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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画展甫一结束,待到客人退场再清场,天色已经很晚了。
陆章年没吩咐什么,只让甘蜜稍作收整就可以走人。
李疏桐拉着她去后厅的长走廊收拾桌子,刚才陆老爷子现场作画,砚台上有些杂乱。
不过是些轻松的活儿,李疏桐把浸满墨汁的砚台放到桌边一角,看着甘蜜,“不对劲啊不对劲。”
甘蜜指尖朝内,点了点自己,“你说我吗?”
“不说你难道说鬼?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发呆。”
甘蜜耸了耸肩,顺势又将手放在桌上,“我没发呆,在想事情而已。”
这边的长走廊半镂空,没有空调,她在厅内坐久了,来到对比明显的外边,夏季烈然的风刮得她脸上都泛起丝丝的痒。
李疏桐难得揶揄,“哈哈,我还以为你被美色迷住了呢,刚刚那人你认识不……”
她话说到一半,下意识抬眼去望甘蜜,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没命。
李疏桐嗓音喀住,随即又扬高声调。
“唉唉唉你停下!”
甘蜜不明所以,“啊”了声后,继续用手去擦自己的脸。
李疏桐没法儿,直接探手过来捉住甘蜜的手腕,“你手沾上墨汁了,就这还去碰,要不要脸了啊?”
甘蜜顿了顿,被李疏桐弄得连哀嚎都忘了,“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在骂我!”
李疏桐望了她好几眼,笑得要死,“好了好了别管这些了,你快去洗洗。”
长走廊的尽头就是休息间,有可以洗漱的地方。
甘蜜动作顿顿,到底还是先掏出手机屏幕去看自己。
哪怕周遭夜色昏暗也挡不住她此时此刻的模样。
小脸儿被晕染得一塌糊涂,东边一块西边一坨的。
她刚才觉得痒,还乱摸了很久。
呜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幸好画展已经结束了……不然她黑着个脸怎么见人?
自顾自压下此刻宛若万马奔腾的思绪,她加快脚步去洗脸。
刚走到长走廊中央就看见一群人聚拢在左侧,应该是在谈事情。
其中有一位背对着她,后脑勺格外优越。
甘蜜下意识猫着腰,用手肘半挡住自己,擦肩而过。
休息间外面的洗漱台呈开放式,她立在镜前,刚要打开水龙头,余光却瞥到一道稍显模糊的影子。
应该是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四周静得厉害,甘蜜不敢再动,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准备等人走过去。
这会儿她谁都不想见。
少女视线自然往下撂,大理石地板被洗漱台顶的灯照亮,将四周视野扩开。
刚刚那人的身影正好映在上面,停住,好半晌没动。
就在她祈祷这人快快路过的下一秒。
这道颀然的身影动了动,直接迈了过来。
在她面前停下。
“甘蜜?”
第2章 Honey Pot
周遭昏暗无边,唯有洗漱台这一块儿被圈在光内。
甘蜜站在镜子前,带着劲地揉搓自己的脸蛋。
沾染的墨汁已经在面上晕开了,清洗实在是不方便,她前后过了好几遍温水和冷水,这才抬头去望镜中的自己。
还好,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白嫩如初。
少女重获新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回想到刚才那幕,她半挡着手臂都能被认出来。
那会儿她的脸跟唱戏似的,也不知道宋慕之是怎么忍住没笑的。不过也是,他那种人,大风小浪里沉浮,什么场面没见过。
淡定得要命不说,一套动作更是如行云流水般利落,几步迈到她身边,又从旁边墙壁嵌着的纸盒里抽出来几张纸递过来,要她好好去洗洗。
之后他还想说什么,又被找过来的人给叫走了。
走之前还留了句话,让她收拾好了就去茶园外的主道上等着。
甘蜜那会儿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脸上,没往心里去。
眼下,走廊尽头十分沉寂,近处塘内蛙声不断,隐秘的小飞虫绕在身边,夏季凝闷的湿热从小腿肚那块儿蔓延上来。
甘蜜被烘得内心忿忿,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就能那么巧,刚刚好被宋慕之碰上。
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认真说来,他今天能够出现在这里,甘蜜并不感到意外。
鄞城这边,能得陆老青睐的世族本就寥寥可数。在慈善画展的压轴环节看到宋慕之,她起初也只诧异两秒,没觉得多么突兀。
