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他还带着脑子过日子,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偏巧,江五叔住在客院那边,跟三郎就在一个院子里,连房间都是紧挨着的。哪怕他俩的出门回家的点并不一致,但时间久了总能碰上的。
于是,在府城的那大半个月时间里,三天两头的发生三郎和江五叔面对面的碰上了,然后三郎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一声爹,江五叔则用这些年来看待赵桂枝的那种慈爱眼神,爱怜的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爹。
江五叔:……我有丰富的跟傻子相处的经验!
本来,这事儿他不说也没其他人知道,反正赵桂枝是肯定不知道的,而三郎打死都不会说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谁知,碰上了江父后,江五叔觉得这人长得真亲切啊,嘴皮子一秃噜,就扎心了。
“三郎啊!”江父忍不住嘴角抽搐,理智告诉他,这事儿不能怪三郎,但当爹的跟儿子讲什么理智呢?也就是三郎如今人在府城,压根就没跟着一道儿回来,要不然这顿打是绝对跑不掉了,“五弟,来,咱们去看看娘。”
打孩子倒是不急于一时,哪怕三郎如今已经长大了,连媳妇儿都娶了,但假如江父真的打算收拾他,仍旧有的是法子和机会。
而这会儿,最紧要的是让江五叔认亲,旁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娘……她好像不爱搭理我。”江五叔老老实实的跟着这个跟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三哥后头,面带委屈的吐槽了一句。
江父安慰他:“你弄错了,她只是不爱搭理我。”
远香近臭啊!
以前江奶奶跟着大房过日子的时候,她可嫌弃江大伯这个长子了。等她扭头跟着三房跑了时,又对江父这个一天十八遍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三儿子嫌弃得不要不要的。至于人在孝义镇,一年到头也很少回大坳子村的江二伯,她倒是一直挺稀罕的。
但是!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
江父拽着江五叔就往堂屋去,他想好了,回头就告诉人在镇上的二哥,说你已经失宠了!
他甚至还盘算着,老五长得跟自己那么像,他老娘爱屋及乌的话,是不是也会对自己更在意一点儿呢?哪怕人至中年,孙子都已经有俩了,江父依旧有一颗争宠的心。
……
堂屋里。
江奶奶吃着喝着,偶尔还拿手里的果脯山楂喂孩子吃。喂的肯定不是虎头,村学还没放学呢。这会儿围着江奶奶打转的,是不用上学的板凳,以及扁担的两个弟妹,还有就是小虎脑了。
更准确的说,虎脑并不是围着江奶奶打转的,他是开开心心的窝在了赵桂枝的怀里。
赵桂枝这会儿早就把江五叔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是那种连亲爸都不放在心上的缺心眼,咋可能会真的就惦记夫家五叔呢?尤其她同一时间只能记着一个事儿,自打发现小虎脑居然还记着她后,她就忙着逗孩子了。
虎脑是去年正月初一生的,到如今已经三月里了,也就是十五个月大小了。正是小孩子最好玩的时候不说,他出生时江家的家境可要比虎头出生时还多了,因此他被养得格外得好,又白又嫩,整个儿就是圆滚滚的小肉团子。
“大嫂,多稀罕呢,我都跑了一个月了,他居然还记得我!”赵桂枝乐呵呵的逗着虎脑,“来,叫婶儿!”
尽管说话时经常带出哈喇子来,但虎脑确实是会说话的,听他带着口水音喊婶儿,赵桂枝的心都快化了。
薛氏抽空伸手给小儿子抹了一把口水,笑道:“桂枝你是不知道,上个月你们刚出发时,这小子醒来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可哭了好久呢。又是找小姑姑,又是找婶儿,走路还不稳当的人愣是每个屋子都走了一圈,翻箱倒柜的,连棉被褥子都被他掀了一遍。”
赵桂枝笑喷了:“对哦,过年那会儿都是幼娘抱着他。”
幼娘啊,她绝对是把偏心眼儿写在脸上的人,虎头都抗议好多次了,跟爹娘告状跟爷奶告状,只说小姑姑不喜欢他了,要不然怎么会只抱虎脑不抱他呢?
对此,幼娘毫不客气的喷了他:“我倒是想抱你,可我抱得动吗?你瞅瞅你都胖成啥样儿了,再过两年你都能抱得动我了!”
虎头当场宣布自闭。
事实上,不光是幼娘爱抱着虎脑,还有三郎媳妇黄氏,以及赵桂枝本人。过年那两个月,薛氏和江母反而没怎么顾得上虎脑,横竖这娃儿早就断奶了,换尿布啥的,幼娘和黄氏都会做的,前者以前照顾过虎头,后者在娘家时也是带过侄子侄女的。
结果,上个月赵桂枝一行人突然离家……
虎脑啊,直接哭得鼻涕吹大泡,老惨老惨了。虎头看了哈哈大笑,于是虎脑哭得更惨了。
得知了上个月的事儿后,赵桂枝一面笑一面忍不住苦恼:“那回头我又跑了,他岂不是又要哇哇大哭了?”
