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生灵,母性如此。
詹妮弗自己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无父无母,从没体会过这种被母亲保护的感觉,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她无法理解母爱的伟大之处。
她的精神已经十分恍惚,背后伤口恶化到眼前直冒金星的地步,每走一步两条腿都像面条似的发软。
一开始还能勉力支撑,到了后半段几乎是被雅各布拖着在走。
大兵的身体素质极佳,腋下夹着个人也走得毫不费劲,等到了远远能看到插在地上的红色旗帜和一架直升机时,他更是嫌教程慢,直接把詹妮弗架在了背上。
直升机附近有三四个医务人员在焦急地等候。
看到选手靠近,他们紧张地守着地上的终点线,等两人一跨过线就七手八脚地上来“卸货”。
其中一个挂着组长标牌的医务人员用身份卡在詹妮弗和雅各布的生命环上一照,边示意组员把担架抬下来,边后台开启了生命环。
詹妮弗还是第一次让生命环检查自己的身体。
和那次检查蠢鸟差不多,人体的生理状况数据化作蓝色投影在空中浮现。
这回生命环打出的信息更加详实,右侧还有一个3D立体的缩小人体投影在半空中旋转,用紫色红色黄色等不同颜色标出了身上有异常的部位。
詹妮弗看到自己的大腿还是黄色,而肩背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数据和医疗指导意见像雪片般在投屏上飞舞,而站在一旁的医务人员面色凝重、仔细观察,经过一番讨论后选用了其中几项。
随着他们点击确认,詹妮弗先是听到咔哒一声,旋即感到手腕一痛。
还没等她皱眉,一股冰凉的液体便沿着痛处注入体内,几息间就让她意识模糊。
这些液体顺着血管流到背后,流到手臂,流到大腿,流遍全身,让无时无刻不再灼烧的部位都冷却下来,不再变得那么令人痛苦。
常有人说一个人身体状况最好的时候是身上任何一个器官都没有存在感的时候,詹妮弗现在充分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放松身体,任由医疗组把她架上担架,扣紧安全带,架上直升机。
雅各布则保持着硬汉形象谢绝担架,跟在后面走进机舱坐好。
螺旋桨渐渐启动,巨大的轰鸣声迫入耳中,又被豁然关闭的舱门稍稍阻隔,好歹让半睡半醒的詹妮弗能听清同行人员的对话。
她侧耳倾听,发现是雅各布正在向医疗组询问组员的伤势。
便有一个医务人员开口回答道:“安娜·怀特小姐在被送到大本营的时候还活着,生命环保住了她最后的生命体征,但不幸的是她受到的颅脑损伤太重。奥斯本工业方面表示,就算身体能用生物科技修补好,但意识领域几乎无计可施......现在她的父母正和节目组闹得不可开交。”
众人静默了片刻。
第一轮在重重保护下也有不幸遇难的选手,一来选手们都签过生死合同,二来节目组给出的医疗帮助和事后赔付都很客气,没闹出什么大事。
现在看来想闹总有想闹的办法。
可惜他们找错了人。
从同行者接下来的对话中,詹妮弗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轮廓。
莱克斯·卢瑟不是没钱,也不是吝啬,但他的个性决定他不是那种喜欢破例的人。
据说他将对方律师的要求对着媒体专访和盘托出,并且对这种违背契约精神的狮子大开口行为表示了强烈谴责。“我一个子也不会给他。”卢瑟如是说。
詹妮弗不太了解莱克斯·卢瑟,不过从她从前听说的传言来看,卢瑟只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几乎不听从他人的劝告指点,也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就像这次,医疗组说社会上不是没有指责他和节目组冷血的声音,不过他对此充耳不闻。
很有趣一男人。
她闭眼继续听机舱内的对话,却听他们已经解释到了其他人身上。
“......威尔逊先生的伤口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他现在还在奥斯本总部静养,别说耳朵回来了,一点伤疤都看不到......”
“......戴维斯小姐的伤势很重,我们先飞回最近的一座大本营同她的经纪人会和,然后会由专门小组接手向总部转移......”
“......至于罗德里格斯先生,你的身体状况不错,生命环刚才已经给你注射了驱虫药和一些抗生素,回程后再接受后续的寄生虫治疗就可以了......”
