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胸有成竹,重新换上一张满面春光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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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离开之后,尤玉玑的身子一下子软下去。不得不用手肘压在梳妆台台面上支撑着软绵绵的身子。
毒效使然,她早坐不稳了。可是刚刚太子在这里,她不愿意露出柔弱的模样,尽量坚持着。
“夫人……”枕絮欲言又止。枕絮倒也不是觉得想说的话不该说而咽回去,而是她轻轻这么唤了一声后,反倒脑子里空空,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别担心。”尤玉玑开口,声音低软,噙着虚弱。
枕絮身上也没有力气,她坐在一边的绣凳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点点头。主仆两个没有多说什么,毒效让她们特别容易疲惫,不多时便到床榻上躺着歇下。就连解衣带这样的动作,两个人做出来都会觉得胳膊发酸,便都没有换衣,只穿着白日的常服躺下来休息。
毒效让她们两个人很快睡去,可是心事重重又让她们两个人时不时醒过来。漫漫长夜,两个人始终循环在这样睡去醒来,醒来又睡去的轮回中。这使得两个人都没有睡好,翌日醒来,两个人身上的不舒服更甚。
翌日是元宵日,宫中有热闹的元宵宴。
一大清早,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忙忙碌碌地为今日的元宵宴准备着。尤玉玑所在的小院子在东宫深处很不起眼的一处地方,平日里留下来服侍尤玉玑的侍女本就不多,今日更是因事都去了别处,只留了白芙一个。
“夫人,您昨天点的那几样东西已经有人出宫去买了,正好等您午膳的时候便可以用上了。”
白芙将最后一碟小菜摆在桌子上。尤玉玑的早膳便置办全了。
尤玉玑没什么精神地在桌边坐着,望着桌上的几道菜,微微走神。她有些怀疑体内的毒不仅会让她变得四肢无力,也同时让她的思路变得越来越迟钝。
白芙盛了一小碗元宵,毕恭毕敬地摆在尤玉玑的面前。
尤玉玑垂着眼睛,望着摆在面前的这一小碗元宵,忽地想起司阙。
今日是元宵日。去年今朝,她无意间发现一家路边不起眼的小摊口煮的元宵味道特别不错,软糯有,香甜有,却不至于太腻。她原本想着,今天带司阙去找一找那家元宵摊,若是还在就好了。
那家铺子卖的元宵很便宜,那么大一大碗的元宵,她只要点上一碗就足够她与司阙两个人吃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元宵。
她被人劫走,他会想着她吗?还是笑笑,不甚在意地懒散倚在窗下,漫不经心地逗着他的猫?
尤玉玑眼睛忽地一红。
她自己很快发觉,用力抿了抿唇,轻咽,将情绪压下去,然后再微微仰起唇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来。
她用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拿起面前桌上的勺子,探进碗中盛着一只元宵,颤着手将元宵喂进口中。
元宵黏黏糊糊一点都不好吃,还有点噎。
噎得她喉间难受。
她逼着自己将元宵努力咽下去,再神态寻常地捏着勺子又盛了一颗元宵。她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心中烦扰,不愿多看,迅速将元宵递进口中。
枕絮忧心地望着尤玉玑,将手压在桌面费力站起身,朝净室走去梳洗。两个人因为这药的缘故,做什么都没力气,都要花费好些时间。今晨尤玉玑梳洗过后,早膳便端了上来。是以,枕絮才腾出时间去净室拾弄自己。
尤玉玑吃第三颗元宵的时候,抖颤的手终究是没能握得住勺子,小勺子朝一侧倾去,上面盛着的那颗圆滚滚的元宵滚落,落到尤玉玑的腿上。
白芙看见了,立刻扯出腰间的帕子赶过来帮尤玉玑擦拭。
这种无力感让尤玉玑心情低落到极致,她朝一侧坐去,避开了白芙的手,低声说:“不用擦了,我去换一身衣服。”
“是。”白芙道,“今晨还煮了梨子,奴婢去厨房看看可煮好了。”
尤玉玑没应声,她撑着桌面坐起身,拖着软绵无力的身体,一步步缓慢地往里屋去。
院子里给主仆两个人备了几身换洗衣服,两个人如今这情景,一切只途方便,换洗衣物也没收起来,只放在桌上。
尤玉玑走到梳妆台前,立刻坐下来缓了缓,待身上的乏力缓解了些,才去解腰间的衣带。
她以前穿衣很是讲究,衣带总要规整系好,系得尽量漂亮些。
如今腰侧的衣带系得简单,她捏着两边的系带去解也解得费劲。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着实花了些力气。尤玉玑瞧着中衣的衣摆上也透湿了元宵渍,只好又把中衣也脱了下来。
当尤玉玑拿起新的中衣,刚要穿时,听见了推门声,和大步迈进屋内的脚步声。
宫婢不会不出声直接进来,宫婢也不会是这样的脚步声。
尤玉玑握着中衣的手抖了一下,急急将其展开披在身上。中衣左边披在了她的肩上,右边的那一侧却因为她没有力气,衣襟刚刚碰到她的肩头,便向后滑落。尤玉玑急忙探手向身后去扯,没能抓到中衣这一侧的衣襟,左边那一侧也从肩上滑落下去,彻底落了地。
