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坚硬锐利的枝条似乎与其在哈哈镜中的影像交换了位置,开始坍塌,游动,像柔软的蛇躯一样,彼此缠绕,最终织成了一片翠色的绿台,撑托在宋逐云脚下。
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她的影像明明就在[古鸦首领]的正前方,声音却像是自各个方向中传来,同时给人以极远跟极近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仿佛是耳畔的私语,又像是来自远处的呼唤。
宋逐云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笑意里像是夹着一丝喟叹:“原来你已经开始仪式了。”
“镜”与“刃”的根源之力决计无法共存,想要拥有后者,就必须抛弃前者。
虽然选手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但从突然变亮的天空判断,外界或许是出了什么让[古鸦首领]感到巨大威胁的变化,它来不及收集更多的回响,不得不匆忙开始夺取“刃”之“断枝”的仪式。
[古鸦首领]暗红色的眼珠动了下,似乎是瞥了宋逐云一眼,从嗓子里传出了一声古怪嘶哑,近于鸦鸣的笑声。
——同样是难以判断方位的声音,但与宋逐云相比,那种无法捕捉的飘渺意蕴明显少了许多,然而它的嗓音明明并不尖锐,却让听见的人感到一种类似于被刀刃割伤皮肤般的刺痛感。
宋逐云的身形顿住——她意识到,自己错估了对方的仪式进度。
[古鸦首领]并非刚刚开始,而是已经初步成功,正在将“镜”的“断枝”作为异物排出。
也正是因为“镜”的“断枝”脱离了对方的掌握,她才会感到那种近乎失控般的强烈吸引。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似乎由纯粹的锋利之物凭空凝结而出,像是照亮雷云的惊电一样,瞬间穿过各种有形无形的屏障,刺穿了宋逐云的身躯。
“……!”
由树枝缠绕而成的木台上,显现出现了一块与人等高的铜镜。
镜面被彻底穿透,碎片的缝隙里,流出一股又一股鲜红的血液。
“断枝”意味着对某个领域的掌控力,所有者甚至能将其中的概念萃取为武器。
来自[古鸦首领]的无形之刃,甚至能突破镜面影像的限制,直接命中目标的本体。
宋逐云的瞳孔骤然紧缩,她刚刚已经释放了[以铜为镜],却没能完全闪过这一击,在感受到那股剧痛的同时,心中也掠过的一丝恍然。
这就是根源级别的力量。
就像她因为“镜”,掌握有影像的能力,对方也必定因为“刃”,具备了刺穿与命中的能力。
在根源的领域内,并没有哪方一定能克制哪一方的说法,如果宋逐云的力量更强,方才或许就能用影像将伤害全部由影像来承担。
但现在,更强的却是对手那边。
由枝条构成的木台上,铜镜摇晃了两下,终于彻底化成碎片,那些残骸坠落下来,随着流出的血液一起消失无踪。
[古鸦首领]并未追击。
它只是抬着头,用暗红色的圆眼凝视着空气中某些忽然模糊扭曲的部分。
——[以铜为镜]的后面,还附加了[小银镜]以及[小银镜·光路折射]。
[古鸦首领]比钢铁更加坚硬的身躯上出现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羽毛仿佛被斩断了一样,纷纷飘落。
就像宋逐云无法完全避开“刃”造成的伤害一样,[古鸦首领]也无法完全规避“镜”的反伤。
虽然相比于boss级别的生命值,这些伤势不算严重,但它的仪式进程却受到了阻碍。
——“刃”包含着“切割”与“中断”的概念,造成的伤害很难愈合,而这种特性,也被返还到了自己这边。
紧急构建的镜面世界内,宋逐云伸手按住自己腹部上的伤口。
她已经消耗掉了第四个[生命复苏],举办方当然不会准备如此多的道具,但她可以利用“镜”方面的仪式,获得原本那件承载物的投影。
[生命复苏]的力量源自于“森林”,源自于东部贤人对其下眷属的保护,是一个流传范围极广的祈求类仪式,宋逐云本来还有点担心能不能成功,不过从结果看,“森林”对于自己这种利用影像薅羊毛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
