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天家迫害,万州府的旧人不多了。
顾伯和冯叔都是外出公干时侥幸躲过,却也是同陈倏在一处时日最长,也是感情最深厚的, 陈倏一直唤两人作顾伯和冯叔。
顾来叹道,“侯爷平安回来就好。”
冯云也忍不住感叹,“侯爷遇刺失踪消息传来,我与顾长史都吓了一跳,不敢说与万州府旁人听,更不敢说与夫人听,怕夫人动了胎气,后来才知是侯爷果断。”
冯云眼下还心有余悸。
万州这些年崛起,自然树敌不少,尤其是跟随新帝起事,不少人眼红也好,视为眼中钉也好,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当时忽然传出陈倏被截杀失踪,顾来和冯云第一时间都是信了的,后来万超私下调了少量兵力北上迎候,顾来和冯云才知晓是侯爷堤防天子。
顾来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如今侯爷与天子生了间隙,天子竟然起了去父留子之意,眼下虽未挑明,实则也等同于挑明,只怕过不了多久,国中诸侯与各处封疆大吏都会知晓此事,朝中的局势怕是会变,我们万州府要尽早做准备。”
冯云也道,“顾长史说的是,恰逢乱世,当初侯爷随天子起事,不过两载,狡兔死,走狗烹,实属让人心生凉意。恐怕这几年内,燕韩国中都不会太平,知晓侯爷同天子间隙,恐怕各路诸侯和封疆大吏都会频频试探侯爷的意思……”
冯云是想起了早前的北舆。
北舆就是因为国中内乱,导致政权交替频繁,后被燕韩吞并。
天子登基前是安北侯。
安北侯的封地就是早前北舆国中的一部分,所以,严格说来,安北侯的封地其实就是早前的北舆,这次新帝登基,国中不少诸侯和封疆大吏心中不舒服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跟随新帝起事而受封的驻军中,有很多祖上曾是北舆人,而并非燕韩人。
北舆百余年前都被燕韩吞灭国了,眼下朝中掌权的官吏和将领却忽然换了一批北舆后裔。
这帮人对新帝忠心,更加激化了燕韩原有势力的矛盾。
这些矛盾必然不可调和。
这也是为何新帝上来会朝京中一些老牌世家动手,因为这些老牌世家未必支持新帝,即便支持,也是阳奉阴违,新帝要给自己的心腹吃上一枚定心丸。
侯爷早前提醒过新帝不可,但新帝最后还是执意。因为新帝的野心太大,需要这帮心腹帮他,所以新帝同侯爷势必走上两条路。
原本的天家早就腐朽,朝廷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侯爷同新帝起事,敬平侯府灭门大仇得报,侯爷已经退出京中,就是不想同新帝冲突。
新帝杀伐果断,联姻也好,封赏也好,笼络了人心,也排除了异己,确实很短时间内“稳定”了国中大局,让周围蠢蠢欲动的诸侯都纷纷开始观望。但这样的“稳定”本身就极其危险。
如今万州与天子不和的消息一旦传开,天子要操心的,就不是万州,而是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
冯云正欲开口,正好听陈倏道,“我已经让万超调驻军至平南,可将平南先做万州屏障。平南有天堑,位置一样很重要,从今日起,万州也好,平南也好,都是敬平侯府所辖,无论国中是否太平,是否有战乱,敬平侯府护一方百姓无虞。”
顾来和冯云拱手,“是。”
其实敬平侯府无非又退回到了早前时候,并无损失,天子的诏令也可不听。
陈倏又道,“天子与我心知肚明,让人放话出去,我与天子不和,如此,没人会操心万州之事,我们也有更多时间处理平南。等春巡结束,我带夫人去平南半载,先将平南之事处置好,未雨绸缪,届时冯叔你跟我去平南,顾伯,万州交给你。”
顾来和冯云再次应是。
陈倏最后道,“燕韩内部早就一团纷乱,新帝登基原本应当换一番气息,眼下看,不过让乱世延后几年,那就让他继续延口残喘,我们守好万州和平南。”
顾来道,“侯爷手中握有万州,平南两地,腹地广阔,进可攻退可守;怀洲也在晋博侯手中,晋博侯又视侯爷为君侯;万州和平南背靠丰州,与丰州可共同进退,在乱世之中,敬平侯府掌握了最好的局势,侯爷可谋事。”
顾来言罢,冯云也一道看向陈倏。
等平南内部稳定,敬平侯便手握万州,平南,怀洲三地,可称君侯了。
称君侯,便意味着可让周遭依附……
顾来和冯云心中不是没想过,再有一日,会更进一步。
敬平侯有此底蕴,侯爷的为人气度亦担得起尊位。
顾来和冯云心中隐隐浮起念头。
陈倏沉声道,“叶澜之有他厉害之处,也有人替他效忠,不可小觑。让他慢慢收拾烂摊子,慢慢和旁的诸侯斗,日后谁做江山都与我们无关。”
顾来和冯云早前提起的念头,又缓了下去。
侯爷幼年失了家人,对侯爷来说,更重要的是太平安康,所辖之处,百姓安乐,并不是问鼎朝堂。
顾来和冯云都噤声。
陈倏又道,“顾伯,冯叔,暂歇两日,等两日后,议事厅寻人商议平南之事。”
顾来和冯云齐齐应声。
“日后平南和万州两处跑怕是常态,辛苦顾伯,冯叔。”陈倏看得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平南的事要尽快提上日程。
……
从东暖阁出来,陈倏相送。
顾来特意留到最后。
“顾伯有话同我说?”陈倏会意。
苑中,顾来捋了捋胡须笑道,“早前侯爷不在,如今侯爷回府,夫人之事当同侯爷说起。”
陈倏眸间微滞,“阿钰怎么了?”
