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阙盯着尤玉玑的背影,握着小金锁的手逐渐用力,似乎只要他再一用力,这枚小金锁就会化为灰烬。
尤玉玑转身走过来时,他及时收起眼里的戾色,握紧的手也慢慢松开。他将小金锁随手放在榻上,垂下长长的眼睫藏起眼中的恹戾。
尤玉玑拿了剪子和一团红绳过来,在美人榻上侧身而坐。她拿起剪子用力一剪,将细细的金链剪断,拴在上面的小金锁滑落,落在美人榻上。
司阙抬眸,望着尤玉玑将小小的平安锁穿进红绳中。然后她望过来,对司阙笑,她含笑的眼尾是温柔的暖湾。
尤玉玑起身,走到司阙身后,将坠着平安锁的红绳绕过司阙的前颈。司阙眼睁睁看着那枚晃动的小金锁逐渐下移,贴在他的胸口。
下一刻,尤玉玑的纤手滑过他的肩绕到他身前捏着那枚平安锁调整了红绳的长度,再用剪子将红绳剪断,牢牢打了个死结。
她双手搭在司阙的肩上,俯下身来,下巴几乎贴在司阙的肩窝,垂眸望向坠在他身前的平安锁。
“喜欢吗?”她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春日暖溪里绽出一捧一捧涟漪。
司阙轻轻翘起唇角,声音倒是嫌弃得很:“这是送满月奶娃子戴的玩意儿。”
尤玉玑起身绕到司阙面前,在他面前弯下腰来,将这枚平安锁挪进司阙的衣襟里放好,柔声:“祝福是一样的。”
司阙望了尤玉玑一眼,再垂眸望向自己的领口。
他向来不喜欢金饰。尤其是以前每每节日,他必要穿上公主的宫装,沉甸甸的金饰让他恶心。
他修长的手指挑起红绳,将藏在衣襟里的平安锁扯出来。他瞥着系在红绳上不停晃动的小金锁,多看了一会儿。
行吧,金子的好像也没那么难看。
“姐姐。”他浅浅笑着,眼睫上镀了层乖顺,“我很喜欢。金饰是质地最好的饰品。”
·
两日后的午后,尤玉玑偎在司阙身侧刚要睡着。
枕絮叩门进来,古怪地望了一眼依偎在床榻上的两个人,才禀话:“夫人,世子过来了。”
尤玉玑刚要睡着,很是困倦,连眼睛都没睁,倦声轻语:“说我睡着,撵了。”
枕絮退下去。不多时,她再次回来禀话:“夫人,康景王携带王妃上门。大约还有近一个时辰就要到了。世子说您得过去一趟。”
尤玉玑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已经困倦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
枕絮抬眼,看见尤玉玑翻了个身,司阙正在给她盖被子。枕絮匆匆别开眼不敢多看,立刻退下。
尤玉玑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来。她起身下床,手腕忽地被司阙攥住。她转眸望过去,看见司阙眼里的沮丧。
“姐姐,你要陪世子待客。”
尤玉玑声音放得轻软:“康景王与王妃一起过来,我理应过去一趟。不过我会找个托辞很快回来。”
她展颜绽笑:“答应了下午陪你去看冬菊的。”
司阙这才乖乖地笑起来。
待尤玉玑转身,司阙立刻收了笑,拎起床里角落正睡着的百岁,将它高高抛起。睡梦中的百岁吓了一跳,半空中蹬了蹬腿,一个鲤鱼打挺四爪稳稳地落地,它歪着小脑瓜,迷茫地望着司阙。
司阙却没在看它,而是慢悠悠地自言自语:“康景王什么鬼,敢让我的鸢鸢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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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尤玉玑答应司阙的那般,她去了花厅见了齐鸣承和他夫人,客套了几句,便推脱头疼想要离席。
陈安之巴不得她快点走,免得齐鸣承盯着她。
齐鸣承前日送帖子过来说是赔罪,可到了之后绝口不提那日之事,随口闲聊时口语也是一惯的傲慢。
陈安之不由心中不悦。他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齐鸣承的妻子冯珍,怔了一下,立刻收回目光。
齐鸣承这一幕收进眼中,无声冷笑。片刻后,他道:“听说贵府的梅林种类繁多甚是美景,不若待本王转转?”