可他归国并没多久,据传刚落地就全力投入到了宋氏兼千陆集团的交接之中,半点空都没能分出来,鄞城的主流媒体为了抢夺他最新的采访,三天两头便要大肆宣传一番,堪称挤破了头的典范。
今晚他出现的这一茬,应当是某些事情尘埃落定,亟待掀开新帷幕的起点。
甘蜜边往回走边冥思,连带着之后在卧室收拾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她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和住她对面的李疏桐打了声招呼。
“你今天这一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了啊?”章年书社内人本来就不多,李疏桐和甘蜜处得来,平日里没少在陆老眼皮子底下做点插科打诨的事儿,今晚同盟走了,她还有些不舍。
甘蜜拿了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往伏水间外道迈,和她摆摆手,“我假期长着呢,过几天肯定还来的呀,走了啊。”
送走宾客的茶园在晚间又恢复到了原有的平和。
甘蜜缓缓踱到门外,放眼撂去,没瞧到林叔的影儿。
她拿出手机想询问,面前蓦地砸来团黢黑。
甘蜜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这团黑影朝她毕恭毕敬地鞠了身,“甘小姐。”
眼前的人不算面熟,看她朝这边望了过来,绕到近处的梧桐树下,打开后座的车门,“这边请,少爷等你很久了。”
甘蜜这才注意到树下还停了辆宾利,漆黑漂亮的线条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宋慕之倚靠在后座,闻声朝她看过来,他面容隐在侧边车窗透过的灯光中,看不太清,双眸却漆黑点亮,像是沉静泛着磷光的水。
“怎么是你啊……”
或许是刚才在洗漱台的偶遇过于深刻,小姑娘说着说着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随后她又讪讪地放下,就很郁闷,现在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刚刚我让你在茶园外等,你忘了?”宋慕之说,“伯母让我过来接你。”
见甘蜜巴巴站在车外,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的模样,他朝司机颔首示意,复又看向她,“先上车。”
车子很快调头,往城中方向驶入。
历经刚才,车厢内陷入寂静。
宋慕之自她上车以后就开始闭眼假寐,脊背往后倾,双腿叠起,明晰指骨自然垂落,很是放松。
是和刚才在慈善画展上截然不同的模样。
不多时,一股子柑橘的清甜在车厢内弥漫。
甘蜜瞄他一眼。
见他没什么反应,动作放得更开。
她捏住棒棒糖的柄,一口咬掉,开始嚼嚼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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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城中京巷。
这个点不算太早,大院内很是沉静,只有几幢楼透出点光。
甘蜜在宋慕之来接她的时候就大概知道,他应该就是甘母口中所说的,来家里拜访的客人。
大院里平铺而直,几家几户也落得分明。
甘宅和宋宅相连,只有一颗偌大的樱桃树庇荫隔开,捱得很近。
按理说左邻右户,串个门很是方便,宋慕之来甘家算不得拜访,但他早先和父母搬到了城南半山的南苑居住,只偶尔才回老宅看望祖父祖母。
所以这趟来甘宅,又恰逢他回国以后的首次见面,甘家老早就开始准备了。
甘蜜进门的时候,鼻尖刚嗅到那股浓郁的饭香,陈嫂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哟,可算把人给接回来了啊。”
甘蜜到了家就是个人来疯,她甩开身后的宋慕之,几下褪掉鞋子,意思意思揽了把陈嫂的肩,直往里冲。
望见客厅里娉婷的身影,甘蜜调儿都抬高了好几个度,“妈妈!”
梁音婉在摆弄茶具,一时不察,被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差点没站稳,“怎么冒冒失失的。”
她嘴上埋怨,手却揽紧自家女儿,嘴边噙着淡淡的笑,“终于舍得回来了?”
甘蜜明眸弯弯,“我也没出去几天啊,爸爸和哥哥呢。”
梁音婉直起身,略推开女儿到一旁,“你爸还在楼上书房,家里就你三哥在,他身体不太舒服,今天一整天没下楼。”
甘蜜收了声,明显紧张起来,“三哥没事吧?”