……也或许是身为根源级别的大佬根本就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
随着第五个虚幻的[生命复苏]承载物被消耗掉,她身上的伤口总算开始愈合。
——宋逐云已经很久都没受过如此沉重且具有持续性的伤。
而且伤口会开始愈合,并非是敌人攻击产生的效果能够维系的时间终于结束,而是她在[第二相]的仪式中,又使用了一次cd总算转好的[不规则镜面]。
这张卡牌的释放效果是“影像与实体的未必等同”,宋逐云将伤口留在了影子里,借此摆脱“刃”的影响。
对于宋逐云而言,在通过仪式线聆听祈求之后,分心多用基本已经属于本能,她一面疗愈自己,一面与[古鸦首领]交涉。
托在古木上的巨型的巢穴里,[古鸦首领]的伤口也已复原。
这并非正常的伤势好转——随着boss身躯上伤痕的愈合,很多守护在周围的小怪已经变成了尸体。
[古鸦首领]正在将自己身上的伤口转移出去。
看到这一幕,宋逐云若有所悟。
当年受到“生命”排斥的“无貌旅行家”,一定努力思考过该如何绕过“森林”的权柄,让自己恢复健康。
从现在的情况看,最后被琢磨出的办法,就是以其他存在为镜像,将自身的损伤转移过去。
这种转移必定存在某种限制,比如[古鸦首领]与它的小弟,具备明显的从属关系,而且后者在副本规则中,确实可以视作前者力量的延伸,以及本体的影像。
再或者说,“无貌旅行家”当年的学生以及下属——被他影响,浸染,感化得越多,彼此间的关联性也就越强,也就越能形成一定的映照关系。
这也是对方为何总以慈祥亲切可靠的形象出现的原因,他确实希望别人从自己这里学习点什么。
“因为本能而靠近的孩子。”[古鸦首领]张开鸟喙,它的语气嘶哑,听之令人刺痛,但同时又透露出一种与上述气质格格不入的慈祥之意,仿佛是在叮嘱关系亲近的后辈,“贸然的行动,会让双足陷入到意料之外的泥泞当中。”
杀意满盈的短促战斗后,面前的敌人忽然选择进行言语沟通。
这并非源于某种善意,而是在方才的交手中,[古鸦首领]同样受到了伤害,才转变了应对的思路。
半空之中,无数重叠的模糊声音笑了起来:“唯有敢于踏足于危险之地,才能收获足够珍贵的宝物——我刚刚想了一下,其实我跟您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大的冲突。”
两边的根本目的完全不同,他们一个想要“刃”的断枝,一个想要“镜”的断枝。
“无貌旅行家”希望改变自己掌握的概念,是因为他被“生命”排斥,所以虽然对方急着改变自己的本质,但宋逐云又没被其他贤人给写到黑名单上,完全不介意在“镜”之途上走得更远。
[古鸦首领]沉默一瞬,感慨:“你倒的确很合适这条道路。”
“……”
宋逐云总觉得[古鸦首领]是在暗示,人品越不好,才越跟它合得来。
——说来对方可能不信,老师上学期给她的评语,完全是围绕着“品学兼优”为中心的反复表达。
空中那抹模糊的人影一直在不断闪动,就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中的画面——因为[古鸦首领]已经开始了仪式,在“刃”之力量被吸纳的同时,“镜”之“断枝”的力量则开始了无法遏制的外溢,宋逐云身为“树苗”的掌控者,勉强操纵了一下周围外溢的力量,不断构建出新的镜面,以此转移自身的位置,免得被对方定位。
换做别的敌人,宋逐云很有信心掩藏住自己的所在,但现在的敌人是拥有部分“无貌旅行家”意识的[古鸦首领]——哪怕现在正在将“镜”的“断枝”逐步排出,对方也已经在这条路上浸润了很长的时间,拥有远高于她的经验。
[古鸦首领]并不在意对面那抹影像的沉默,继续道:“我感到‘森林’的气息在靠近,如果祂的代行者进入副本中,一定会将‘镜’的‘断枝’带到圣堂中封印起来。”
在停止攻击后,[古鸦首领]迅速摆出了一个两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宋逐云想得到“镜”的断枝,既然如此,就不能让“森林”的代行者将东西拿走。
毕竟从[古鸦首领]手上抢“断枝”,属于异常艰难但多少还是有实现可能的事情,至于从塔斯隆特圣堂那边抢“断枝”……
以她现在的实力,动手跟失败落网基本可以直接画上等号。
[古鸦首领]话里的意思,希望宋逐云能做些什么。
宋逐云笑了下,一副没能领悟对方言下暗示的样子:“等‘森林’的代行者过来,我会直接离开。”
她是在告诉[古鸦首领],自己就算失败,也顶多是拿不到东西,没有性命危险。
