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买的与亲手做的,终归是不同的。云姑娘若知道,肯定会更珍视的。”
“一盏花灯,能搏她一时欢喜就行,无须珍视。”
“……”
行吧主子您高兴就成。
***
眨眼又过三日,秋闱总算结束。
在贡院里圈养了小半月,考生们就像是从牢里放出来一般,或是面色发青,或是头重脚轻,或是两眼昏昏,一个个没什么人样,一出来立刻有等候在外的亲属迎上前关怀。
谢仲宣和谢叔南俩人一道出来,一个虽消瘦了些,依旧淡然自若。一个则像是放回山的野猴,两眼放光,无比活跃,“总算考完了!”
管家老早就在贡院门口候着了,见着两位公子爷,赶忙上前问好,又道,“世子爷已经在春风楼安排好酒菜,就等两位爷了。”
谢叔南大为感动,“真不愧是我亲大哥呀,贡院的饭菜真不是人吃的,瞧瞧,这九天把我脸都吃绿了。”
谢仲宣嫌弃道,“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谢叔南又问管家,“云妹妹来了没?”
管家支吾道,“云姑娘去文庆伯府了,二爷三爷有所不知,这些日子伯夫人身上不大爽利,云姑娘得空就去伯府与三姑娘作伴。”
谢仲宣蹙眉,“舅母怎么了?”
管家弯腰道,“二爷,这儿人多嘴杂,且奴才也不太清楚是个什么情况。要不您二位先上马车,到了春风楼去问问世子爷?”
谢仲宣想想也是,带着谢叔南一起往外走。
刚走没两步,身后便有人叫道,“谢二爷,谢三爷。”
兄弟俩一回头,倒是瞧见张熟面孔,是孙府三房的孙明礼。
孙明礼此番上前就是打个招呼,套个近乎,见着兄弟俩有事要忙,也不敢耽搁,拱拱手道,“那就等半月后两位仁兄高中的好消息,届时小弟可要厚颜上门讨杯喜酒喝。”
谢仲宣和谢叔南客套了两句,便跟着管家上了车。
坐上马车时,谢叔南嘴里还嘀咕,“这孙明礼先前见着咱,畏畏缩缩的,也没这般热络,今儿个是怎么了?难道是瞧着我红光满面,知道我一定能中举,这就来巴结我了?”
谢仲宣本想翻个白眼,但想着有失风度,只道,“待会儿见到大哥,我看你还敢不敢这般吹牛。”
谢叔南讪讪的笑了下,又托着脸颊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一出考场就能见着云妹妹呢。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终归是要回来的,急什么。”谢仲宣懒声道,悠悠摇着折扇闭目养神。
***
文庆伯府正房。
孙氏服过药后昏昏沉沉睡下了,乔少夫人带着玉珠和云黛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柔声道,“两位妹妹出去透透气吧,这里有我守着。”
“辛苦嫂嫂了。”玉珠点头,原本圆润的脸庞难掩憔悴。
俩个小姐妹手拉手一道往院外走去。
云黛轻声哄道,“玉珠姐姐你放宽心,我见舅母比上回精神了一些。大夫不也说了,只要悉心调养着,并无大碍的。”
玉珠抿唇,低低道,“你就别拿话哄我了,我母亲的病情,上回哥哥嫂子与大夫聊的时候,我偷偷听见了,只是熬一年算一年罢了……我母亲还说,她会熬着的,起码将这三年熬过去,绝不会因着她而碍了我的婚事。”
说到此处,玉珠不住掩面低泣。
云黛心头酸涩,抬手拢住她的肩,低声道,“姐姐从前总笑我爱哭,说我是爱哭鬼,怎的今日也成了个哭包。你要再哭的话,我也要哭了……”
玉珠杏眸含泪地瞪着她。
云黛故意撇嘴,做了个哭相,“呜呜呜,我说真的,你要还哭,我就哭得比你还凶。”
玉珠被逗笑了,伸手就要去拧她的脸,“你这小无赖!”
云黛见状也笑了,转身就要去躲她。
还没走两步,玉珠就逮住云黛,按在芭蕉山石旁,抓着她的手要挠痒痒。
“好姐姐可饶了我吧,我最怕痒了。”
“才不饶你,说,谁才是爱哭鬼。”
“是我,是我!”
就在小姐妹笑闹时,忽的一声不高不低的呵斥声响起,“玉珠,你怎么又欺负云妹妹?”
云黛和玉珠皆是一怔,笑容渐收,转脸看去。
只见青石板路上,乔文绍与孙明礼并肩站着,神色各异地朝她们这边看来。
俩姑娘忙站起身来,敛衽理发,又恢复到平素规矩的模样。
玉珠福了福身子,唤道,“哥哥,五表哥。”
云黛也跟着行礼,“文绍哥哥,孙家表兄。”
乔文绍颔首,走到玉珠面前,一脸严肃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我跟云黛闹着玩。”玉珠嗫喏道,又瞥了眼孙明礼,“五表哥怎么来了?考完了?”