他走前请顾伯照顾好阿钰,顾伯做事有始有终,一定会同他交待一声的。
顾来笑道,“侯爷早前托老臣照顾夫人,老臣是想说,其实夫人无需旁人照顾,夫人清明,很多事情心中有数,但知晓哪些该碰,哪些不该碰,更清楚她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侯爷新婚不久,便不在府中,其间有将近一年时间,但这一年里时间里,万州府上下的官吏皆已认可夫人。”
陈倏微顿。
类似的话,佟媪早前说过一次,眼下顾伯又再提起。
佟媪在后宅,说这样的话不奇怪,顾伯在前朝也说这样的话,陈倏越发好奇,阿钰做了什么?
顾来只道,“夫人有所长,却不显露,亦心如明镜,日后,是可与侯爷共进退之人,侯爷福气。”
……
送了顾来,折回的时候,陈倏脑海里还是顾伯早前那两句话。
回屋中时,见棠钰和佟媪在一处。
佟媪正同棠钰一道照看着小初六,亦同棠钰道,“照顾了夫人和小公子这么久,忽然要走,奴家也舍不得夫人和小公子,夫人也要保重身体,切不可太过操劳了。”
棠钰笑道,“佟媪放心,长允回来了,我照顾好初六就是,佟媪在路上也要注意身体,燕韩天凉,回万州途中勿染风寒了,早一日晚一日,也别着急赶路。”
在棠钰心中,佟媪不一般。
在她临盆前的一段几乎都是佟媪在悉心照顾,也诸事帮衬。
佟媪和太奶奶一样,都是对她照顾有加的长辈。
棠钰记在心中。
听完棠钰的话,佟媪叹道,“奴家记得了,多谢夫人记挂。”
棠钰又唤了声,“卉鸢。”
卉鸢上前,将东西递给棠钰。
棠钰交给佟媪,“佟媪,这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小豌豆刚出生时的小脚印做的泥塑,替我带给太奶奶。”
佟媪意外,“夫人有心了。”
棠钰又道,“这是佟媪喜欢吃的冬枣糕,不贵重,佟媪带在路上解解烦闷。”
佟媪看她,眸间怔了怔,“夫人……”
棠钰温和道,“等日后初六大些了,再带小豌豆去丰州看太奶奶和佟媪。”
佟媪欣慰颔首。
“侯爷。”卉鸢看见陈倏。
棠钰和佟媪也闻声转身,“侯爷!”“长允?”