她掩耳盗铃地不想回头,也顾不上回头,慌乱地捡起落地的中衣重新披在身上一只手臂探进袖子里,另一边却几次三番都没有准确地将手臂伸进衣袖中。
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阵凉意,仿若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着。
她终于成功将手臂伸进袖子里,立刻慌张地去系腰侧的衣带。可她尝试了三次,发抖的手都没能将那条细细的系带拾在手中。
从外面进来的人,已经到了尤玉玑身后。
下一刻,身后的人俯身彻底靠过来,手掌探过尤玉玑的细腰,握着安静躺在尤玉玑腿上的那条尤玉玑总是没能拿起来的系带。
熟悉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让尤玉玑整个身子顿时一僵,什么反应都忘记了。
好半晌,尤玉玑垂下眼睛,默默凝望着腰侧,正在给她系衣带的冷白长指。
她的眼角一红,眼泪忽然就掉落下来,重重落在司阙的手背上。
司阙给尤玉玑系衣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第126章
司阙视线落在手背上的那滴泪上,微顿的动作承着这滴泪,继续将她的衣带系好。
尤玉玑也发现了自己失态落了泪,她偏过脸去,抬手用指腹去蹭眼角的湿意,她忍不住低声急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怎么进来的?可有被宫婢瞧见?太子……”
“没事,别担心。”
司阙打断她的话,拿起桌上她的外衣,继续帮她穿。
尤玉玑怔怔听着他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眼角犯酸,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泪意,再次翻涌而上。
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她曾对别人说过很多次,甚至如今这处境也常常用这话安慰枕絮。
可是好些年没有人对她说过这话。
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可脸上的泪水怎么都擦不净,反倒将她的手打湿。
司阙将尤玉玑的外衣衣带系好,直起身来,看着铜镜中的她慌乱拭泪。司阙闭了下眼睛,握住尤玉玑湿漉漉的手。他慢慢俯身,将尤玉玑沾满泪的手递到唇前,辗转亲吻她的指背。
尤玉玑侧过脸,微微仰着头望向他。她忽然很想看一看这一刻他眼里的情绪,然而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他。
司阙望过来,似知道她所想,微凉的指抚过来给她擦泪,尤玉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沾满泪水的眼睫弄湿了他的手。
下一刻,尤玉玑整个身子腾空起来。她睁开眼睛,本能地勾住司阙的脖子。
司阙没有抱着尤玉玑直接离开,而是抱着她朝床榻走去。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刚要直起身,衣襟却被尤玉玑轻轻攥住。
困倦乏力的感觉将尤玉玑包裹着,她又开始犯困想睡了,可是她不敢睡去,她怕她只是做了一场梦,她怕他只是出现在她的梦里来救她。
司阙凑过去,将吻落在尤玉玑湿漉漉的眼睛上。
尤玉玑的眼睫颤了颤,不由闭上眼睛的时候,听见他说——“交给我。”
“睡一觉,天黑前过来接你。”他又说。
尤玉玑攥着司阙衣襟的手慢慢放开,缓缓搭回身侧。
司阙直起身时,尤玉玑已经因为毒效的作用陷入迷糊的状态,似睡似醒。司阙立在床边凝望了她一会儿,拉过床里侧的被子,为她盖好。
他再望她一眼,指腹接过从尤玉玑眼角落下的一滴泪,慢条斯理地放在口中尝一尝。
司阙转身往外走,走到外间经过红木膳桌,上面放着尤玉玑今晨的早膳还未来得及撤下去。
司阙瞥一眼那碗尤玉玑吃了一半的元宵,将它端起来,捏着尤玉玑用过的小勺子盛了一颗元宵放进口中。
黏黏糊糊,令人作呕。
他始终没什么表情的面庞忽然勾起一侧唇角,笑了。
司阙放下白瓷小碗,正好遇见从净室出来的枕絮,枕絮见了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司阙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平静地往外走。
疯子平静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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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东太后的宫中出来,身边的心腹小太监立刻跑上来,将他要的药双手送上。见了这药,太子不悦的脸色稍霁,将药握在掌中把玩着。
就在刚刚,他再次被东太后敲打,让他在这个多事之春多加小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谨而又慎。太子也明白东太后是为了他好,可同样的话听得多了,实在是心烦,何况东太后有着大多数老太太的通病——啰嗦。
