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詹妮弗把头巾下拉到眼睛上,用刀在上面扎出几个小孔,防止暴晒灼伤视网膜。
四号机巴迪顶着那一身看着就凉快的天蓝色涂装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那惬意自在的小模样真是让人恼火极了。不过想想它的另一头是几百万观众,最近刚刚被唤醒事业心的詹妮弗就没那么不平衡了。
她把登山杖朝前指了指。
“现在的气温暂时还能忍受,我得抓紧时间爬上那座沙丘去看看前方有没有树荫。必须在中午之前找到避难所,否则就要面对高温中暑的危险。现在是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沙漠的温度可以到达令人恐惧的122℉(50℃),地表最高温度甚至可以达到158℉(70℃)。”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接下来的几天我将减少说话的次数......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下次你们说不定会在社会版看到我的新闻。”
言下之意是要去谋杀节目组,观众们不禁会心一笑。
詹妮弗顶着大太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高处爬。
许多人只在海岸和儿童玩具池接触过沙子,躺在柔软的沙滩上,埋在细腻的沙子里,对他们来说是种无与伦比的体验——这么热爱的沙子的大多是没在沙漠中行走过的人,尤其是没爬过沙丘的人。
沙地是徒步者最讨厌的地形,沙地马拉松更是能让长跑运动员听了脑壳一痛。
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科学研究表明整个地区其实只有五分之一完全由沙子构成,其他地方则属于半荒漠,被岩石和砂砾覆盖。在后者的硬地上攀爬是件容易事,但在前者,别说一些能达到五十层摩天大楼那么高的沙山,哪怕是一座小沙包,想爬到顶上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詹妮弗在四周的沙丘中特意选择了这座迎风面,它和松垮的背风面不同,被吹刮的狂风压的很实,用带沙托的登山杖能较省力地朝上爬。登山杖为双腿至少分担了四分之一的作用力,尽管如此她还是爬一步退半步,费劲千辛万苦才登上山顶。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前方的大片土地一览无余。
近处有一些小丛小丛的杂草,看着像是梭梭草,被太阳烤的蔫蔫巴巴,几乎看不出什么绿色;再远处的缓坡上倒有一些零零散散分布的树,同样长势不佳,在这个距离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端看树冠有点像金合欢。可惜金合欢属的根扎得很深,即使此处有地下水的存在,她也没办法通过挖掘得到淡水。
不过地下水没有就没有了,有地方歇息总比在大太阳下直接烤成人干强。
许多被沙漠击垮的探险家都倒在热射病上,起先是头疼和晕眩,然后是全身无力,呕吐,休克,脏器衰竭,这种感觉就像把一个人从里到外烤熟,一旦核心体温到达危险临界,死亡率极高。
詹妮弗在心底感谢自然之神,三步做两步跑下山,抓紧时间朝大树的方向跋涉。
走过一处堆着小石头的缓坡时,她忽然停住脚步,有了些许发现。
只见在几块石头中间的地面上忽然溅起了一片小小的沙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受到惊吓正在匆忙逃窜。它的速度很快,在沙地里像泳池里一样来去自如,可惜沙子终究不是水面,不会自动弥合痕迹,使得这只小动物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明显的“脚印”。
登山杖飞快地朝它游动的方向一挑,整个沙面被掀开,露出了底下的身影——一条小型蜥蜴。
它通体呈流线型,肚皮发白,背皮橘黄,上面还有一道道黑色的斑纹。被打翻在地后,这条蜥蜴灵巧地在原地一扭,全身拱动,又想钻到地底下去,结果再次遭到人类无情的蹂躏。
詹妮弗敏捷地朝前飞扑,双手深深插入地面,自下而上地捧起一大把沙子。蜥蜴在她掌心疯狂挣扎,却丝毫不得法,没有任何逃脱的退路。等它挣扎的劲道稍歇后,詹妮弗才松开指缝抖干净沙子,展示给近景四号机看。
是条石龙子。
这种蜥蜴遍布世界各地,并且根据环境不同衍生出了无数个形态各异的种类。她手上的这种叫沙石龙子,又叫雷鱼游蜥,名字听起来挺酷,实际上也很酷。它们生活在干旱的沙地中,平常居住在自己挖的洞穴里,以昆虫为食,能忍受高温,甚至喜欢晒太阳。
沙石龙子和同为石龙子的其他亲戚不同,很少在地表爬行,而是在沙子内部游动。因为它们逃窜的速度很快,以往在沙漠中除了部分食肉猛禽和蛇类,几乎没有太多天敌,可惜这一只就栽在了人类手上。
詹妮弗两只手指捏着它,啧啧称奇。
这可真是位可亲可敬的“老朋友”。
在荒岛上时她就吃过数不胜数的石龙子,那会儿有条件的时候都是烤熟了吃,现在最好也这么办。大沙漠甚至都不需要火堆,只要等到日上三竿,往沙面上丢个鸡蛋,不出几分钟就能煎成真正的“太阳蛋”。要是把一条抽肠扒皮的蜥蜴摊铺在沙地里,做个天然BBQ也只是时间问题。
