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颔首。
马车缓缓驶离大门口,好像忽然真的到了要离开的这一刻,棠钰心中生出浓郁不舍,却还是对着马车窗前的陈倏,温柔笑了笑。
陈倏心都似沉了下来。
她是怕他担心。
“姐夫,你是不是舍不得姐姐?”茂之才同母亲挥完手,问他。
陈倏目光看向远处都已经快看不清得人影,“是啊,舍不得,很舍不得……”
***
送走陈倏,棠钰忽然觉得锦棠苑中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在耳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闹着要喝她煮得茶,一会儿折腾着要画眉,要看书,有时耍无赖要泡鸳鸯浴……
陈倏在的时候,即便是生着病,这苑中也不像眼下这般安静。
“汪汪汪!”糖糖伸手,要她抱。
她笑了笑,俯身抱起糖糖,如今,这苑中也只有糖糖陪着她了。
“糖糖,你爹先回江城了,你要同我在一处了,我们要路上慢慢去,不过也不久,年关就能到江城,见你爹爹了。”她一面同糖糖说,一面告诉自己。
“汪汪汪!”在一处的时间越久,糖糖也长大了,慢慢得会察觉对方的情绪。
棠钰说完,糖糖明显觉察她的情绪不高,糖糖扑了扑爪子,上前舔了舔她脸颊。
棠钰笑开。
“汪汪!”糖糖又讨好得叫了几声。
陈倏一走,糖糖又恢复了住内屋的待遇。
每日睡前,棠钰都会替它摸摸背,糖糖很喜欢。糖糖也慢慢长成一只大狗狗了,真的是有越来越大的感觉。
……
等到腊月初七,范瞿来了桃城。
在棠钰的印象里,范瞿应当是一位老叟,或者至少都是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中年男子,才能在陈倏的印象里用上酸腐两个字。
但当范瞿出现在棠钰面前得时候,棠钰还是愣住。
—— 模样看起来,只比陈倏大四五岁左右,但确实一脸沉稳相,又一丝不苟。
一脸沉稳相,是他几乎不怎么笑,说完话,就低沉着嗓音。
一丝不苟,是说话办事都很严谨,滴水不漏。
早前无论是从陈元陈磊口中听说的范瞿,还是从陈倏口中听说的范瞿,都不应当是这模样……
“范瞿见过夫人!”范瞿躬身拱手。
方才应当是在前院得时候,听陈元和陈磊说起过婚事了,眼下是先来锦棠苑见她,再去同祖母和舅母招呼。
循序渐进,按部就班,这人的性子很清楚了,所以陈倏也好,陈磊和陈元也好,都不习惯。
但是棠钰习惯。
“我应当怎么称呼范大人?”棠钰直接问起。
范瞿恭敬道,“夫人直接唤范瞿即可,也可同侯爷一样,唤慕然。”
“慕然。”棠钰言简意赅。
范瞿看了看她,陈磊和陈元方才同他说了些许侯爷和夫人的事,但夫人看来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但至少,比侯爷,还有陈元陈磊几个明事理些,也好相处些?
这是范瞿的第一印象。
范瞿又道,“夫人,这一趟差不多要准备今日收拾,明日出发,路上留些时间,确保年关前能送夫人和老夫人抵达江城。”
陈倏口中二十日足够,范瞿口中,要预留额外时间,这两人是全然不同的思维方式,所以应当会经常碰撞出火花。
棠钰笑着应好。
……
棠钰对敬平侯府的事情并不熟悉,诸事都依赖陈元和陈磊。
真正等范瞿到了之后,棠钰才觉得诸事走上了正轨,范瞿不怎么爱笑,所以显得严肃,过问事情的时候,事情便过得快。
同陈磊和陈元两个半道子的侍卫加管事一比,利索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处宅子,留了人在。
原本整个敬平侯府就是范瞿在看着,人手怎么安排,怎么留,范瞿很短的时间就能判断和定下来。
宅子里的行李不多,陈倏的早前已经同他一道上路了,她和祖母来桃城的时候也未带多少东西,也就是随身的衣物等,多一些行李的就是舅母和茂之。
范瞿很快安置妥当。
“夫人,老夫人,杨夫人,这一段时日,桃城去往江城的路上很大一部分都在下雪,雪天路滑,安全起见,会行慢些,等晴日和好走的官道会想办法撵回来。”范瞿提前说声。
“慕然,听你安排。”棠钰话不多。
范瞿应好。
离开桃城的时候,范瞿在宅子处交待了一声,而后几辆马车并着几十余个侍卫往城门口去,离开桃城去往江城。
***
谷城同桃城有几日路程,陈倏带着茂之也是差不多时候到的谷城。
为了不显眼,王威并未在城门口应接,只有侍卫领了陈倏的马车往顾城内的一处小苑去。
茂之很听话,知晓陈倏要去见人,但在陈倏同他说之前,茂之一直安静着没说话,茂之也看得出来,姐夫在去见对方之前,好像心中有事,没怎么说话,目光也容易凝在一处出神,直至到了一处苑落跟前。
苑落门前,侍卫守卫,苑中有老妪来开口,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让开身侧的路,陈倏带着了茂之和陈惑两人入内。
偏厅中,王威正覆手站着,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听到身后脚步声,缓缓转身。
见到陈倏的时候,王威上前,朝他躬身拱手,恭敬道,“王威见过侯爷!”
