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唤朕什么?”
“夫君呀。”敏昭仪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抬起头,望进对方眼中,眼眸之中波光潋滟,“妾如今身怀有孕,您是妾孩子的父亲,不就是妾的夫君吗?”
她昨夜描摹的眼妆,过一夜过去了,不仅没晕开,反而愈发动人,而说话时的神态灵巧,眼中仿佛有萤辉。
秦淮瑾看着她的眼神,忽地有一时晃神,而在听了她的话后,他不知怎的,耳边又响起一句。
【若是臣妾能有孕,您身为臣妾的夫君,可不就是臣妾孩子的父亲吗?】
这声音……好熟悉。
霎时间,眼前的女人似乎和记忆中的人重叠,秦淮瑾在不自觉中便说了句。
“对,朕是你的夫君。”
这话刚说出口,秦淮瑾整个人一震。
正当他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时,便听得内侍在屏风后面说了句。
“陛下,皇后殿下来了,眼下正在外等着。”
秦淮瑾彻底回神,他抽回替敏昭仪穿衣的手,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不由地起身,疾步越过屏风便往帐外走去。
掀开帐帘的瞬间,皇后那张倾城之颜印入眼中。
“……梓童。”秦淮瑾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眼前的人似乎并没听见方才帐中的情况,反而唇边扬起一抹笑,盈盈下拜。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大安。”
她连见礼都完美得挑不出错。
可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深深的嘲意。
——和刻骨的失望。
第二十三章 欲向谁分诉(二)
孟霜晚入天子大帐时,恰好看见穿好衣衫从屏风里绕出敏昭仪。
她显然也瞧见了皇后,因而袅袅婷婷地福身见礼。
孟霜晚没说话,视线不自觉落在了她的双眸上。
那双灵动的眼眸,不知为何,孟霜晚有些莫名的熟悉。
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倒是一旁的天子,见两人似乎陷入僵持,便开口叫敏昭仪先退下。
“妾告退。”敏昭仪也不多说,应了声后便起身离开。
帐中唯余下帝后二人。
“梓童怎么来的这样早?”许是因着方才的事,他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了去,可眼下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因而便问了句听上去有些多余的话。
然而孟霜晚看上去表现如常。
她和天子一道在长案后落座,接着方轻声开口:“关于围场的一些安排要和陛下商议,顺道跟陛下讨个恩典。”
见她如此,秦淮瑾心中那股隐约担忧的情绪才慢慢散去。
“围场的事先放着,你先说要讨个什么恩典?”
孟霜晚看着对方面上温柔深情的神情,隐在袖中的指尖一点点用力,几乎陷入掌心之中,唇边却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原不过是件小事,可除了陛下,无人能做主……”
孟霜晚自己都想不到,此时的她竟还有余力扮出这副贤淑模样,尽管她的掌心已经被自己掐破,可明面上却丝毫瞧不出异样。
她甚至还能思维清晰地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说出完。
秦淮瑾原本以为她要为自己求些什么,谁知竟是为了她的宫女。
“这有何难?”他于是道,“云容是你的宫娥,她的去留你最有资格做主,若是你觉得可以放她出宫,朕下旨便是。”
孟霜晚闻言便起身谢恩:“臣妾替云容谢陛下恩典。”
秦淮瑾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的指尖,让她落座。
“怎么这样多礼,你是朕的妻……”他下意识说出了这些年时常说的话,可刚说出口,便不自觉地顿住,接着看了眼对方。
孟霜晚唇边依旧带着笑,似乎无知无觉。
可秦淮瑾还是岔开了话题,没再继续。
“过会儿朕便叫人拟旨,待秋狝结束,便让云容离宫归家,可好?”最后那句,他特意征询了孟霜晚的意见。
孟霜晚自然点头说好。
两人之间的相处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可不知为何,秦淮瑾心中总觉着不对。
以至于说着说着,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最后还是孟霜晚主动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当看到对方眼底深处松了口气的神色后,她心底的失望愈发累积。
