酒怀疑他是在拖延,可她等不下去了,她恨不得现在就能看见温秀薇,然后跟她说上几句话。
韩生义在她身边待着,这两天,他也听说了温秀薇的名字,不过他能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村里的女人们都在说,温秀薇长得跟楚酒酒特别像,男人们不够细心,发现不了这一点,他们看温秀薇的时候,光看她有多好看了,哪还会注意她跟一个小孩像不像。
韩生义把这句话放到心上,再想起前两天听到的楚绍和楚酒酒吵架,以及这两天楚酒酒一看就心神不宁的模样,他不禁也好奇起来。
这个温秀薇,到底是什么人?
从两个男人身边走开,楚酒酒一边走在小路上,一边揪手里的叶子。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扭头跟韩生义说:“生义哥,我想去徐家湾。”
韩生义了然的看着她,“你想去看温知青?”
发现韩生义已经知道了,楚酒酒不禁干笑一声,“那个,村里人都说我跟她像嘛,所以我想去看看。”
徐家湾距离青竹村不太远,走着去,大概四十分钟就到了,现在天还早,韩生义笑了笑,“好,我跟你一起去。”
如果只有楚酒酒一个人,她还真不敢独自跑这么远的路,有人贩子那一出以后,她总怕自己半路上就被人给卖了。现在好了,楚绍不跟她去,还有韩生义愿意陪着她。
韩生义抬腿就要走,楚酒酒却拦住了他,“等一下,生义哥,我先回家拿点东西,咱们不能空着手去!”
韩生义:“……”
不就是看一看吗,怎么还要送礼。
楚酒酒回到家里,趁楚绍不在,一通乱翻,不经楚绍同意,她从衣柜里拿了二十块钱出来,还把楚绍买回来的,一双从没用过的线手套带上了,再从立柜里搜罗出一包没开封的点心,楚酒酒站在堂屋里想了一会儿,掏出自己的小钱袋,纠结又纠结,最终还是把里面最大面值的那张五块钱拿了出来。
韩生义在一旁看的直挑眉,这个温秀薇在楚酒酒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他算是有概念了。
徐家湾这个村子,坐落在青石河拐弯处的河滩上,大坝工程开始以后,距离青石河近的那些房子,全都被镇上征用了,为了补偿那些受损的村民,镇上又找人帮忙,在徐家湾的外围多建了一排砖瓦民房。
镇上的这个举动是为了补偿村民,然而村民并没有享受到这种福利,倒是徐家湾的大队部,乐呵呵的搬进了新房子,而原本那些土坷垃堆起来的旧房子,就发配给那些倒霉的村民了。
在大坝工程没开始的时候,附近几个村子,徐家湾生产力是倒数第二低的,人口却是正数第二多的,村里人人都吃不饱饭,搞得大家一说起徐家湾,第一印象就是自家有个来自徐家湾总是上门借粮打秋风的亲戚。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有失偏颇,不适用于很多情况,徐家湾就是一个例子,他们这里没有多少刁民,倒是有一个土皇帝般的大队长,他是徐家族长,管理村子不靠民心,靠的是镇压和威胁,村里人对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看着他把所有好处都搜罗到自己口袋里。
新房子当做大队部了,还剩下一两间,徐家湾大队长为了让自己面上好看一些,把它们批给了村中的知青。
两间房子,一间大的,一间小的,大的里面摆了两张上下铺,这是女知青的宿舍,小的那间一边堆满了队部的杂物,另一边也放了一张上下铺,这是男知青的宿舍,不过因为徐家湾就一个男知青,所以这两张床目前都是他在用。
从青竹村去往徐家湾有好几条路,楚酒酒跟韩生义走在最方便的大路上,二月份不下雨也不下雪,路面干干的,两旁的竹子在风中摇曳,发出刷拉拉的声音,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见到温秀薇了,楚酒酒高兴的想当场哼一首歌。
韩生义看着她这个开心的模样,沉默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会真的想给温知青送钱吧?”
楚酒酒蹦蹦跳跳的脚步一停,她转过头,不明就里的问:“不行吗?”
韩生义:“……”
他用比较委婉的语气说道:“你没见过她,她也没见过你,非亲非故的,你突然跑到她面前,要给她送钱,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楚酒酒手里攥着她的小钱袋,张了张嘴,楚酒酒也意识到这样做的不妥之处了,站在原地,楚酒酒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看向韩生义,一脸的苦恼:“可,她才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她手里有没有钱,要是没有的话,我还不给她,那她接下来怎么生活呀。”
默了默,韩生义问她:“你是不是跟温知青早就认识?”
楚酒酒一听,顿时机警的放下手臂,“没有啊,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韩生义:“……”
你的这个态度,就是我为什么问你的原因。
在韩生义面前,楚酒酒总是想不起来防备他,真实的情绪流露出去,韩生义又是一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人,自然会发现她行为里的异常。楚酒酒也不想跟韩生义说谎,攥了攥手里的钱袋,楚酒酒模糊的说道:“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温知青,第一天看见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她跟我失散多年的家人一样,就像是……就像是我从没见过的外婆,你懂吗?”
韩生义不懂,“你见过你外婆,你外婆是张婆子。”
楚酒酒:“……那就是奶奶,总之她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长辈,很慈祥。”
就算韩生义没见过温秀薇长什么模样,但如今的政策即使再丧心病狂,也不能派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过来当知青吧,他一脸复杂的听着楚酒酒说完,然后更加诡异的发现,她好像不是开玩笑。
她的表情十分憧憬,韩生义望着她,他还没看见温秀薇,但温秀薇的印象已经在他心中打了一个折扣。
一个让楚酒酒变得奇奇怪怪起来的人,肯定自己也是奇奇怪怪的。
……
走过大片的竹林,终于来到徐家湾的地界,村口这里,有个风吹日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木头牌坊,楚酒酒仰头看了一眼上面已经模糊的字迹,然后跟韩生义一起往里面走去。
诚然,温秀薇是漂亮,但再漂亮的人,刮起来的风潮也就只能保持那一阵,现在大家都还新鲜着,所以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了温秀薇的名字,可再过上几天,过上半个月,就不会再有人提起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没遇见楚酒酒的楚绍,也没在这个时间听过温秀薇大名的原因。
那时候的他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每天除了上工就是上山,哪还有精力去关注别村新来的知青呢。
后来在另一个城市相遇,曾经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遭受过差不多坎坷的经历,让他们俩有了第一个话题,两颗受过创伤的心,就这么渐渐走到了一起。
上一次他们相遇相守是水到渠成的,这一次,有了某人的强势插入,可能就没那么顺利了。
毕竟,有“第三者”的关系都是更为复杂的。
……
温秀薇来到徐家湾的时候,身上就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套换洗的衣服,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带着棉被,带着搪瓷盆和搪瓷碗,连搓衣板都要一起带过来,就她,轻装上阵,身上穷的叮当响,除了大伯给的十块钱,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大伯在她临行的时候说,以后当了知青,她就有国家发的补贴了,省着点花,足够她生活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会再给温秀薇更多的钱,衣食住行,以后她都要自己解决了。
徐家湾的知青都是一起吃大锅饭,做饭的人就是那个人人称赞的罗知青,刚住进来两天,四个女知青的宿舍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说笑笑,另一派,就是温秀薇自己。
她不会讨好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进女知青的圈子里,而且她能感觉到,孙玉芹很不喜欢自己,她正在带着另外两个知青排挤自己。就比如现在,她们三个热热闹闹的去做饭了,把她甩下不说,还把几个人的脏衣服全都扔到了她面前,笑嘻嘻的让她去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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