“哭呗,小孩子哪儿有不哭的?虎头去年都还在扯着嗓子大哭大闹呢。”薛氏就很淡定,大概是被虎头折腾的,她的心一贯很大。
说笑间,江父就扯着江五叔进来了。
院坝上其实已经安静过一回了,等他俩进了堂屋后,屋内再度呈现懵圈的状态。就见江父将江五叔推到了江奶奶跟前,笑着说:“娘啊,您瞅瞅他。”
江奶奶瞅着了啊!
他俩一进来,她就瞅着了。
讲道理,她早先就觉得自家老三丑得很,这当然并不是因为先天长相不好看,而是江父打小就下地劳作,后来又跑去码头扛大包,重体力活本来就容易催人老,关键他皮肤还特别黑,黝黑黝黑的,加上酷爱抽旱烟……
咳咳,总之江父那个形象确实不咋样。
而江五叔的情况也没好多少,他的日子其实要比几个哥哥都艰难的。要知道,他养父母并不是善心大发才收养了他,而是单纯因为年岁大了膝下却无一子,加上江家只是送养,并不要钱,他才抱着兴许能养活的心态,收下了江五叔。
等于说,江家的困难是一时的,在熬过了最困难的那几年后,灾荒过了,年景好了,哪怕光凭着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薄田,他们的日子也没那么困难了。尤其在兄弟几个都长成后,江二伯又出息了以后,很是拉拔了一把兄弟们,若不是因为要供养两个儿子念书,江父其实是不用那么苦的。
但江五叔是真的苦,在他养父母因为年迈相继过世之后,本来也没啥能耐的他,还要照顾两个傻子……
呃,就是赵二和他的傻闺女。
这俩人年岁差了有三四岁,瞅着却是一样的苍老,以及丑。
江奶奶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明明不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却丑得如出一撤的儿子,她本能的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幸好,紧接着她就想到了什么,瞬间瞪圆了眼睛:“小五?你是小五吧?你到底是小五还是你爹在外头跟别人生的崽啊?”
在场的众人:……
不得不说,江奶奶确实是个有故事的老太太,瞧这话说得多么实在呢。毕竟,在缺乏有效科学手段的年代里,只凭长得相似并不能说明什么,万一真的是江爷爷在外头生的娃儿呢?
幸好,江五叔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证据!
这还是早先江父拜托赵桂枝帮着找人时,特地强调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关键性的证据。
据说是当初大坳子村这一带闹灾荒,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人都没吃的了,更别提耗子了,那会儿家里的耗子格外猖獗,见啥咬啥,逮啥吃啥。
于是,刚出生不就的江五叔就这样遭了罪,脚趾头都被耗子咬掉了一根。
以上都是江父当初的说辞,但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毕竟那会儿他自己也才三四岁大小。
甚至连江大伯都不太清楚五弟被咬掉的究竟是哪个脚趾头,比起冒血的脚,他对当时五弟凄厉的哭声印象更深刻一些。
不过,作为父母的江爷爷和江奶奶应该是清楚的。
“我从有记忆来,就知道脚趾头少了一根,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啥事儿,听大侄子说起才知道是被耗子咬掉的。”江五叔神情激动的拽了一把凳子,坐下后立马脱掉鞋子拽掉袜子,露出缺了一根脚趾头的脚让江奶奶看。
江奶奶:……
有话你好好说啊,咋就突然脱鞋脱袜呢?
这会儿已经是三月里了,早已是春天了,但多数人并不着急换上春衫,生怕乍暖还寒时分着了凉。衣裳尚且穿着呢,棉鞋更是不着急换下。而江五叔一行人是从府城过来的,他本来就没赵桂枝那么讲究,别说在旅途中勤换洗了,哪怕在赵府那边,他最多也就是每天洗脸洗手而已。
因此,当他飞快的扒掉鞋袜,并且将脚伸向江奶奶时……
江奶奶默默的放下了手里的果脯,甚至觉得这满桌的吃食都不香了!
“小五啊!快把鞋穿上!别冻着了!”江奶奶抹着被熏出来的泪花花说,“我的小五啊,娘一看到你这模样就知道是你了!好几十年了啊,娘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跟你见面啊!娘的小五啊!”
“我的娘啊!”
这才是母子相逢的大场面,如果江五叔没有光着一只脚的话,以及江奶奶没有故意撇开眼不去看他那臭脚丫的话,大概场面还能再温馨一点点。
咳咳,也不是说现在就不温馨了,但总归感觉有些怪怪的。
赵桂枝抱着虎脑跑出了堂屋,她觉得她可能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同时她特别感激江父当初没告诉她江五叔的具体特征,要不然她估计在赵府就会先承受一波毒气攻击了。
怎么说呢?