加热有加热的好处,可以很大程度地杀死一些讨厌的细菌和寄生虫;但也有坏处,沙漠中本来就缺水,蚊子再小也是肉。
权衡利弊,詹妮弗最终还是决定晒熟再吃。
她的确很缺水,但在高温持续威胁体内环境的时候,她最不需要其他因素打破这种平衡。
于是当屏幕前的观众们开始进行灵魂发问——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的时候,詹妮弗抽出户外刀,把这条挣扎不休的小型蜥蜴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一下子就切掉了它的脑袋。旋即用力地从尾巴尖到脖子一撸,把内脏通通挤了出来,单独放置。
提着这顿午餐,顶着越发猛烈的日晒,詹妮弗继续朝树荫地走去,全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危机在等待着她。
第48章
沙漠中的动物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
撒哈拉银蚁是世界上最耐热的昆虫, 它们能用身体顶部和侧面形状独特的毛发建立一个抗反射层,将身体的热量释放到空气中去,保持体内温度比周围的环境温度低10-20℃。其他动物如沙蜥、跳鼠、野骆驼和弓角羚羊则和淡水较劲, 它们对水的需求从几周到几年, 而弓角羚羊据说可以一生都不喝水。
以上这些是会让人类游客赞一声“哇哦”的动物,但在撒哈拉,还有更多会让人类游客高声尖叫的动物。
比如被命名为“死亡追踪者”的毒蝎,只要被它的尾巴攻击一次, 成年人不死也要面对瘫痪的风险;比如沙漠巨蜥,它们不仅是体格庞大的猎手, 唾液中的毒液还能在几秒钟内使猎物丧失反抗能力;再比如——詹妮弗现在正在面对的东西。
金合欢树的树荫是个“生命绿洲”, 可惜在走近后才发现,它已经有主了。
一条响尾蛇正盘踞在树根脚下的石堆边,全身棕灰色,表皮上还有菱形的黑色斑纹。它的尾巴上套着数层的角质环,现在正以极高的频率摆动, 发出响亮的警告声。
世界上大部分的响尾蛇都能从响环上分辨出年龄。当它们还是幼蛇时, 尾巴上没有响环,许多生物往往受到攻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了响尾蛇的领地。等蛇年纪渐长,每次脱皮都会长出一个新的响环,一环接着一环, 能够发出越发响亮的振动声。所有响尾蛇里只有圣卡塔里纳岛响尾蛇除外,这种蛇每次脱皮都会失去一个响环,简直像是在跟其他亲戚们对着干。
詹妮弗举着登山杖, 警惕地站定在原地,不敢有剧烈的动作。
屏幕前的观众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个个都回忆起层出不穷的蛇毒致伤致死报道。
【之前有人被响尾蛇咬了, 事后剖开他的手臂,发现里面的皮肉全烂了,整个都被蛇毒腐蚀进去了,恶心得我好几天都没吃好饭。】
【珍妮手上都没有钳子,坐标得克萨斯州,我们这里的捕蛇人都有专用钳子和箱子,以前聚会时有蛇爬进家里,就是打电话让捕蛇人来抓走卖钱的。】
【救命!我对爬行动物过敏!不行了,真的不能再看下去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再回来。】
在他们魂飞天外时,詹妮弗心里也在打鼓。
端看尾巴上环节的套数,这是一条上了年纪的老蛇,可能是这片区域最厉害的那一条,毋庸置疑。可这些都不是让她心跳加速的点。真正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的是这条响尾蛇身上的异状——
它的眼睛是灰色的。
这条蛇要脱皮了!
詹妮弗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仿佛流年不利。
蛇即将蜕皮之前是最危险的,它们的眼睛变色,因为上面覆盖着一层皮肤。这层皮肤被称为眼盖,会在蛇的视线里造成一圈蓝色光影,让它们可以看清楚的范围大大降低。视线受阻加上脱皮期剧烈的痛苦会使毒蛇更具有攻击性,并且攻击行为更加难以预测。
以往遇到响尾蛇时一切都很容易。
响尾蛇几乎是世界上最怕麻烦的蛇了,想想吧,一条蛇趴在地上,不停地晃着它的尾巴,刻意制造出响动,对猎物来说这是一种吸引,对其他捕食者来说这也是一种警告,就好像一个人摇着铃铛在喊,“别烦我!”,“快滚滚滚!”,“莫挨老子!”。
响尾蛇没有外耳,入侵者只要站在原地不动,慢慢后退,给响尾蛇留出足够的逃跑空间,它们就会一溜烟飞快地逃走。有时候它们也会直接从人的脚面上爬过去,保持在一种情绪稳定的非攻击状态。
人类的体型太大,寻常蛇类绝不会冒险攻击,除非它们受到了威胁。
如果有人胆敢在听到尾巴的响声后还继续朝它走,响尾蛇的反应就变了,它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在雷霆一击后保持晃动尾巴,仿佛在对着冒犯者进行无情的嘲笑,“活该!”,“你是聋子吗!”,“没有听到我的警告吗!”。
然而以上所有铁律在碰到脱皮期时都不管用,这是它们的虚弱期,它们为了保护自己会做出任何事。
最重要的是,沙漠的温度正在逐渐升高,一人一蛇都不能放弃这个荫蔽所。
詹妮弗心里暗暗叫苦。
和她的犹豫不决不同,毒蛇似乎已有决断,它吐着蛇信向前游动,旋即开始盘紧身体。
一个非常、非常不妙的信号!
