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琪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问:“怎么?”
陈宜年没说话。他环视殿内,大致寻到陈琪刚刚目光所落之处,一眼看见了尤玉玑。陈宜年恍然。他笑笑,道:“听说三哥的婚事快近了?”
陈琪皱了下眉。
“三哥,天下女子那般多,何必呢。”陈宜年只能将话委婉说到这里。
“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什么呢?”陈涟笑着望过来。
陈安之也跟着望过来。
陈宜年说:“我刚刚和三哥说不知老六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陈涟一愣,笑:“五哥,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陈安之也笑着接话:“老六才十四,还是老五更急些。”
陈宜年听着他们两个继续打趣他,也不怎么接话。这是将话题揽在了自己身上,给陈琪免去了麻烦。他实在不喜欢看到兄弟不和的场面,尤其是为了个女人。在他眼里,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了四嫂,三哥再惦记人就是不对。若是旁人妇,抢来也不是不行。可是手足妻,那是万万动不得的。
直到入了座,陈琪都很沉默。
当然,他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尤玉玑身上落。他知道,这不方便,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会给她带来麻烦。
陈琪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酒,轻轻晃了晃酒杯,然后将杯中辛辣的酒一饮而尽。酒的辛辣滑过咽喉,带出几许热烈。
听着耳边陈安之与陈涟说话的声音,陈琪再次抬头饮尽一杯酒,心里生出许多怨愤。他实在不明白陈安之为何要这样对待尤玉玑,将一个女子的脸面置之不顾。他甚至担心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也会有人言语间嘲讽尤玉玑。
这不是男子所为。
自上次见到尤玉玑,下定决心后,陈琪默默做了许多准备。
他此时不会多看尤玉玑一眼,给两个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这不代表,他要放弃解救她。
相反,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并非想得到这个女人,他只想这个女人幸福。他知道尤玉玑心里没有他,他不会做出强占之事。
可他得救她走,离开京城这个惹她伤心的是非之地。
不多时,太后与帝后到了。满殿的人皆起身跪拜行礼。
陛下满面笑容,下令今日不需多礼。亲自搀扶着年迈的太后,在上首的座位入座。
长长的颂词之后,一场场贺寿表演登台。陈帝女子大多温婉含蓄,选择歌舞表演的人实在不多,书画刺绣倒是不少,更有亲手摘抄贺寿词献给东太后。
尤玉玑坐在座位上,望着台子上正在进行的琵琶表演。她的目光越过表演者,落在表演台后的高垒的寿桃。
尤玉玑的表演是后报上去的。齐鸣承站在远处眯着眼睛,一眼在人群里看见尤玉玑。他招了招手,让身边的侍卫去询问尤玉玑新加的节目。
侍卫过去询问,尤玉玑微微侧首向王妃道:“王妃,康景王询问献礼之事,我过去说一声详情。”
“嗯。”王妃胡乱点点头。
她刚刚喝了一块糕点,此时正在莫名犯恶心,没怎么在意尤玉玑的话。
尤玉玑穿过一张张宴桌,朝齐鸣承走过去。
正在欣赏右相女儿噼啪的人们,不由自主移开目光,目光追随着尤玉玑。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款款穿过一张张宴桌,人们的目光忍不住凝在她身上,看着她逐渐走近,美艳由远及近。直到她经过身边,继续往前走。人们端坐着,不能失仪回望,目光又慢慢落在她长长的裙摆。
柔软的浅紫色裙摆铺在地面,随着她款款步履,逶迤出一道风景。
陈安之与几位世子坐在一起,他也觉察到了宾客席间的异样,诧异望过去。先是被那抹紫色的背影惊艳了片刻,惊觉那人是尤玉玑后,瞬间冷了脸。他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心中气愤默责——这样的场合也要故意显摆,简直不守妇道到极致!
许是早就习惯了,尤玉玑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她走到齐鸣承面前,温声道:“恰有一支合适祝寿的舞蹈,所以临时加上了。”
齐鸣承已事先知道尤玉玑带了许多面带轻纱的女子伴舞,他问:“是世子妃带来的那些舞姬们跳舞,还是世子妃亲自献艺?”
“我亲自献舞。”尤玉玑红艳的唇慢慢勾起,压低了声音,“至于那些舞姬,可不仅是给我伴舞的作用。”
齐鸣承盯着尤玉玑唇角的笑,慢慢皱起眉。
尤玉玑声音越发低下去:“王爷不是说希望在恰当的时候行个方便?”
齐鸣承一愣,继而呆住。他迅速回忆了一遍瞥过一眼的那些面戴面纱的女子。难道阙公主藏在其中?
齐鸣承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尤玉玑。她把阙公主藏在那些伴舞之中,要在今日宫中行这个方便?