这些年了,还是未改口,行礼仍是大礼。
陈倏伸手扶他,“你如今已是朝中晋博侯,你我二人同朝为侯,不必行此大礼。”
晋博侯?何茂之是记得在哪里听过……
忽然,茂之反应过来,杨家那个被姐夫打断腿的孙女婿詹云波,詹云波的父亲就是晋博侯王威手下的将领!
何茂之忽然理解,为什么詹云波这么怕姐夫。
晋博侯对姐夫的态度,都不是恭敬,而是奉若“君侯”!
这两个字在何茂之心底冒出来的时候,何茂之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都是这些时日,他跟在姐夫身边时,听姐夫说起过的历史典故。
何茂之不知为何眼下对号入座。
“去吧,我同晋博侯有话要说。”陈倏朝茂之道,茂之快步离开。
王威没有当即问茂之的事,也知晓稍后再提。
“侯爷,我御下不严,家中子嗣如此嚣张跋扈,冲撞了侯爷,夫人,还有夫人家中亲眷,更在币州城为所欲为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将人革职查办,日后,有机会再向夫人当面赔罪。”王威先说的是币州城的事。
陈倏摆手,“人我已经动过了,若是因为币州城的缘故,你自己拿捏;但若是为了替我夫人赔罪,大可不必。不要因为一个詹云波,伤你很驻军中间的情谊,这些人是同你一道卖命的人。”
陈倏看得明白。
“旁的事呢?”陈倏问起。
他今日来,是为了旁的事。
周遭并未旁人,所有的侍卫也都屏退,王威道,“侯爷让查的事情,算是有眉目了……侯爷的怀疑很可能是对的……”
陈倏听完,眸色微沉,良久都没有作声。
第044章 蒙面人 二更合一
王威继续道, “知晓安城实情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暗查的时候,属下不敢张扬, 只能慢慢顺着蛛丝马迹去找,是能找到的线索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初在安城的这些人里, 应当没有废帝的人……”
王威深吸一口,继续道, “是有人假扮废帝的人行事, 要在安城取侯爷性命。但后来被陛下发现, 陛下救了侯爷。”
陈倏眉头拢得更紧。
那是莞城之后, 再六年的事……
他被困安城, 是大哥拼死救他,他的性命是大哥救的, 没有大哥,他早在那个时候便似死于安城了, 而不是像眼下一样,好端端得站在这里。
那时候是大哥带着他, 身上都是刀伤, 从安城起,他对大哥就莫名信任。
所以大哥谋逆造反, 他起兵跟随……
二哥说的,他都清楚。
但若是没有大哥, 这世上早就没有陈倏,所以即便走而走险,他也要同大哥一起……
陈倏脸色越渐难堪。
若是安城没有废帝的人,那怎么会那么巧合, 刚好大哥和他都出现在安城,刚好安城之围,刚好大哥拼死救他?
废帝若是还想杀他,即便几年前在太奶奶跟前阳奉阴违,也应当背地里再取他性命,不应当六年后再旧事重提。
安城时候的场景太触目惊心,大哥护着他险些被刀剑贯穿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思再想旁的。
大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让他守口如瓶,若是太奶奶知晓,太奶奶会担心;若是传到废帝,也就是当时天家的耳朵里,怕再生波澜,此事已经让人当做流寇处理了,让他日后外出小心,不要再被人有可趁之机。
大哥当时说的话,做的事,他都记得……
但如果安城之围,从一开始就是大哥做的局,那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也知晓这么多人里,和废帝有灭门之仇,又能追随他一起起事的人,只有他……
陈倏眸间黯沉几许。
不是不相信,是不愿意相信。
逼宫时候,宫中的奸.淫掳掠,入京的时候,驻军的烧杀抢夺,若不是他默许,魏昭庭怎么敢纵容下属?