可她仍旧礼数周全地福身,而后才从天子大帐离开。
“殿下!”一直在外等着她的若月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方才陛下……”
她显然想说什么,却被皇后眼神示意噤声。
一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路,四周也没这么多金吾卫后,原本一直强撑着的孟霜晚才骤然一松,接着脚下发软,整个人便要往地下倒去。
好在若月眼疾手快,忙用尽力气搀住了她。
“殿下,您还好吗?”她没问怎么了,因为方才在帐外时,天子那句话她显然也听见了。
而能让自家殿下这样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孟霜晚没说话,只是死死抓着若月的手,一时间再难往前走一步。
此时她的脑中全是那句话。
“朕是你的夫君。”
方才那样长的时间,她将心中一切的想法都压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解开了那禁锢,所有的情绪便蔓延开来。
她以为自己会绝望,又或者会悲伤。
可实际上真的听见那句话时,她心中涌现出来的,竟是铺天盖地的失望和嘲意。
原来,她真的比不过一个刚入宫三月的宫嫔。
她和陛下夫妻这么多年,那唯一的称呼,她一直珍之重之,视若宝贝。
可在对方心中,不过是用来博美人一笑是玩意。
太可笑了。
她的心中浮现出这么几个字。
此时的她竟分不清是在笑谁。
是她自己吧。
笑的便是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她自己。
“娘娘。”若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听上去十分难过,却又在劝她,“您……您别哭。”
孟霜晚抬手摸了摸,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流下泪来。
“我怎么会哭呢?”她低声喃喃念了句。
她明明……是在笑啊。
.
渭宁,魏王封地。
魏王正在院中的池边看着书,便有侍从自月洞门入内,到了他身边时躬身道:“王爷,紫苑已经收拾好了,在院外等着向您辞别。”
魏王闻言放下书。
“定的谁送她?”
侍从便回了个名字,是他身边羽卫其中一人,为人沉默寡言,武艺却十分了得。
因着紫苑独自一人回去并不安全,眼下这样安排再好不过。
魏王便点点头。
“让她进来吧。”
侍从便应了声,接着匆匆离开院落。
半刻后,手中拿着包袱的紫苑才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魏王。”
即便马上要走了,她也还是不忘见礼。
魏王看着她。
“这应是本王最后一次见你行礼了。”他笑了笑,“你家乡离渭宁远,你一个女子上路不方便,本王便安排了人跟着护送你。”
紫苑一听忙道:“王爷,不必如此麻烦,奴婢受不起。奴婢自己回去也是可以的。”
魏王却道:“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可架不住中途出现意外。没有自然最好,可凡事就怕万一。若是你觉着不自在大可放心,本王安排的人只会在暗处,平日不会出现,待你安全到了家中,他便会自行回来,不会叫人发现。”
“先前你不是说,未婚夫婿还在家乡等着你?有本王的人护着你,你早些回去,也好叫他少等些时日。”
听得他提起自己的未婚夫,紫苑双颊不由地一红,想了想觉得魏王说的也有理。
毕竟从渭宁回家确实很远,她虽然知道怎么回去,可一介女流独自上路,确实不安全。
“……奴婢谢过魏王。”
最终,紫苑接受了魏王的好意。
就在她来离开的时候,她听得对方又叫了她一声。
“紫苑。”
紫苑于是停下步子转过来。
魏王看着紫苑清秀的面容,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真的不懂兵法?”
紫苑闻言一怔,半刻后摇摇头。
“魏王恕罪,奴婢确实不懂您说的那些。”
其实这么些天来,魏王早就发现了紫苑是真的不懂什么是兵法,更不懂用兵战术。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不方便说,便一直耐心等着。
直到回了封地。
可紫苑还是说自己不懂,魏王于是拿出那些兵书来,紫苑说自己看不明白,他又和紫苑提起战术排兵,紫苑也显得一脸懵然。
如此几次后,魏王才最终确定,紫苑确实没骗他。
可那时的他问紫苑为何要去临摹那池边的战局图,紫苑便说是因着好奇。
“难道不是有人叫你去的吗?”那时候魏王还是不死心,便问了句。
而紫苑的回答却是。
“奴婢乃行宫的宫娥,归行宫内侍省管,每年只是在天子去行宫避暑时,会临时被调去伺候入住观风殿的皇后殿下。若是有人叫奴婢去临摹,也只会是奴婢的主子,魏王殿下觉得有这样的人吗?”