今日元宵日,他又不得不过来请安。终于能从东太后屋里出来,舒畅多了。他颠了颠袖中的药,又得往西太后那边跑一趟过去请安。
西太后和宫里的这些皇子们,都没有血缘关系。确切地说,她并无子女在世,她曾经也有一个女儿,可惜豆蔻之岁夭折,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子嗣。她凭借着当年对陛下的照拂,有了西太后之荣。一方面是因为和如今宫中的皇子们没有血缘关系,另一方面柔和宽厚的性格使然,皇子皇孙们面对西太后从不像对东太后那样严肃紧张。
是以,太子从东太后宫中出来再来这里请安,心态轻松了许多,不由想起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两宫太后的住处倒是相隔不远。路上,太子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药瓶,不由想起小院里藏着人。旖念忽起,竟有些压不下去。他握着小药瓶的手微微用力,有些不愿意等了。
毕竟太子当得太久,脸面还是顾着的。若是让他抛下太子的脸面,对一个女子用强,那着实是难为他。他琢磨着这两次见到尤玉玑时她的反应,觉得尤玉玑不像是哭哭啼啼的蠢笨人,若他再敲打一番,能让她主动投怀送抱,过来伺候他,才是上佳。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小药瓶,心想这药兴许今天晚上就能用上。正好今天是正月十五,倒是花好月圆适合行阴阳合欢之事。
太子并不知道手中的这瓶药已经被换过了。确切地说,小瓷瓶里面的药没有被换过。而是这个小瓷瓶本身被人涂过一层药。薄薄的一层无色无味的药沫子从光滑的瓶身蹭到他的掌中,早已慢慢侵入他的体内。
“参见太子殿下。”西太后宫中的宫人毕恭毕敬地跪下来问安。
太子思绪被打乱,他轻咳一声,将手中的药瓶收进袖中,迈进门槛往里走。
太子在西太后这边待的时间也远比在东太后那边短许多,他从西太后这里出来,便直接往万荣园去。
今日的元宵宴,正是在万荣园举办。
万荣园中草木葳蕤,名贵花卉盆栽正是随处可见。因为季节缘故,虽不像夏日时那般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可也仍旧是一番好颜色。
此时,万荣园里已经聚了些朝臣。见了太子过来,在坐的朝臣立刻起身行礼。太子摆了摆手,和善地笑着开口:“今日无需这些虚礼,众爱卿尽兴便是。”
朝臣齐声应是,陆续坐下。
太子侧过脸询问身边的小太监,晋南王和平淮王可入了宫。得知他们两位在金和阁,他便立刻往金和阁去。
太子刚到金和阁,就在门口迎面看见了陈琪。太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陈琪,笑道:“看来琪儿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陈琪负于身后的手微微用力握成了拳头。他尽量克制着心里的怒火,用寻常的语气开口:“见过太子。”
太子随意地摆摆手,一边迈上金和阁的台阶,一边随口问:“这是打算去哪里?”
“正要去东宫寻涟弟弟。”陈琪暗暗观察着太子的神色,微顿,“听说他还在东宫。”
“是。”太子点头,“昨天的功课被夫子批了,今天拉着他兄长写文章,得写完了才能过来。”
说着,太子已经迈上了三层石阶,越过了陈琪,往金和阁里面去。
陈琪垂着眼朝一侧恭敬地让开,待太子迈进门内,陈琪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快步往东宫去。
金和阁里,晋南王和平淮王正在品茶。见太子进来,两个人同时起身。
“哈哈。”太子笑了两声走过去,与两个人寒暄了两句,一起品起进贡的新茶。
只是,太子偶尔望向晋南王时,不由微微皱眉。他总是忍不住响起尤玉玑曾是晋南王的儿媳,他日他登基为帝,封尤玉玑为后,那他的皇后岂不是曾经唤过自己的二弟为父亲?
晋南王感受到了太子频频望过来的目光,不由诧异地望过去。
“哈哈。”太子笑了两声,道一句“好茶”,敷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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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琪赶去东宫,先依言去寻了陈涟,陈涟果然和陈汛在一起。陈涟不喜做文章,唉声叹气,陈汛立在一旁摇头无奈道:“快写,你不写完,为兄就不能往万荣园去。”
陈汛用说中的折扇敲了敲陈涟的头。
下人禀告琪世子过来。下人刚禀完,陈琪已经迈进了门槛。
“三哥!你好了!”陈涟立刻放下笔起身迎上来。
陈琪含笑点了点头,道:“好多了。”
陈汛道:“不是说箭上涂了毒?原以为你还要修养一阵。当然,能这么快痊愈,为兄亦是替你高兴。”
陈琪心乱如麻,却不得不面带微笑耐心解释:“箭上是涂了毒,不过却并非剧毒之物。伤也不在要害处,幸运吧。”
他很快话题一转,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明珠跌跌撞撞地在院子里小跑,要寻她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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