雅各布好像还在问什么,詹妮弗已经无心去听。
她感受着液体随着心脏泵出循环流动,疯狂冲刷耳膜的血液变得温和,变得驯服。
这种舒适的神游状态一直维持到她在大本营被抬下直升机,转手到另一组人员手中,然后被抬上一架机身上印着“奥斯本工业”的小型私人飞机。
这些转移小组做惯了把重伤员运回总部接受救治的事,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很友善,非常能稳定伤员的情绪。
詹妮弗一直冲他们保持着友好的微笑,直到在人群背后看到了自家黑云滚滚的执行经纪。
玛哈·达克希尔前一秒还在热情地对着医疗组表达着感谢,转身的下一秒,那张明媚的笑脸上就阴云密布,眼刀嗖嗖嗖地朝她飞来。
詹妮弗:“......”
她有预感自己不会过得太轻松。
果然,等飞机起飞医疗人员退出后玛哈就把机舱门一关。她三两步走到病床边坐下,狰狞地问道:“参加节目开心吗?”
詹妮弗被她的语气梗得一窒。
说实话《荒野挑战》予她良多,在第一轮她学会了放手,在第二轮她学会了融入。可这些心里话都不是能和经纪人剖析的,这些心里话根本不能对这方世界的任何人剖析。
于是她只是讷讷地说道:“......我很高兴。”
玛哈顿时被引爆了:“詹妮弗·戴维斯,你是脑子不太好使了还是嫌日子太好过了?生命环放在你手上是摆设吗,啊?!”她缓了缓,对着这个病号强压下努气,仿佛又想到什么,幸灾乐祸地说,“我相信你玩得很高兴,不过我不太高兴,最重要的是,布莱恩不太高兴。”
布莱恩·洛德,詹妮弗真正意义上的经纪人,令她又爱又恨的职场暴君。
在好莱坞始终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只要你有办法搞到布莱恩·洛德的手机通讯录,那什么你就有办法搞定任何事情。”
而詹妮弗实在是不想和一个能集齐这些电话号码的男人打交道,尤其当这个男人是真的关心你,爱护你,同时也不妨碍给你疯狂加压指派工作的时候。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布莱恩?”
玛哈露出笑脸:“他想和你谈谈接下来的职业规划和片约。相信我,珍妮,我们都为你能从低谷里走出来而感到欣慰,不过鉴于你在这一轮的表现太过......硬汉,他觉得本来抢下来的一个公主片好像有点烫手。”
公主片?
是她想的那个公主片吗?
被唤醒事业心的詹妮弗顿时感觉自己错过了一百个亿。她不得不发挥自己两世的自我安慰精神,又想了想《荒野挑战》开出的美钞支票,才勉强觉得不那么心如刀割。
玛哈好整以暇地说:“总之你别忘了他过两天会来看你就行,改变职业规划从来都不轻松,这下你可算是自作自受了。”
詹妮弗梗着脖子嘴硬道:“大不了以后我转型去拍动作片,什么荒野求生、金牌特工、作战部队、超级英雄,统统轮一遍,先赚它几千万再说,难道布莱恩还能不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怎么会不同意。
不过对于手下艺人这种臭不要脸的自恋说辞,玛哈·达克希尔只能翻翻白眼,发出了一记人类史上最能表达感情的语气词。
“呵呵。”
第36章
纽约, 奥斯本工业总部。
飞机从卡尔加里飞到大苹果城一共花了四个小时,一路上詹妮弗都睡得挺香,在机场改换直升机降落到大厦顶部也没把她弄醒。
分派给节目组的治疗室都在六十多层, 这里原本就被辟出来做部分生物科技的人体测试场所, 病房设施齐全,隔音条件上等,更是有专用电梯直通下层的实验室,平时除了研究人员和医务组没人会来打扰。
詹妮弗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侧躺在病床上。
虚弱感多少有些退去,背后的伤口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密密麻麻的刺痒。
她心里有了点不太美妙的猜想。
等玛哈带着一脸刚刚吐过的表情走进病房后, 这个猜想就被证实了——
是蛆。
确切地说,是蛆虫疗法。
蛆虫疗法对复杂伤口有奇效,它们清理起伤口来比医生还要干净仔细。蛆虫不仅处理死肉,它们的分泌物还有较强的抗菌作用,能够抑制创口上引起感染的微生物。
用作治疗用途的蛆虫个体一般选用丝光绿蝇的幼虫, 比起其他种类, 丝光绿蝇幼虫是严格的腐生动物,它们无法消化健康的人体组织,只能把坏死的部分吃掉。
詹妮弗上辈子就听说过这种疗法。
不过大家虽然都知道蛆虫管用,真正用的人却不多。
末日降临后所有的城市都覆灭, 人类基本上就没条件制作无菌蛆了。在野外能找到的只有腐尸和脏处盘踞的蛆虫,它们自身倒是可以不受感染,体表却难免携带有大量细菌, 直接使用可能会把还没感染的患者也弄感染。
现代医学上使用的蛆虫都是无菌蛆,培养者在成蝇产卵后立刻把卵送去消毒过,消毒完等它们孵化, 在无菌环境中养殖,接着应用在伤口上,一天一换。
这种疗法以其效用在世界各地都广受好评,对医生们来说,最难克服的不是疗法本身有问题,而是患者心理上过不去那一关——
不过显然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关谁都可能过不去,只有她不可能过不去。
詹妮弗:哎。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硬汉”了,难怪布莱恩不想把她和传统公主片对标,也许换个更强大些的公主形象还有救。
眼看着经纪人作势欲呕,手里提着的早饭也摇摇欲坠,她只能出声宽慰道:
“我这个伤受了快有四五天了,处理起来肯定麻烦,无菌蛆比青霉素还好用——要不你把东西放下转过去别看——算了,要不你先出去歇着别来陪我了。”
本来以为最有职业精神的达克希尔女士一定会反驳,没想到话音刚落,对方就把早饭往小桌板上一放,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到外面去了。
詹妮弗:“......”