魏王听后还真的认真想了,结果发现不可能有。
行宫那些人的脑中只有如何伺候好天子,又怎会懂这些?
而皇后素来贤良端庄,管理六宫是好手,而关于兵法一事,就不可能了。
于是魏王不得不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弄了个大乌龙出来。
尤其当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拆散了一对已经定亲的未婚夫妻后,心中便更过意不去了。
所以才会做主让紫苑回自己家乡,又安排了人暗中护着。
“罢了。”魏王最终叹了口气,“合该是本王没机会见着那人。”
他说着摆摆手,示意紫苑可以离开了。
而紫苑见状,抱着包袱指尖缓缓攥起,眼中也有什么情绪在不停变换挣扎着。
“王……”最终,她似乎下定决心开口想要叫对方,结果便听得有小厮从院外跑进来。
“紫苑姑娘,快着些,马车已经备好了,在外面等着你呢。”
紫苑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
魏王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了句怎么了。
紫苑顿时好似受惊一般,忙回了句:“没、没什么。”
说完便又行了礼,抱着包袱匆匆离去。
留在身后的魏王,看着她的身影离去,最终笑着摇摇头。
.
那日之后,孟霜晚便几乎不出去了。
尽管帐外天子和朝臣狩猎之声会隐约传到她的帐中,可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趣。
她只是以身子不适为由,把自己关在了帐中,不想见任何人。
包括陛下。
就连秦德妃有时来求见,她都叫人挡了回去。
天子听得她身子不适,便叫了侍御医来看诊,这个孟霜晚倒没挡回去,只是在对方问她如何时,一概都是以不知应答。
侍御医光是诊脉也得不出个确切结果,只得开了些药让她吃着。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心病。
在这样的日子里,孟霜晚一日比一日不爱吃东西。
精神也慢慢变得不太好起来。
陛下来看她时,她总是笑脸相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可对方一离开,她的笑便敛得干净,心中也没了以往那种雀跃的心情。
她变得愈发安静。
心中唯一让她有些念想的,便是秋狝回宫后,云容便能回家了。
这事她还没告诉云容,想着回去了再说。
若月倒是知道,但也得了她的令先不说出去。
这日,若月和云容端了菜肴来,和昨日一样劝她多吃些,可孟霜晚却怎么也没胃口。
三人便陷入僵持之中。
而这时,孟霜晚的帐子外有匆忙的脚步声,下一刻便见一个小宫娥疾步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她急得甚至都忘了见礼,在看见皇后的瞬间便喊了出来,“敏昭仪小产了!”
孟霜晚猛地一滞。
“什么?!”
第二十四章 欲向谁分诉(三)
陛下登基十年, 至今膝下皇嗣单薄,再加上身为皇后的孟霜晚始终不曾有孕,敏昭仪这一胎便显得尤为重要。
若不然, 原本一直不喜敏昭仪的太后也不会忽然变了态度。
可她若是能诞下皇子,日后晋封至少是妃位起。
便是不能,诞下的是公主, 也是为大恒开枝散叶,想来一应奖赏赏赐也不会少。
且在后宫之中, 有个子嗣傍身, 总比老来孤苦无依要好得多。
敏昭仪刚入宫三月便有孕, 不知叫多少人羡慕。
就连孟霜晚, 原本都歆羡她能有孕。
而她深知敏昭仪这一胎的重要性, 因此在秋狝还未开始前便十分上心,直到来了围场, 她还总是差人去敏昭仪的帐子,问对方是否缺什么, 有没有不舒心的地方。
即便有了前几日那件事,她自己不出门也不爱吃东西了, 可还是将一些心思放在敏昭仪身上。
眼瞧着秋狝过去了一半时日, 谁知竟发生了她原本最担忧的事。
孟霜晚原本就不怎么有胃口了,如今听了那宫娥的话后更是不打算再吃东西。
她从榻上起身, 迅速往外走去。
19/89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