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孕妇死或者活着,其实并不是由魏王做决定的。
她这几句话,让魏王整个人一震。
“你……”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夜深了,我先回房了。”阿月开口说了句,接着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身后的魏王,借着这亭中的烛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往前,最终整个人隐入浓黑如墨般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而此时魏王的耳边,对方的话却一直回响着。
第三十五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四)……
原本今日阿月和两丫头约好了一道出去逛市集的。
那俩丫头负责王府中衣料采购, 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出府一趟。
阿月在和王府上下关系都变得很好后,听说有市集可以去,便说自己也想去。
那两个丫头也就答应了下来。
谁知今日一早, 阿月却被告知暂时不能去了。
因为她们临时有事要办,不知何时会结束,让她先等等。
于是有些无聊的阿月便只能在王府中四处溜达起来。
在经过府中池子边的那个亭子时, 因为想到前几日夜里的事,阿月便不由往那里走去。
结果在亭中的石桌上, 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份画了山川河流, 标注详细的地图。
……或许也不该叫地图。
阿月拿起那份图纸, 看了半晌, 脑中忽然就想到一个说法。
——敌我态势图。
这让她有些愣住。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尽管时常也会想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都经历了什么, 可始终想不起来。
唯一一次想起些许,就是上回听见云沧这个地方的时候。
至于其他的记忆她便再也没有了。
而眼前这份图, 按理来说她应该是不认识的,可当将这图拿到手上之后, 她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仿佛上面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以至于她一下就想到了这应该是战局的敌我态势图。
而看着上面标注出的山川河流,她指尖一点点移动着, 最终停在一条写着“临川江”的河流上。
临川江……
这个名字格外熟悉。
阿月皱着眉,闭眼想了许久,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起自大恒境内的断羽山,最终流向库高国的一条江吗?
记忆中似乎有谁指着这条江告诉她,这地方对大恒来说有什么意义。
可当她仔细去想时,那声音又一下子消失了。
但至少她可以确定, 这战局图上所画,便是大恒西南方的地势。
这时阿月注意到图上还画了敌我进攻方向。
从图上能看出,眼下敌军步步紧逼,我军一方反而是劣势,双方在临川江两边呈对立状态。我方人数少于敌方,但好在中间还有条临川江作为缓冲,在敌军追来前,最好便是往回撤,到安全之地等待援军到来。
眼下的战况便是如此,后面便没画了。
也不知是画图的那人在想如何继续,还是有事没画完。
想来应是后者。
因为石桌之上,还放着笔墨。
阿月于是坐了下来,她先是拿起笔,接着看着那态势图,脑中又不自觉地浮现临川江两边地势情况。
最终,她在纸上落笔。
临川江左边是一片平坦之地,而右边则有连绵起伏的小山地,可制高观察敌情,也可隐匿其中设伏。
这地形对我军来说倒是有利。
于是最终落笔时,她利用右边地势,加上敌军胜兵之心理,做了个兵败佯溃,引敌渡河直追之计。
最终在山地之中设伏,待敌之兵前锋部队渡河上岸后,我军设伏之兵再合而围之,将敌前锋部队聚歼之。
达到半渡而击目的。
画完之后,阿月还想着再完善完善,结果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叫她。
仔细一听似乎是先前约好的那两个丫头的其中一个。
于是她马上想到可以出去了,便放下手中纸笔,匆匆起身离开。
刚走了几步便撞见一伙房的人捧着干柴往伙房去。
“阿月姑娘,你这是去哪里?”那伙计显然也看见了她,便主动打了招呼。
“去找铃铛!”阿月随口回了句,便快着步子离开了。
而那和她打招呼的伙计见状不由地说了句:“阿月姑娘真是每天都有人可以一起玩。”
这边,阿月待见着铃铛后,果不其然对方是告诉她现在已经忙完,她们可以出去逛集市了。
阿月听后高兴极了。
“那我们现在快走吧!”