好吧,好吧。
她用完好的右手按下控制按钮,整张病床上半部分就微微抬起,变成一个适合用餐的角度。
玛哈留下的塑料袋里放着印有“奥斯本特供”的无菌盒,里头装满了营养包。
詹妮弗拿起来一口一个塞进嘴里,发现营养块入口即化,融化后透出一股黄油沾糖的味道,吃多了有点腻,但砸吧砸吧嘴觉得还不坏。
她吃了两三个就不再吃,拿水漱漱口,等着必定会出现的访客。
约莫过了半小时,病房里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来人并非她设想的经纪人布莱恩或其他朋友,而是位穿着衬衫和白大褂的中年男性。他戴着副黑框眼镜,看着很斯文的样子,缺了半条手臂,衣服表面和头发上还留着刚刚从消毒隔间带出来的水雾。
玛哈·达克希尔、节目组后勤和几名医护人员跟在他背后。
其中一个医生开口介绍道:“这是柯蒂斯·康纳斯博士,大学教授,专攻生物学领域。目前《荒野挑战》选手们使用的治疗药剂都出自他的研究室,成果斐然。”
那还真是厉害。
没想到眼前的博士才是背后大功臣,能够让节目组在合同上给出“尽可能确保生命安全”的承诺,可见其研究成果放眼全世界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詹妮弗对从事科研的学者一向敬重,倒是这位康纳斯博士很是和善,没等她尊称几句就笑着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同事们叫我科特,戴维斯小姐。”
见他有表达亲近的意思,詹妮弗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在奥斯本集团工作吗,科特?”
“我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工作,只是和奥斯本方面有一定的......合作。”康纳斯博士扶了扶眼镜,“我研究的项目多而且复杂,不过总的来说,你可以认为我是想通过生物科技手段把动物身上的长处转移到人类身上。”
“但你不是个医生。”詹妮弗挑眉。
“我曾经是。”康纳斯博士大笑,“我当过军医。”
“军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好了。”詹妮弗轻快地说。
气氛热起来之后,康纳斯博士把手上抱着的记录板递给她,又把身后的一个小推车推了过来。
小推车上摆着几个开口的保险箱,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针剂。大概都是刚冷藏室取出来的,这些保险箱内烟雾缭绕,把各种颜色的药剂都衬得非同寻常。
康纳斯博士朝记录板示意:“我给你安排了两种康复计划,这两种计划都涉及到我的药剂,但其中的风险不同,恢复效果可能也不同,需要你自己来判断想用哪一种。”
他指着其中一管褐色的针剂:“这是黑熊药剂,算是我心目中的长期‘保守疗法’,它从诞生开始到现在已经经过长时间的人体实验和完善。这种药剂能起到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如果使用者体质好,甚至能做到不留伤疤。我猜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詹妮弗点头。
黑熊常年战斗,身上会留下数不胜数的伤痕,但它们有自己的秘密法宝——通过冬眠时间疗伤。
科学研究表明即使在冬眠时期新陈代谢速率下降,黑熊的生物特性仍然允许它们不停地修复伤口。经过长时间的修补,来年开春,大部分黑熊都会摆脱伤病的困扰,一些熊身上甚至都看不到曾经受过伤的痕迹。
医学界一直想把这种自愈基因研究透彻应用在人类身上,却迟迟不得法门,没想到这位博士却早已经在这个领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詹妮弗自顾自地若有所思,康纳斯博士则又指了指另一管绿色外壳的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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