这一波之后,她连虎脑拉的粑粑都感觉可以接受了。
“咦?”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度惊讶的唤声。
赵桂枝循声看去,却见虎头满脸震惊的站在院坝上,看样子他是刚回来。又因为他过年吃多了,这会儿看着胖脸上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一种傻乎乎的感觉。
“虎脑,哥哥回来了。”赵桂枝抓着虎脑的小胖手,冲着虎头摇啊摇,她还特地走过去弯下腰,“来,跟我说,哥哥好!”
“哥噗!”虎脑一张嘴就是喷口水,因为赵桂枝挑选的角度极好,虎脑的口水那是一滴不漏的全喷在了虎头脸上。
虎头:……
我谢谢你哦!
伸手抹了一把,虎头还是难掩震惊:“二婶,你不是去府城了吗?”
“对呀,但我又回来了,今个儿下午刚回来的。”赵桂枝笑眯眯的问,“虎头你惦记二婶不?”
虎头真不愧是全家里头最像江奶奶的,他就感觉没啥好惦记的,毕竟这才分开了多久呢。但他又不像江奶奶那样能够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因此他特别耿直的说:“不惦记,我以为你们要过年前才会回来呢。”
“倒霉孩子你作业写了吗?”赵桂枝瞬间变脸。
她还特地告诉虎头,这趟回来除了给江奶奶带了不少好吃的外,还有专门给虎头带的礼物。需要强调的是,只有给虎头的礼物,而没有给虎脑的。
虎脑笑嘻嘻,他因为圆润的缘故,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分外得喜庆。
没得到礼物的虎脑高兴得很,而被考卷大礼包砸得头晕目眩的虎头却是一脸的绝望。
“不用谢,我就是负责捎带过来,挑选的人是你三叔。他说这些都是他做过的卷子里,特地选出来最好的那一份,还是样刊呢,都还没正式印刷,先送你一份。绝对的独家资料,你就偷着乐吧!”
讲道理……哦不,就算咱们不讲道理,虎头也没办法偷着乐。
相反,他露出了震惊到极点的表情:“啥?三叔为了折腾我,还特地把所有的卷子都做了一遍?从那里头选出了……那么多啊,那他做了多少呢?”
疯了啊!
他三叔一定是疯球了!
居然干出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
不对,他这是说反了啊!他三叔为了不让他好过,自己先踏入了地狱十八层。
虎头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连刚才被虎脑喷了一脸口水,他都无所谓了。别说口水了,哪怕虎脑呲了他一脸尿,都没有江三郎干的事情离谱!
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人呢?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好在,赵桂枝很快就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
原来江三郎并不是因为想要故意针对虎头,才去写了海量的卷子。真相是,写卷子是三郎最新的工作,他只是顺手将整理出来的精华版,给虎头寄了一份。
但有些事情吧,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感觉更奇怪了。
虎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桂枝:“这世上还有写卷子的活儿?”
“对呀,你三叔如今做的就是这样的活儿,比你爹可舒坦多了。你想想,你爹下地干活多苦呢,你三叔天天待在书房里写卷子,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冬天有炭盆夏天有冰盆,挣得钱还多。为什么会这样呢?还不是因为他比你爹多念了几年书。”赵桂枝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挺有教导主任那个范儿的。
“多念书那么惨啊?”虎头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心说他还不如去种地扛大包呢,“那二叔呢?他要不要写卷子?”
答案当然是不用。
二郎人在日禄书院念书呢,那头功课本来就很紧张,今年还是科举年,哪怕二郎并没有什么把握中举,但他肯定会参加今年的乡试。在这个大前提下,他怎么可能跑去写专门针对小学生的考卷呢?
不是不可以,而是没必要。
当然,这些细节也同样没必要跟虎头说了。毕竟在虎头看来,考秀才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目标了。要是再告诉他,考上秀才远不算什么,接下来还有乡试、会试、殿试……
这对于小孩子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赵桂枝代入自己想了想,她念小学的时候,就是傻头傻脑啥都不顾的。又因为她那时候已经取消了小升初的考试,百分百的可以升入初中,那可真的是万事不愁。假如真的要求一个小学生去思考中考高中的问题……
犯不上啊!
于是,赵桂枝掐头去尾的告诉虎头:“你二叔不用写这些卷子。”
虎头再度震惊:“一份卷子都不用写?”
“不用。”赵桂枝还顺口解释了一句,“我娘家哥哥是专门出卷子卖卷子的,你知道吧?但他主攻的还是基础教育,精英教育这部分已经在开展了,可远没有基础教育做得好。”大概等虎头长大了,应该是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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