响尾蛇能在超出身体三分之二的距离发动攻击,它们和其他蛇类不同,不需要通过蛇身的后摇向前突击,只需要盘紧身体。盘得越紧,就攻击得越远,速度越快。并且它们不会只攻击一次,如果冒犯者在被咬伤口因为晕眩或休克倒在原地,许多响尾蛇会发动二次进攻。
还好手里有两根长的登山杖,要不然光凭到小腿肚的厚袜子可防不住蛇的毒牙。
詹妮弗将两根登山杖举起,其中一根反握,另一根伸到蛇跟前摇晃。响尾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它的身体在原地努力盘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摇晃的杖头。
忽然,它猛地向前一冲。
这条毒蛇张开大口想将倒钩的毒牙深深扎入猎物的身体,向体内注入恰当剂量的毒液,但它失算了。它面对的根本是一个没有生命体征的冷冰冰的人造道具。詹妮弗感到登山杖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撞击力,她屏息凝神,继续摇晃。
响尾蛇再次攻击了杖尖。
詹妮弗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另一根倒过来的登山杖朝它的颈部压去。
感谢做了握手的厂家,感谢在握手上包了防滑材料的设计者,感谢体能教练,感谢前世累积的生存经验,这闪电般的一击把毒蛇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按压的位置不算太好,离蛇头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也足够了。这条蛇尚且还能抬头,却无法再弓起身体。她如法炮制,将作为诱饵的登山杖也倒过来,压住了蛇的脑袋。两根登山杖的重压下,响尾蛇只能疯狂地扭动尾巴,后半段身体在地上打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发动攻击了。
詹妮弗这才稍稍放松。
对峙的时间不算长,但她出了一身冷汗——可惜的是,这些冷汗在舍什沙漠热风的吹拂下已经风干。恶性循环,汗液被气温烘干,人体又继续产生汗液,这样下去不到数小时,选手们就要面对脱水的下场。
事实上,她已经感觉到有些晕眩了。
在动作更加艰难之前,詹妮弗松开按着后段的登山杖,然后用力抽打蛇的脖颈部位。响尾蛇吃痛,响环的摇晃更加凶猛。它拼命扭动蛇身,想摆脱死亡的悲惨命运,然而这一切终于都是徒劳。
不知道几次击打后,整条蛇软绵绵地挂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詹妮弗不敢大意,仍然按着蛇头,抽出刀飞快地将脖颈砍断,接着像抽保龄球一样把蛇头远远地抽了出去。
许多人不知道响尾蛇的咬杀机制根本就是独立的,哪怕把它们的身体压得粉碎,哪怕把头从它们的身体上剁掉,只要天生自带的感知系统能检测到猎物靠近,单独存在的蛇头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这种反射能保持数个小时左右,是不少蛇毒受害者的催命符。
做完这些还不够,詹妮弗又绕着金合欢树进行了一番检查,确保此处没有第二条蛇的存在,也没有藏在石头底下和树根缝里的毒蝎毒虫。
等她最后坐下来休息时,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在树荫下能看到外界滚滚蒸腾的热浪,连摄影机拍出来的画面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扭曲。詹妮弗把处理好的石龙子摊在阳光下暴晒,又提着刀盯着一长段蛇身,思考要不要冒险饮用蛇血。
不过在她能有所动作之前,四号机忽然飞近,凭一己之力打出了一副很小很小的字幕画面——【任务完成度:0/100。】
詹妮弗:“......”
等等!
所以是碰到不算数,非得拿照相机拍了才算数的吗?!
她瞠目结舌,颤颤巍巍地把沙石龙子的尸体提了起来,摆在摄像机前晃了晃。那个数字没有丝毫改变,巴迪仍然保持着投影的姿势,顺便把她脸上让人可乐的表情放送给全世界的观众。
詹妮弗坐不住了,她从背包里翻出节目组发的照相机,给石龙子和蛇身分别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字幕。
数字仍然没有改变。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刚才才完成杀蛇壮举的戴维斯女士勃然大怒,只听她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你们这个设定完全违背猎人的天性,难道非得是活着的动物才可以吗?难道非得是完整的东西才可以吗?有些选手看到动物只是动物,有些选手看到动物就像看到了猎物,万一拍照的功夫猎物跑了怎么办?你看看这条沙石龙子,这么多肉,它要是跑了你们来赔我吗?另外,万一拍照的功夫危险动物扑上来进攻怎么办?你看看这条蛇,它有多毒,要是我被咬了你们给我开附加赛吗?”
这一通道理讲下来,四号机在原地不断摇晃,画面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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