她是疯了吗?
尤玉玑含笑望着他,明明是一惯的温柔眉眼,可是此时此刻在齐鸣承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的笑容。
“献舞之后,我的舞伴们会去侧间换衣。到时候我会让我身边的侍婢来领王爷,若王爷不方便,那就算了。”
尤玉玑温柔一笑。说完这话,她转过身,步履款款地往回走。
尤玉玑回到座位时,弹琵琶的右相女儿刚好结束了表演。她站起身,筵席间的宾客一阵喝彩。
“真是弹了一手好琵琶。”尤玉玑颔首赞扬。
尤玉玑眉眼间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是个很大度的人,即使有人在小事上惹了她,她也不甚在意。正如刚入王府时,两个小妾的言语挖苦,知道她们出身与生存环境,她理解,并不计较。
更是极少起杀心。
正如她再怎么厌恶陈安之,也从未想过杀了他。她难道不知道没了陈安之,自己和几个小妾都会好过些?
她知道的。
只是不至于。
陈安之再怎么令人生厌,到底是从未想要杀了她。她便没有对他起过杀心,不是觉得难办,而是觉得不至于。
齐鸣承,是她难得生出的杀心。
杀心起,不可熄。
第70章
尤玉玑的献舞是最后报上去的节目,所以她的节目被安排了最后。当尤玉玑带着她的一群舞伴登上金宸殿中央的台子上,陈安之的脸色变了。
他并不知道尤玉玑临时报了贺寿的舞蹈。
陈安之迅速扫过满殿的人群,看见这些人大多数将目光落在尤玉玑身边,她不由将手中的酒樽重重放下。酒樽里的酒水洒出来一些。
同桌的几位世子都望过来。
几位世子自小熟悉,对各自的品性喜好都很了解。见陈安之如此,明白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夫人当众跳舞。
陈涟反应最快,立刻笑着说:“四哥。今儿个寿宴,若能得老祖宗开心,就是好事嘛。”
陈宜年也在一旁接话:“四哥,你看今日许多名门闺秀都登台献礼,就连右相那个清高的小女儿都亲自弹了一手琵琶。要我说,你的想法也该变一变,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不妨的。”
陈琪望向陈安之,瞥见他那张生气的脸就倒胃口。他什么都不想劝,闷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大殿中央的台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汛开口:“皇爷爷希望各降国归顺后民心安定,那些旧地习俗应当尊重。”
陈汛将陛下抬出来,几个人自然不敢说别话,立刻跟着附和。
·
司阙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后宫中,在皇后首饰盒的最下层,翻出一个鸭卵青的小瓷瓶。他将瓶塞扯去,瞥一眼里面青色的药丸,闻了闻,确定是从他手里卖出去的假死药。他将瓶塞塞回去,将小瓷瓶收起来。
两个宫女走进来,司阙躲在屏风后。
两个宫女是回来取皇后手炉的。
“快点快点,咱们早些回去,听说尤氏要跳舞了呢!我好想看!”
“我也好想看哦,不知道是不是跳那支《薰娥引》……呜呜,听他们将那支《薰娥引》说得神乎其神,真的好好奇哦。”
“应该不能吧?今天是给东太后贺寿,这支舞应该不合适吧?不过有别的舞能看,也很好呀!哇,以前没见过,今日见了才知道尤氏真的好美哦,我才明白话本里说的祸国殃民脸是什么样子。宫中这么多美人,没一个及得上……”
“嘘……”另外一个宫女立刻出声提醒要慎言。
刚刚那个宫女也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着要快点回去看表演,快步走远了。
躲在屏风后的司阙默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片刻后,他望着屏风上洒的鎏金,忽地笑了。
鎏金耀耀,让他想起那天晚上烧了一夜的烟火。
他应该回一场与众不同的“烟火”,给她一个惊喜才成。
他往外走,琢磨着应该燃放一场什么颜色的烟火。红色似乎不太好看。紫色?她那么喜欢紫色。可若只有一种颜色,似乎单调了些……
·
尤玉玑准备的这支舞蹈叫做《云闻鹤》。仙鹤向来被当做长寿的形象之一,今日拿这支舞蹈来贺寿,也算合适。
她已换过衣裳,褪下复杂厚重的宫廷裙装,换上一身轻薄的舞裙。白纱为底,伴着些黑色的墨痕。
她带的这些舞伴穿着和她相似的舞裙。
贺寿之词说完,琴声起,尤玉玑开始步履轻盈地跳舞。
当年她的那支《薰娥引》实在太过闻名,今日在座之人都停下了交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的人是怀着一颗欣赏的心,有的是想证明大名鼎鼎的《薰娥引》不过人云亦云。
上首的皇后点点头,用赞赏的语气略偏过身对皇帝说道:“不错。”
皇帝点了点头,也认同皇后的话。