孙明礼陡然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云黛身上挪开,有些紧张地答道,“是,今日考完了最后一场。听闻姑母身体抱恙,特来探望。”
玉珠点头道,“表哥有心了,只是母亲方才服药睡下,这会儿我嫂嫂正陪伴着。”
乔文绍闻言,皱了下眉头,再看孙明礼,“今日是来的不巧了,你先回屋歇息,等晚些再来探望吧。”
孙明礼称是。
玉珠这边也不作停留,牵住云黛的手,“哥哥,我和云黛先回院子了。”
说着也不等乔文绍说话,拉着云黛就跑了。
云黛犹觉得失礼,匆匆忙忙说了句告辞,就与玉珠一块走了,嘴里还念着,“姐姐你慢些跑。”
少女身形纤细,在这秋日阳光下,犹如蝴蝶蹁跹,灵巧又活泼,看得人心情都变得轻快。
孙明礼目光发痴,喃喃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她比之洛神,丝毫不差……”
上次未见其全貌,光听声音他都难以忘怀。这次见到她的容貌后,孙明礼只觉得神魂都被她给勾走了。
乔文绍握拳抵唇,咳了一声,“考了九天,表弟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孙明礼魂不守舍的应着,心里却是想着,等秋闱成绩一出,他定然要母亲上门提亲。
若有妻如此,他便是明日死了都值。
……
“方才我那表兄只瞧你一眼,就彻底失了魂。”等跑远了,玉珠伸手去敲云黛的额头,“你啊你,真真是长了张勾魂摄魄的妖精脸。”
云黛一脸无辜,“爹妈给的容貌,也怪不着我。”
玉珠气笑了,又去揉了揉她的脸,只觉得光滑细腻,摸着舒服极了,根本不舍得松手,不由真心感慨道,“我若是男子,也想将你娶回家。”
俩人说笑两句,云黛便准备离开了,“今日二哥哥三哥哥考完试,我想回去问问他们考得如何。”
玉珠拿了颗水晶葡萄吃,“这有什么好问的,二表哥肯定中,至于谢南瓜嘛……”
她本想说肯定不中,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上回去醉仙坊被逮住时,他一力承担起全部责任的样子。想了想,她嚼着葡萄含糊道,“没准他走狗屎运就中了。”
云黛浅浅一笑,从莲花纹藤椅上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玉珠姐姐你晚上要好好吃饭,我瞧你这些日子都瘦了。”
“知道了,小丫头还来叮嘱我了。”玉珠笑着起身,送云黛出门。
***
云黛回到国公府时,三兄弟早已从春风楼吃酒回来,各自回院里好生睡了一觉。
等到夜里同坐一席,谢仲宣和谢叔南酒足饭饱,换了洁净熏香的锦绣衣袍,又恢复到从前精神奕奕的状态,丝毫不见刚出考场时的疲累。
晋国公问着谢仲宣和谢叔南两兄弟考试之事,乔氏则是满眼心疼地给儿子们夹菜,仿佛他们这几日是去吃了极大的苦。
谢仲宣始终谦逊,云淡风轻道,“在不久便放榜了,那日就能见分晓了。”
谢叔南则是眉飞色舞,毫不低调,“我午后与二哥对了些考题,我觉着我答得挺不错,八成是能考中的。”
见幼子这般张狂,晋国公抬手摸了摸蓄了短须的下巴,和善笑道,“你最好能考上,不然你大哥、二哥和云黛一道去长安,就留你一人在陇西了。”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是一愣。
谢仲宣看了眼云黛,“云妹妹也要去长安?”
晋国公还没开口,上座的谢老夫人气定神闲道,“我做的主,你们月苒表妹要成婚了,正好让云丫头代我去吃喜酒。”
谢仲宣颔首,谢叔南则是咂舌,“月苒表妹这么快就要嫁人了?”说着眼珠子还往云黛身上瞅了瞅。
乔氏垂眸不语,继续舀着汤。
老夫人前几日与她提了这事,说是让云黛去长安见识下,但自己没记错的话,现任大理寺卿崔大人是老夫人的内侄,家中好像有两个儿子尚未娶妻。等二郎、三郎去了长安备考,不可避免要走亲访友,结交当地的官员……尤其三郎考的明法科,肯定是要去拜访崔家的。老太太莫不是想让云黛嫁去崔家?