真的是魏昭庭急功近利,还是他将魏昭庭推出来当挡箭牌,但是魏昭庭和他都需要彼此成就,所以契合到一处?
早前他真以为是他被魏昭庭蒙蔽了眼睛,但在去愗城路上,在农户夫妇家中暂住,听农户夫妇提起从安北逃出来,但凡被抓当即活埋或灭口的场景,他很难将这些同大哥联系起来……
人无完人,皆有缺点。
有人很清楚,所以好的也好,坏的也好,都是特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那这个人一定精于算计。
包括算计到太奶奶、二哥还有丰州都不会参与安北之事,所以大哥同二哥之间算不得彻底信任;他是太奶奶带大的,若不是因为安城之事,他不会背着太奶奶同大哥一道起事。
陆家在京中已经没落,见明崇拜大哥,但起事之前,大哥只字未同见明提起,是因为觉得见明不稳妥,但是新帝登基,大哥明知见明年幼,担不起重任,宁肯让魏昭庭跟着见明一道,也要迫不及待启用见明,是因为陆家代表了京中也好,还有国中也好,很大一批对废帝心有怨言的人,重用陆家,就是拉拢这些世家,做给这些世家看。
这才是为什么见明同魏昭庭一道出现在愗城的缘故……
陈倏目光微敛,“安城的事不用再查了,今日这些话也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起。”
陈倏说完,王威拱手,“侯爷放心,属下明白。”
陈倏看望王威,“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王威应道,“侯爷放心,王威自有立足之本,只是新帝精于算计,照此看来,多年前就已经计划拉拢侯爷,不惜用苦肉计。侯爷,新帝比废帝更难应付,眼下侯爷与新帝尚无冲突,又请了平南做封地,苑里京中,但也需留意。”
陈倏颔首,“我知晓了。”
王威才似松了口气。
……
两人从屋中出来,何茂之已经在苑中等了很久。
见他二人出来,何茂之上前,“姐夫!”
王威其实先前就想问,但刚才有事同陈倏要先说,眼下倒是好问起,“这是?”
陈倏笑道,“内弟。”
内弟?王威惊讶,“这是夫人的弟弟?”
陈倏点头,又道,“茂之,来。”
何茂之上前。
陈倏道,“茂之,这是晋博侯。”
何茂之懂事,循着陈倏教他的,恭敬朝王威执礼,“茂之见过晋博侯。”
陈倏正好朝王威道,“茂之,我夫人的弟弟。”
王威伸手扶他,“既是夫人的弟弟,在王威处,都是敬平侯府的人,茂之公子日后勿唤晋博侯,见外了,茂之公子若是不嫌弃,同侯爷一样,唤我一声威叔就是。”
王威本就比陈倏年长一轮,何茂之唤一声王威叔叔是合情理的。
茂之看了看陈倏,见陈倏点头,茂之大方道,“威叔。”
王威朗声笑起来。
难得见面,王威和陈倏在一处饮茶。
王威同陈倏一处的时间不短,知晓陈倏自幼体弱多病,能饮茶,不能饮酒,所以在王威处,回回见陈倏都是饮茶的,并不见外。
何茂之也同陈倏和王威一处。
王威和陈倏会说起朝中的人事,除却及极敏.感的人事基本不避讳之外,陈倏既然让茂之在一处,便是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王威清楚陈倏的行事。
两人一面饮茶,一面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晚些,将近入夜的时候,陈惑来寻陈倏,陈倏暂离。
就剩了何茂之和王威一处。
何茂之好奇,“威叔,你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
茂之是见他们二人相处融洽,威叔对姐夫恭敬,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来看,威叔应当不是万州旧人,而且如今威叔也是晋博侯了,但仍对姐夫忠心,姐夫和威叔之间的感觉多像旧识,老朋友,还有他也说不到的主仆还是君臣……
正好陈倏不在,王威笑了笑,“茂之公子,想听吗?”
茂之坐端正了,点了点头,“嗯。”
王威给他斟茶,“那时三四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时间倒也过得真快。也是从那时候起,朝中腐朽到了极致,各地诸侯和封疆大吏各自为政,不怎么受朝中约束,也相互兼并,偶有战争,我早前在的明州就这么没了,我当时带着手下一帮兄弟,流落到了万州,我们这样的人当属不速之客,要么被收编,要么被驱逐,我早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遇到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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