“还是老毛病,没大碍,不过他喜静,你只要不去打扰他就没事。”梁音婉说着在甘蜜的脑门上点了点,她盈盈往门口迈,视线捕捉到人后,笑意更深,“慕之,今天麻烦你了啊。”
因着这句话,甘蜜总算想起来她忘了什么。
刚才她一个健步如飞,光惦记着要回家的事,连句谢谢都没和送她回家的恩人说。
甘蜜转身往后看,宋慕之正立在玄关处,他回了梁音婉的话,目光却不偏不倚探向她,“伯母哪儿的话,不麻烦。”
“………”
梁音婉没注意到这两人的无声交流,将宋慕之牵引到沙发这端坐下,“你到了刚好,等会儿我们就摆饭吧,你伯父知道你今天要来,高兴得不得了。”
她说着转头又看向甘蜜,“你也去换身衣服,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袖口怎么弄得那么脏。”
黑乎乎的一团,特别明显。
居然连衣服都遭殃了吗。
甘蜜闻了闻自己的袖边,随后开始小声辩驳,“那是我不小心沾的墨水………”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开始觉得不得劲。
算了算了,就当是提前洗了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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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蜜踏步往楼上迈,脚步在玄色的楼梯上剐蹭出轻微的声响。
甘宅建筑古旧,秉承着老一辈的观念,只在上世纪做了翻修,但毕竟是大族世家的中式层楼,边沿都是沉木制的构造。黑桃木的漆色历经时间的打磨,雕栏顶泛着深沉的幽光。
甘蜜和哥哥一起住在三楼,但她的房间在三楼还要再往左的地方,是格外空出来的半层,中间承接的地方被镂空的玻璃隔开,幽长两道边挂满古迹古画。
这样的建造,是甘家在她出生之际便拟好的设计。
每每有客人过来拜访,无不惊叹甘家对于这位女儿的重视。但念及甘蜜父母两辈的背景,这些惊叹之中又掺和点了然。
甘父甘季庭百年豪门出身,现如今仍是甘氏大权在握的一把手,年少时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叱咤商场,又娶了书香世家的梁音婉,两厢结合,在当年可谓是羡煞众人的存在。
现如今孕育了四子一女,各个皆是人中龙凤,这段延续至今的佳话,终究将背后那些质疑幸福的言论,一一击破。
除却父母带来的光环,甘蜜顶头的四个哥哥又都是宠妹的,所以自小而起,鄞城有关于她的讨论都居高不下。
有人笑称甘家可是养了位豌豆公主,半分苦半分疼都受不得,这话传到甘季庭耳中,他只淡然一笑,往后的派头仍是不减。
甘蜜对于外界的评论偶有听闻,听得久了不免有些免疫。
毕竟说家里人宠她,可她也宠家里人啊。
换好衣服再下楼,甘父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
他长相极其英俊,常居高位的上位者历经数年沉淀,气势非凡。
宋慕之这会儿就坐在甘季庭对面,却是丝毫不逊色。
而他的年轻,又额外给自身镀了层极致的清骨傲然。
这也是甘季庭对于宋慕之的到来显得格外高兴的原因之一。
他确实是十分欣赏这个小辈。
眼下,两人正在慢悠悠地下棋。
余光瞥到女儿过来了,甘季庭掐了烟,望向她,“爸爸和你慕之哥在下棋,要不要过来观个战?”
甘蜜对此不感兴趣,连忙摆摆手说不用,在一旁的果盘里捞了个甘蔗啃。
她随意地崴在甘季庭身侧的沙发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顺便才看一眼两人的棋局。
甘季庭扶了扶自家女儿,视线转而探向对面,“慕之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宋慕之落棋十分利落,“没什么多余的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走。”
“公司那边还好吗?”
“嗯,还在交接,一切还算顺利。”
甘季庭笑了笑,“你爸也是真放心你,不过你这次回国以后,应该是不准备再走了吧?”
宋慕之高中就出国就学了,期间回国的次数很少,多半是逢年过节才回来探望。
话题聊到这儿,一直没插话的甘蜜停了刷手机的动作,耳朵竖起。
宋慕之停顿了瞬,像是在思考,而后他应道,“不会了,千陆那边的海外业务目前是我小舅在负责,宋氏主业务还在国内。”
他话中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千陆是宋母的家族企业,交接过后,他也不需要再多插手。
甘季庭了然,下一秒,棋子被宋慕之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哑然了会儿,“挺好,你这孩子倒是比之前还要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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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算是有贵宾来,梁音婉亲自下了厨。
布好饭菜后,她扬声唤人过来。
因为知道要回家,甘蜜刻意没在章年书社用饭,今天这餐吃得比起以往都要晚一些。
她有些饿了,上桌就没带虚的。
比起甘季庭方才在棋局上的问候,梁音婉对于宋慕之的热情招待,则更体现在其他的方面。
宋父宋母不住大院这边,平日里虽有联系,但也不算太多。
问了身体健康与否,梁音婉敲了敲甘蜜的碗,“怎么光顾着吃,你和你慕之哥哥也说会儿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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