三人从后角门离开时,恰好赶上府上守卫换防,铃铛便同阿月和另外一个丫头道:“你们先去,我跟换防的人说一声便来。”
于是阿月便和另一个丫头先离开了。
而留下的铃铛也只是和换防回来的守卫说了句去集市采买,并未提及还有阿月一道。
巧的是,阿月出来逛的时候也没告诉照顾她的丫头。
于是她这出去,便只有那两个一道出去的丫鬟知道了。
而阿月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凉亭半个时辰后,刚从法曹府回来的魏王匆匆来到池边。
“适才法曹令说的那东西再叫人去查,看看究竟是林玄清自己得的,还是如卫三信中所说,和云沧的怪情况有关系。”
他边走着,边跟身后的李年道。
“卫三上回来信便说了不会这么快回来,你叫人随时注意,若是再有他的来信,第一时间拿给本王。若是一直没等到来信,便派人去云沧看看。”
李年闻言便忙着应了。
原来前几日卫三的来信中提及,近些时日云沧城中的百姓出现了些怪症。
有好几户人家里都有人忽然变得暴躁嗜血,先是杀了家中豢养的鸡鸭猪鹅等,且手段血腥残忍。一般人家要吃肉,不过是将鸡鸭这些割喉咙放血,再进行之后的步骤。
可这些忽然性情大变的人在杀这些家畜时,则用一些极其细碎的方式折磨家畜。目的并非要它们死,反而是想让这些家畜活着,却又要看见它们惨叫的模样。
原以为只是特例,谁知不过两三月,这些人便越来越多。
且最终发展成杀人。
而被害的人死状同那些被折磨的家禽一样,也是受尽凌虐而亡。
此事引起了云沧官府注意,可眼下因为死的人不过一两个,因此也暂时查不出什么来。
而恰好无故遇袭的卫三在云沧城也发现了这些,因此才会写信告知魏王,且决定暂不会渭宁。
卫三校尉府出身,自然对这些敏感,直觉告诉他应该事有蹊跷。
而魏王在收到卫三的信后,忽然便想到了林玄清被抓之后家中院子挖出的那几具女尸。
尽管不知道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可谨慎起见,他还是叫法曹府认真去查。
结果果然查到些东西。
那林玄清四年前曾独自去过云沧谈生意,回来后就在家中栽种了几棵树,同年买下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留在身边做丫头。
但不过几月,那丫头便不见踪影。
林玄清对外宣称是替那丫头找了个好归宿。
之后的几年他总是要去云沧一趟,而每次回来不久,身边就会有一个丫头,最终那些丫头都不见踪影。
法曹府查出来,林玄清这几年都在服用一种叫“滇筠”的药。
说是药,但具体究竟是什么也不好说。
听我林玄清就是在吃了那东西后,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而身边也开始多了丫头的。
魏王在得知这些后,便觉得林玄清的症状应当和云沧城近来的异变有关联,因此才会叫李年多注意卫三的信。
虽然眼下瞧不出什么,但云沧地处特殊,他总觉得此事跟库高国应当有关联。
想着想着,他就走到了池边的凉亭。
那战局图和笔墨还静静躺在石桌上,魏王坐下来也没仔细看,拿起笔便要在图上继续落笔,结果忽然愣住。
他原是打算让我军先退往临川江右边的山中,待援军来了后与敌军再战。
结果此时的战局图上,一条清晰的新战法被标了出来。
且下方还写了几句话。
解释了为何要诱敌追击,再半渡而击。
敌军胜兵之心,自然觉得我军已是败军之将,自然骄傲轻敌,此时我军佯作溃逃,敌军自然乘胜追击,而临川江面宽十数里,敌军一次只能渡千余人过江。我军虽总人数比敌军少,但却多余敌军渡江之先头部队。届时只要分而击之,敌军渡江部队则会被我军击于半渡。届时敌军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我军歼灭敌军几支渡江部队,一来得到补给,二来牵制住对岸敌军,让其不敢再轻举妄动。更赢得了等待援军到来之时间。
如此战法,倒让魏王忽然豁然开朗。
“妙,妙啊!”他看着桌上的战局图,面上显露出欣喜的神色,“如此一来,我军则可化被动为主动,不再受敌军牵制了!”