陈帝是一个一心统一天下的人,别说他现在年纪大了,纵使年轻气盛时,对美人也没有多大心思。如今的皇后仍是他的结发原配,落魄时结发,恩爱多年。纵使他身为功绩显赫的一代帝王,也并无心后宫。这么多年了,宫中除了皇后只两位妃子,还是多年前和亲联谊之用,也并不得他宠爱。
能让他点头的女子,那自然是非常欣赏。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望着跳舞的尤玉玑。轻盈的伴舞们,忽然扬起一条巨大的水墨画卷绸布。巨大的绸布徐徐展开,画卷绸布巨大,几乎一瞬间遮了舞台,也遮了所有人的视线。尤玉玑在画卷高扬时,转身望向台子后面高垒的寿桃,慢慢勾唇。
这条巨大的锦绸画卷所绘乃万里江山图。也不知道是画卷上画工极好,还是随着锦绸的舞动,让这幅江山图变得生动起来。
坐在上首座位的皇帝点头,赞了一声“好”。
东太后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使,只能看个热闹,并看不太清那幅漂浮的山河图。
但是皇帝笑了。
东太后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儿子,眯起眼张着嘴呵呵地笑着。
见自己的生母没了牙齿的嘴笑得老大,皇帝更是开怀,哈哈大笑了两声。
山河图舞动的幅度逐渐小了之后,尤玉玑一跃而起,于浮动的山河图之上旋身。她徐徐旋转着,裙摆慢慢扬起,彻底舒展开,那些仿若随意泼洒的墨点原来是一直云端仙鹤。
一个个舞伴跟着旋身,一只只仙鹤浮现于山河间,若昂首高鸣。
“好!”陈帝再次喝彩,“山河壮丽,尽在脚下!”
陈帝开口,席间众人亦跟着赞扬。
本是一支贺寿的舞蹈,因为陈帝最后的这句话,跟着赞扬的朝臣立刻将话引到了开疆扩土之上,甚至开始称赞陈帝的英明神武,功绩千古卓绝云云。
尤玉玑结束了舞蹈,停在仙鹤踏云昂首眺望的姿势。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高垒的寿桃之上。
陈安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尤玉玑。
耳边全是对尤玉玑的称赞。他原以为他不愿意听到别人赞扬尤玉玑,可是因为听见旁人赞她这支舞蹈选的好,他心里的不舒服慢慢淡去不少。
他原本担心尤玉玑的过分艳丽,会跳些不堪入目的舞蹈,让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吸引在她身上。
可是,耳边的赞扬并不是他所想那一种……
陈安之目光凝在一身鹤衣的尤玉玑身上,他不由回忆了一番两年多以前的那支《薰娥引》。当年他完全被阙公主吸引,其实并没有多注意尤玉玑的舞蹈。如今细想,似乎她的舞蹈也没有那般不堪?
陈安之的心里生出些许细微的转变,然而他的脸上仍旧是不赞赏的表情。
陈琪将陈安之脸上的不悦尽收眼里,再饮一口酒。他在心里说陈安之配不上那般奇女子,他必须救她离开陈安之,让她回到她热爱的草原,让她可以尽情跳舞、骑马、欢笑……
陈宜年与陈涟对视一眼,皆是摇摇头。
远处的齐鸣承和其他人不同,不仅在欣赏尤玉玑的舞蹈,更是将目光不停在那群伴舞身上转来转去,猜着哪一个才是阙公主。
尤玉玑结束了舞蹈,领了陛下的赏赐,带着她的伴舞们缓步走下表演台。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带着她的人离开殿内,从侧门走出去,去偏殿换衣。
齐鸣承的目光变得急迫起来。
——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些伴舞里哪一个是阙公主!
第三个?
好像矮了些。
第四个?
好像瘦了些。
第七个?
从她垂在身边的手看起来,她的肤色没有阙公主那样白皙。
不对不对,究竟是哪一个?
直到所有舞伴都从里侧离去,齐鸣承才收回伸长的脖子。这最后一个节目已经表演完,今日的寿宴应当再不能出什么猜错。
齐鸣承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很明白,他这个异姓王完全是陈帝为了显示自己的宽仁才设立的。在他夫人跳车之事发生后,陈帝让他来主管东太后喜寿之事,他不可能不警惕。生怕这个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他这个异姓王当的毕竟尴尬,他不觉得若出了什么差错,陛下会宽恕。
幸好,没出什么差错。
松了口气之余,齐鸣承再次转头望向侧门的方向。想起尤玉玑刚刚与他说的话。这个尤玉玑,胆子也真大。他让她帮忙寻个与阙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她竟然将地方挑在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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