[古鸦首领]暗红的圆眼中似乎闪烁了一下,慢吞吞道:“有所准备者能走得更远,你如果不想太早跟他们打照面,可以试着补充一下[多重镜面世界]的力量,免得他们太快进入副本当中。”
半空中,那抹模糊的影像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才道:“我的力量也有所不足。”轻轻伸出了手臂,“你可以先将‘断枝’给我,由我负责仪式的修复与补充。”
面对敌人的空手套白狼,[古鸦首领]没有直接给出回复:“我现在还没能完全掌控容纳‘刃’的力量,所以‘镜’的‘断枝’在某种程度上,依旧算是属于我的东西,就算给你,你也不能放心使用。”呵呵笑了两声,“其实能看到新的人走上‘镜’的道路也不错,我彻底掌握‘刃’之‘断枝’的那一刻,就是完全抛弃‘镜’的那一刻。”
“……”
虽然没有阐述得太明确,但宋逐云显然是明白[古鸦首领]的暗示的。
这相当于一个交易,只要它能安心完成仪式,宋逐云就能拿到“断枝”。
第80章 仪式法
半空中模糊人影的动作有些停滞,似乎是在思考交易的可行性。
片刻后,宋逐云道:“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可以获取其它根源的‘断枝’的?”
面对暂时难以琢磨出结论的问题不妨先绕过去——好似闲谈一样,她直接另起了一个与之前交谈无关的话题。
[古鸦首领]笑了起来,它又嘶哑又尖锐的声音里居然显出一丝慈祥与温和:“距离仪式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抵达根源是所有野心者共同的渴望,你既然有资质有机遇,要是好奇的话,确实可以开始接触这个秘密。”
双方交谈的时候,宋逐云还在不断构建新的镜面,以此改变自己的位置,并从不同的方向观察[古鸦首领]。
对方一直趴卧在那个巨大的圆形巢穴中,就算之前攻击宋逐云的时候,也没有离开。
[古鸦首领]继续用它怪异的嗓音讲述道:“‘绿之女士’是世界上第一位仪式师,祂创造了最初的自供能仪式[燃烧],以及最初的非自供能性仪式[祈祷之线]。”
——它口中的非自供能性仪式,指的自然就是祈求类仪式。
“[祈祷之线]即为凡人不可目睹之线,可以视为根源与枝叶间联系的概念延生……‘绿之女士’确实具有天才的构想,祂研究出这些的时候,尚且是世间一切力量依旧混沌无序之时,如果不是祂长年处于沉睡当中,我们根本无法面对这位‘根源之树’。”
[古鸦首领]的声音变得郑重。
在提及“森林”的代行者时,它虽然显露出忌惮,但总体来说依旧相当轻松,但在谈及“绿之女士”时,却透露出了异常浓郁的谨慎之意。
[古鸦首领]:“‘绿之女士’最后抵达根源时,掌握的主要概念之一便是‘生命’,所以在当时,祂也被称为‘生命之神’,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知识点——‘绿之女士’同样也是‘线与网之神’。”
宋逐云微微顿住。
在她的了解中,“生命”跟“线与网”显然不是相近概念。
[古鸦首领]往下讲述:“哪怕是‘绿之女士’,也没有掌握第二棵‘根源之树’。因为在‘线与网’的概念上,祂能够支配的仅仅是最单调的权柄,连‘镜’,‘拼图’还有‘画’这样的简单延生都做不到,所以那并非是树,而仅仅是一根‘枝条’。”
“……”
虽然用“仅仅”来形容,但无论那根“枝条”所具有的力量如何单调,也是根源级别的力量。
宋逐云忽然明白过来,这件事的本质并不在于“绿之女士”到底掌握了多少概念,而是其中隐藏了独立于她原本所知的两种方式之外的,第三条抵达根源的道路。
[古鸦首领]仿佛一个真正的慈祥长者一样,面对身前充满求知欲的晚辈,完全没有卖关子,直接告知了最重要的内容:“你大概已经猜到,这里隐藏了一条抵达根源的途径,我个人将其称为仪式法。”
宋逐云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泛起一种隐约的明悟感。
——她的心跳也在变快,就像行走在长夜中的人,忽然窥见了一线天光那样,感到了难以遏制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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