又细细研究了那战术后,他愈发高兴,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巧妙的布局之中。
直到好半晌才忽然意识到,他似乎还不知道这图上多的这些内容是何人所绘。
于是忽然抬头,看向李年。
李年知道自家王爷是什么性子,因此一下就明白对方要问什么,可他也感到很为难。
“王爷,这……臣和您一道回来的。”
魏王一听也是,于是便叫他去查,看是谁今日来过凉亭,又动过他桌面上的东西。
李年闻言忙着应了声,接着便匆匆离开。
留下魏王一人捧着那战局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半个时辰后,李年才忙着回来,告诉了魏王自己问到的结果。
“……什么?”听了对方的话后,魏王有些怔愕,“你说谁?谁来过我这里?”
“回王爷,臣问了王府上下,唯有一个伙房的小厮说一个时辰前曾见了阿月姑娘从这凉亭离开。”
这样的答案让魏王没想到。
可他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
前些日子他在看兵书时,阿月便表现得十分感兴趣,那时自己还曾问她是不是看得懂,只是后来被别的事打断了,也就没了下文。
而那天夜里她说的话至今还印刻在魏王脑中。
看着眼前的战局图,和上面有些秀气的字迹,魏王的心中忽然有剧烈的喜悦涌现出来。
“快,去把阿月请过来……”他说着,忽然顿住,接着竟直接起身,“算了,本王自己去找她。”
“王爷。”见魏王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李年还没来得及多想这是为何,便连忙开口,“阿月姑娘眼下不在府中了。”
魏王闻言皱眉:“什么?她去哪里了?”
“臣、臣也不知。”李年这话说完,便感觉到周遭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凝滞起来,于是忙道,“适才臣问了府上众人,也问了阿月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都说不知她去了哪里。”
魏王眼下恨不得阿月立时三刻便出现在自己跟前,听得这话,心中郁气顿生。
“去、找!”他声音罕见地变得有些沉冷,“你……亲自带人去外面找。”
“阿月眼下失了记忆,在渭宁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不会跑的。”
“本王只给你半个时辰。”
李年闻言心中压力顿生,可也没办法,只能忙着应下,接着匆匆离去。
而魏王,看着他的背影,指尖一点点摩挲着。
半晌,他开口,低低唤了声。
“阿月。”
“阿月……”
那声音低沉,夹杂着喜悦和些许轻颤。
第三十六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五)……
阿月自来了渭宁后, 还没正经出来逛过。
她原就想出来瞧瞧,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这回好容易等到了, 跟着铃铛她们来集市,自然见什么都觉着新奇。
铃铛她们见阿月这样,就知道她对这些感兴趣, 想了想时辰尚早,便也没急着回去, 反而和她一道逛了起来。
阿月一路上走走停停, 看着人来人往繁华的集市, 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惜她身无长物, 见着喜欢的也只能看看。
铃铛两人见状便告诉她, 若是喜欢,可以买下来, 她们来出钱便是。
“这怎么行?”阿月一听便拒绝了,“我原本吃穿都是王府的, 眼下怎么还能再用王府的银子?”
铃铛便笑道:“姑娘误会了。我们怎么敢挪用公款,你若是喜欢什么, 我们两个用自己的月例替你买了就是, 横竖都是些小东西,不费什么的。”
阿月听后更不敢接受。
“无功不受禄, 我怎么能花你们的钱呢?”
铃铛便叫她不要客气,说她二人喜欢阿月, 所以愿意替她买喜欢的东西。
阿月却总觉得不合适。
毕竟铃铛她们的月例银子都是自己挣的,她也不好意思花。
于是婉拒后,她便克制住自己,不再如先前那般, 见着什么都要停下来瞧瞧了。
铃铛两人见状,也猜出她心中所想,便也没再提方才的事。
三人便决定再逛会子便回去,正走着,阿月的视线忽然被不远处一个摊位吸引了。
那摊位前围了好些人,显得有些热闹。
阿月见状忽然又来了兴趣,于是问铃铛能不能去看看。
“姑娘想看去就是了。”铃铛回她,“我们等着你回来。”
听得这话,阿月便高兴得笑了。
“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这句,她匆匆着步子往人群处走去。
好在近了后才发现人并没有她先前想的这么多,只是远远瞧着有些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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