陈倏上前,笑道,“刚才去送顾伯和冯叔了。”
陈倏看见婴儿床里小初六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看他,手脚都不没怎么老实,一直在动,明显很开心,只是还不怎么会笑。
陈倏心底都似融化了,俯身看了看他,“爹回来了,儿子。”
棠钰和佟媪都忍不住笑。
即便天凉,小孩子也不能终日闷在屋中,需要出去透透气。
棠钰怀中抱着小初六,捂得很暖和,小初六也很兴奋,小初六还小,棠钰只能横抱着。抱久了会累,黎妈换手。
棠钰和黎妈走在前面,陈倏和佟媪在身后。
佟媪要离开万州了,陈倏与佟媪也有话要说。
“见侯爷和夫人两人在一处,和睦美满,老夫人也宽心了。”佟媪感叹。
言辞间,到了老太太苑外。
老太太已经盼着重外孙来了,棠钰上前,老太太很快就被小初六逗乐。
陈倏和佟媪远远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份外让人动容。
佟媪温声道,“夫人对小公子亲力亲为,不似旁人会为了固宠,孩子多交由乳娘照顾,刚出月子没多久,便邀着夫君宠爱,怕因为孩子的缘故失宠。”
陈倏低声,“她不需要固宠,我也只要她一人。”
他喜欢她许久,眼中从未有过旁人。
佟媪笑,“侯爷和夫人相互信任,都不计较旁事,反而更好。”
陈倏也低眉笑了笑。
***
翌日,佟媪离开。
陈倏让陈惑带人亲自去送,临行前,佟媪看了看小初六,又同棠钰相拥,“夫人,日后见。”
棠钰很有些不舍,“佟媪,日后见。”
陈倏扶佟媪上马车。
佟媪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又朝陈倏道,“夫人很好,请侯爷善待。”
陈倏应道,“会的。”
棠钰也上前,佟媪却没说旁的了。
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帘尽头,鼻尖微红。
“回吧。”陈倏牵起她的手。
难得今日到了城门口,两人许久没有一道在城中散步过了,于是没有乘马车返回侯府,而是手牵着手,步行回侯府。
“佟媪同你说什么了?”棠钰问。腊月里呵气成雾,她说话时都有白雾在。
陈倏笑道,“让我善待夫人……”
棠钰眸间微微滞了滞。
陈倏凑到她跟前,“夫人想让我怎么善待?昨晚那样行吗?”
棠钰:“……”
见她脸又红了,陈倏笑了笑,脱下了大氅,披在她身上。
棠钰叹道,“我不冷。”
她是怕他着凉。
陈倏看她,“手都是凉的。”
棠钰便不吱声了。
但确实,大氅披在身上,她的手心暖和了。
一路回侯府,沿途的百姓纷纷问候,“侯爷回来啦?”“侯爷同夫人一处了?”“侯爷好,夫人好!”
陈倏温和笑了笑。
棠钰忍不住笑,他一直觉得陈倏同江城的百姓就似邻居一般,到眼下也是如此。这样的陈倏,这样的江城,这样的万州,都让她心中莫名安宁。
***
等回府中,棠钰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唤一声佟媪,而后才想起佟媪已经回丰州了。
她已经习惯了佟媪在,还不知要多长的时间才能习惯没有佟媪。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初六在一天天长大,棠钰也一天天习惯了佟媪不在,但是陈倏在身边的日子。
转眼,又临近年关了。
时间若白驹过隙。
早前在宫中总觉得时日漫长,盼完一个年头又是一个年头,但仿佛总有下一个年头,可在这里,同陈倏,同祖母,还有小初六在一处,心境却全然不同。
虽然也同样矛盾着,有时希望时间慢一些,永远这么岁月静好,陪在小初六身边,有时又希望时间快一些,看着小初六快快长大,是什么性子,什么模样……
每日仿佛都有了新的盼头,又时光依旧。
这样的日子里过得很快。
年关也将至了。
范瞿开始了每日忙碌起来,准备年关用度,还有年货。早前府中只有侯爷,问什么都不管,问什么都是你自己说了算,范瞿头疼,但眼下有夫人在,诸事可以同夫人商议,范瞿手中的活计也有条不紊得进行着。
范瞿也不怎么找陈倏了,从府中账册,人手安排,大小事宜到年关准备,有夫人在就够了……
陈倏也天天在议事厅忙着平南之事,在苑中见到范瞿的时候,陈倏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范瞿了。
早前范瞿找他,总是找得一幅想死的心,眼下,范瞿全然不找他了,他看到范瞿倒惊喜了。
“慕然?”陈倏唤他。
“侯爷。”范瞿拱手。
陈倏这才看清跟在范瞿身后的人是阮杰。
“阮杰?”陈倏意外。
“见过侯爷。”阮杰也拱手行礼。
阮杰是周妈妈的外甥,陈倏待他亲厚,“怎么来府中了?”
阮杰道,“来见夫人。”
见棠钰?陈倏意外。
范瞿道,“侯爷,阮家负责此次去台运的流民安置,还有后续台运的开荒。”
陈倏愣住,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范瞿。
阮杰是周妈妈的外甥,所以他额外照顾过,但那是府中的事,但这次涉及到台运,还有流民安置,不是小事,应当是顾伯找范瞿商议过,要找信得过的人来做,所以范瞿找的阮杰。
但范瞿应当……不怎么看得上阮杰。
范瞿为人正直,若是范瞿同意阮杰接手此事,那就是范瞿认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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