也是,云黛这般好容貌,若是能在长安嫁得高门,可比嫁在陇西带来的利益大。老夫人当初能舍得将两个女儿远嫁,自然也能舍得云黛这小丫头……
乔氏越想越深,浑然不觉谢叔南在唤她。
还是晋国公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碗,“夫人,三郎在唤你呢。”
乔氏这才定了定心神,挤出笑容看向谢叔南,“怎么了?”
谢叔南笑道,“母亲,过两日长远侯府的赵六郎打算办个诗会,在西郊外的鹿灵山,可以赏花划船,看山观水,我想带云妹妹一起去玩,成不成?”
乔氏看着幼子俊朗朝气的脸庞,那眼里对一个人的喜欢藏也藏不住,不由得替儿子惋惜起来,若是儿子与云黛两心相悦自是好的,可当下看来,就三郎剃头担子一头热。若云黛真去了长安,被外头那花花世界迷了眼,真留在长安嫁了,到时候伤心的还是三郎。
长痛不如短痛吧。乔氏这般想着,也板起面孔来,“不成。你们儿郎们吟诗作画,云黛个小姑娘去作甚?”
谢叔南没想到会被拒绝,急道,“又不单单是儿郎们,各府的姑娘们也会去的。那赵府的三姑娘也去的,您先前不是还相中她,想要给大哥做媳妇么,这回还能让云黛提前去接触一下,看看品行如何。”
突然被提及的谢伯缙,握着筷子的手稍顿,慢慢掀起眼皮睨了谢叔南一眼。
谢叔南,“……大哥,您接着吃,我就随口举个例子。”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乔氏瞪了谢叔南一眼,又道,“你要去玩就去,别把你妹妹带野了。等你们高中,她去长安一路有的机会看山看水,也不在乎这么一场诗会。”
谢叔南还想再说,谢仲宣见母亲面色不佳,赶紧拿了个鸡腿堵住谢叔南的嘴巴,“三郎。”
谢叔南忿忿地嚼着鸡腿,不懂母亲为何突然变得这么难说话。
眼见着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云黛纤浓的睫毛轻颤了颤,思忖几息,面上露出笑来,柔声与谢叔南道,“三哥哥,母亲说得是,若能去长安,途中尽是好风景,我怕是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你和二哥哥中举的好消息呀。”
她笑容清甜,嗓音又银铃般好听,谢叔南顿时不觉得气闷了,“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中的。”
云黛点点头,又让丫鬟将一盏芝麻豆沙馅的月团端到谢叔南跟前,将那道丁子香油淋脍端到谢仲宣面前,“两位哥哥考试辛苦了,多吃些罢。”
这两样是兄弟俩各自爱吃的。
两人很是受用,纷纷伸筷,一时席上的气氛又松泛起来。
谢伯缙微微侧眸,将身旁小姑娘偷偷松气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深潭般的黑眸微闪。
这般小心翼翼的周旋,她也很累罢。
***
三日后的鹿灵山诗会,云黛到底没去。
她在归德院里与乔氏学记账,记了一整日,学得很快,连账房都赞不绝口。
乔氏见她学得好,颇为欣慰,心情不错的让云黛陪她逛园子。
秋日最是适宜,不冷不热的,阳光微风都和恰到好处。后花园本就栽种了菊花,开得灿烂鲜妍,又从外头采购了一批菊花盆栽,不单有墨牡丹、白牡丹、玉翎管,还有瑶台玉凤、仙灵芝和绿水秋波等品种,碧莹莹金灿灿的摆在园子各处,衬着水榭歌台小桥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这花哪比外头差了,还非得跑到鹿灵山那么远赏花,三郎啊就是闲不住的猴性子。”乔氏看了看似锦繁花,又看了看云黛细润瓷白的脸庞,只觉得人比花娇,她心头都羡慕,怎能长得这般标致。
云黛笑了笑,“三哥哥先前闭门苦读,如今考完了,自是想着放松一番的。”
乔氏不置可否,在馥郁花间慢慢走着,她问道,“你舅母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好多了。”云黛缓缓道,“表嫂伺候得很是勤谨,且她做事利落干脆,周家那起子事也处理得差不多。没了这烦心事,舅母心里也舒坦些……”
孙氏病重后,家中事宜都转到了儿媳妇吴氏手中。
吴氏素日里瞧着不声不响,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她先是带着花姨娘去周家走了一遭,具体与周家人如何交涉,云黛并不清楚——毕竟乔家的事都是玉珠与她说的,玉珠自个儿都不清楚,更别说她了。
总之就是那么去了一趟,吴氏领着和离书,花姨娘领着明珠,日暮回到了伯府。
如今明珠和她姨娘都被锁在后院里,四个粗使婆子轮番看管,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据玉珠探来的口风,吴氏打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便将花姨娘送去庄子,明珠绞了头发送去庵子里。至于这对母女俩愿不愿去,吴氏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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