冯珍立刻说:“你们去,我就不跟去了。”
陈安之与齐鸣承到了梅林,走上观景亭瞭望梅海。齐鸣承眯起眼睛望向那抹紫色的声音,笑道:“安世子,在赏冬菊的是令夫人吧?看来已经不头疼了。”
陈安之望过去,不仅看见了尤玉玑,还看见了司阙。司阙坐在轮椅上。之前司阙坠楼之事被尤玉玑瞒下来,是以,陈安之并不知晓司阙断了腿。反正司阙体弱,之前也偶会坐轮椅。
齐鸣承瞥向陈安之,见他望着轮椅上的人发怔。他不由定睛一看。
良久,齐鸣承意味深长地说:“怪不得安世子宁肯惹恼陛下也要这司国阙公主纳回府中。”
陈安之一怔,望向齐鸣承。
下一刻,他立刻黑了脸。
——同为男人,他一眼看懂齐鸣承望向司阙的目光。
在齐鸣承原本的打算里,他今日带夫人登门,依着礼数,陈安之衣需带尤玉玑登门回礼,彼时是他动手的时候。
可现在,他看上陈安之另一个女人了。
第49章
不久后,齐鸣承告辞,离开前回请了陈安之。陈安之面上只能含笑应下,待齐鸣承一走,立刻气得拂了桌上的茶器。
齐鸣承为什么一直针对他?陈安之心知肚明,可陈安之心里也委屈啊。作为一个男人,他理解齐鸣承的针对。可作为被针对的那个人,他心里不能不气。
“这群降国人就该全杀了了事!”陈安之愤言。望山和望江低下头,这话可不敢接。
齐鸣承登上马车坐下,看着冯珍扶着侍女的手上来。他望着她冷笑一声,别开了眼。
冯珍咬唇。她忍了又忍,待马车驶出一段,耳边尽是车辕轱轱声,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些旧事,王爷就不能忘了吗?”
“忘?”齐鸣承笑了,“就算本王忘了,你能忘还是狗屁陈安之能忘?怎么,本王今日带你来见你的旧情人,你不感谢还拿出这张死脸对着本王?”
冯珍红着眼睛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她搭在膝上的手攥起再松开,松开再攥紧。
她细小的动作被齐鸣承看在眼里,轻鄙地冷哼一声。
他这一道冷哼,对冯珍来说像是一张无形的推手,所有的纠结终于有了决断。冯珍忽然转身奋力推开车窗,从疾行的马车跳下去。
齐鸣承怔住,抓着车棱高喝:“冯珍!”
“吁——”车夫赶忙停下车。
本不是荒僻的地方,乎有人跳车,惹得路人阵阵惊呼。人们很快弄明白跳车的人竟是康景王王妃。
百姓窃窃私语,不懂衣食无忧大富大贵的堂堂王妃为何要跳车。
不过大半日的光景,这件事情已在京中传开。堂堂王妃跳车身亡,就算百姓不知具体详情,也足以瞎想出许多个绘声绘色的版本。
陈安之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由怔住。
良久,他端起桌上的一盏茶,起身走到院中,将这盏茶水倒在一株梨树下。
当初冯珍过来找他的一幕忽地又浮现在眼前,那一天,是她被赐婚给齐鸣承的第二日。
她什么也没说,只将他曾送给她的玉佩归还。可就算她什么都没说,陈安之还是从她哭过的眼中看见了不愿。
可是他能如何?
圣旨不能违抗,他并不能出面帮她向皇爷爷求情。
更何况……
虽然冯珍很好,他的确夸过她的琴技。虽然他也的确作诗称赞,赠她美玉。可他并不想娶她啊……
陈安之叹了口气。
“想来……风言风语传进齐鸣承耳中,你婚后的日子不好过吧?”陈安之愣愣望着面前枯败的梨树。
他唏嘘了片刻,将这人这事放下,转身往回走。他刚走了两步,脚步生生顿住。
他忽然想到了尤玉玑。
赵升对尤玉玑会不会如他对冯珍一般,有好感但紧紧是好感。而女子敏感,胡思乱想,暗暗许了芳心。尤玉玑会不会也只是一时的糊涂?
陈安之又想到这段日子,自己对尤玉玑的冷漠,她会不会也如冯珍一般黯然难过?会不会难过堆积得久了,她也会轻生?
陈安之忽地心头一窒。
——不行,他绝不做齐鸣承那样的混物,他是顶天立地男儿郎,绝对不能害得女子绝望轻生。
“望山。”陈安之吩咐,“去库房拿一套首饰送去昙香映月。”
他顿了顿,又补充:“成色好些的。”
后来,望山从昙香映月回来,将首饰盒放在桌上,苦着脸说:“爷,夫人没收。”
“怎么办事的,是不是东西没挑好?”陈安之将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套玉饰。一对翡翠镯子、一支白玉步摇,和两支芙蓉簪。玉料和雕工都不错。
望山吞吞吐吐:“夫人连东西都没看,只说不缺首饰,就让小的拿回来了。”
“给脸不要脸!”
“谁惹表哥生气了?”方清怡搭着丫鬟绿梳的手,迈过门槛走进来。
陈安之赶忙起身去扶她,笑着说:“表妹今日怎么过来了?”
“闲来无事酿了些梅子酒,给表哥送来。”
“表妹有心了。”
陈安之发现方清怡看向桌上的首饰,立刻笑着说:“我正挑了一盒首饰打算送去给你,没想到你也有东西送给我。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了!”
·
第二天,齐鸣承带着冯珍去了一趟晋南王府回去的路上冯珍跳车身亡一事,传到了陛下耳中。
陈帝刚下了早朝,坐在书案后翻阅着奏折,面无表情地听德顺禀了事情的缘由。
“这么说,倒是怪起朕乱点鸳鸯谱了。”
德顺立刻说:“当然不是,是齐鸣承气量太小。”
陈帝没接话,又翻开了一本奏折。他本来就是随口玩笑,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多国归顺,他要大一统帝国,血脉融合是重中之重,在这个政治目的下,个人的喜怒甚至生死都没那么重要。
过了一会儿,陈帝又道:“齐鸣承最近有点不安分。”
德顺眼珠子转了转,附和:“正是,理应敲打敲打。”
陈帝一共封过三个异姓王,都是降国人,这三个人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一个脑子笨的,已经被别人害死了。一个身体差的,天天靠药吊着命。最后一个就是齐鸣承这个莽夫。
他要仁君的名声,随意拎出了这么三个人。这三个人,都是降国的皇亲国戚。可谁知这些降国皇室肚子里有几分反心?降国旧臣,他愿意重用。降国皇室,他必不可能信任。
封王之举,已坐实了他的仁君之称。至于这三个人能不能享受这份荣耀,都不影响他的仁君美名。
“给东太后过寿之事交给齐鸣承来办。”陈帝下令。
肥差,亦是险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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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娘子一脸喜色地走进来,瞧见司阙懒洋洋倚靠在床头抱着只猫玩弄。她赶忙快步走到偎在美人榻上读医书的尤玉玑面前,俯身低语:“夫人,毒楼有消息了。”
“真的?”尤玉玑抬起眼睛,眼里溢着惊喜。
景娘子赶忙重重点头。
尤玉玑道:“让卓文跑一趟。价钱不是问题。等等……交代卓文小心些。买药虽重要,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景娘子应下,快步退出去。
尤玉玑转眸望向床榻上的司阙。她不能想象自己离开晋南王府后,独留司阙在这里的情景。
她一定会弄到假死药,将司阙平安带走。
两日来,尤玉玑提心吊胆地等卓文的消息。她既担心从毒楼买药不容易,又担心卓文的安危。做生意讲究个耳听八方,尤家的生意虽然大部分仍在司国,可陈地的商铺也不多。尤玉玑多方打探毒楼的消息,越打探,越担忧。
毒楼十分神秘,毒楼里卖着各种新奇的毒药,其中绝大多数剧毒之物都是毒楼的楼主亲自研制而成。毒楼并不像个做生意的地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要去毒楼买东西实在太难。
毒楼只偶尔挑选个日子开楼售卖毒物。开楼的日子也没有规律,全凭毒楼楼主的喜好。
“这个毒楼的楼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尤玉玑喃喃自语。
司阙转眸望过来,灿烂地笑起来,说:“姐姐,我想沐浴。”
尤玉玑回过神,望向他浅浅笑了下,柔声说好。她起身唤侍女准备了净室的水,然后将司阙推进净室去。
前日司阙沐浴时,尤玉玑着实犯愁,以为他又要小孩子心性胡闹赖着她帮忙。可令尤玉玑意外的是,司阙并没有让她帮忙擦洗,只让她帮他推进净室就好。
尤玉玑如上次那般,将司阙推进净室。她绕到司阙面前,在他身前蹲下来,含笑望着他,温声询问:“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司阙摇头。
尤玉玑这才起身,她将司阙的换洗衣服准备好放在桌上。她望了一眼地上的水渍,略一琢磨,展开一张宽大的擦身棉巾铺在地面,柔声说:“地上滑,这样才不容易摔着。”
她又对司阙温柔地笑,临走前不忘嘱咐司阙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唤她。她在外面读书,不会走开。
尤玉玑出去之后,重新回到藤椅里坐下,手里捧着医书却没在看,仍想着假死药的事情。
直到手中的医书掉到地上,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尤玉玑弯腰捡书,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立刻起身,脚步匆匆走到床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那本小册子。
她急忙展开自己标记日期的那一页。今日的日期赫然被她用朱笔画了个圈。尤玉玑用指腹轻轻抚过朱红的圆圈。
从今天开始,接下来几日都是她极易受孕的日子……
尤玉玑转眸望向净室的方向,不由喃喃自语:“可是他的腿……”
许久后,司阙自己推着轮椅从净室出来。尤玉玑听见响动,赶忙快步迎上去,见他头发还湿着,将他推到炭火盆旁。尤玉玑拖了一张高脚凳在司阙身侧,拿了棉巾帮他擦拭发上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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