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可眼瞧着对方眼中的认真,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她和魏王留下的羽卫在距离丁先生住处有一段距离的林中等着。她在马车中,羽卫在车外护着她。
正因为知晓丁先生的性子,阿月已经做好了要等上几个时辰的准备。
不想,这一等,便整整等了一夜。
她在马车中因为过于困倦,无意识睡了过去。
梦中的场景光怪陆离。
她看见自己坐在华丽的殿宇中,以手支额,不知看向何处,心中隐隐有难过浮现。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人,因此而难过。
很快,殿外有匆匆脚步声响起,接着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十分惊喜地起身,接着忙往外面走去。
她走到殿外,在看见那朝她走来的伟岸身影时,心中的难过和心酸尽数散去,唯余喜悦。
【她是真的想他了……】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阿月还来不及细想,眼前画面忽地一转。
她和那个方才见着的人已然到了内室。
【这是给臣妾的吗?】
迷茫之中,阿月听见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言语之间带着十足的喜悦。
她于是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
她的手上,正拿着一根牡丹雕花发钗,那发钗看上除了精巧了些,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可偏偏让她整个人高兴极了,就连问出的话都带着分明的喜悦。
好奇怪。
阿月不由地想。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眼前的人又是谁?
可抬头看时,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阿月想认真想,可无论她怎么想,脑子都是一片混乱。
她握着手中那根牡丹发钗,似乎听见了跟前的人跟她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心中的那股喜悦仿佛被什么冻住一般,凝固起来,而逐渐蔓延开来的疼痛和哀伤最终席卷了她。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却喊不出声。
很快,画面再次一转。
她看见自己坐在空旷的房间之中,四周一片黑暗,唯有顶部不知从哪来的一束白光照射下来,将她所在的地方照亮。
【殿下,陛下晋了敏婕妤为昭仪了。】
忽然,死寂一片的四周有声音响起,话音落下时,四周还回响着那最后的尾音,久久不散。
乍一听得那声音的阿月整个人一愣,似乎没明白那话中的意思,可还不待她想清楚,便有更多的声音响起。
【殿下,敏昭仪侍寝了。】
【殿下,陛下和敏昭仪去了山下。】
【殿下,天子车马惊了驾,敏昭仪替陛下挡了劫。】
【敏昭仪有孕了。】
【敏昭仪小产了。】
【敏昭仪……】【敏昭仪……】【敏昭仪……】
【你身为皇后,如此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残害无辜婴儿,怎配母仪天下?】
一句又一句的话,仿佛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向阿月倾轧而来,她站在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明之处,却丝毫感觉的不到希望,反而逐渐呼吸困难起来。
纤细的指尖逐渐揪住自己身前的衣衫,难以喘息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而那些声音还在四周不停地回荡着。
“闭嘴……”半晌,她艰难出声,自认为已经尽了全力,喊得歇斯底里。
可实际发出的声音却轻得仿若蚊嘤。
而此时,黑暗之中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整个人彻底再难支撑下去。
【皇后孟氏,惑于邪言,数违上令,谋害皇嗣,难承天命,可上皇后玺绶,废居灵顺殿……】
那个声音听上去熟悉至极,说的话却让她霎时落泪。
【身为国母,容不下一个嫔妃,如何配为六宫之主?】
阿月听着耳边回响着的话,感受着心底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痛苦,她莹白的面容上,是不停滑落的清泪,口中一句话说不出。
什么……
狗屁道理!
揪着身前的衣衫,她沉沉喘息着。
她错了吗?
她哪里有错?!
一幕又一幕场景从眼前闪过,她看见了自己跪在地上向那个人求着什么,感受着那人冷漠的言语和无情的旨意,看见自己手中紧握长剑,赤着脚一路往前跑着。看见自己在一片火海中,四周即将被燃烧殆尽。
最终,画面定格在她在一片林中奔走,怀中抱着什么,忽然脚下踩空,整个人从山坡上滑落。
“呯——”
似乎撞到了什么,她的头被剧痛席卷,眼前也猛然一黑。
——阿月从梦中惊醒。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睡着了。
四周一片寂静,隐约有微光从车中的帘子边渗入。
阿月抱着膝,缓了许久,才慢慢抬手,掀起车帘。
车外已然是清晨,天际隐隐发白,清晨的林中一片白露迷蒙之竟,难以看清太多东西。
半晌,她唤了一声守在车外的羽卫,问对方魏王的情况。
羽卫告诉她,王爷自昨夜去找了丁先生,就没回来过。
阿月没想对方竟去了这么久,不禁问了句:“你一夜都守在这里,不担心王爷出事吗?”
羽卫的回答让阿月没想到,他说。
“王爷离开前吩咐,要臣务必护好姑娘的安危,若出现任何问题,王爷和姑娘之间,臣必须先护卫姑娘你。”
也就是说,对魏王来说,阿月的安危远胜过自己。
阿月听后一时心中五味陈杂,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她决定亲自去看看。
“我们去看看王爷如何了。”
而另一边,丁先生草屋之外。
魏王已经在此处跪了一整夜,清晨的薄雾在天际斜映而下的日光之下,尽数化作晶莹的露珠,落于他发梢衣衫之上,让他整个人都似乎被白霜笼罩。
即便已经过了一夜,他依旧纹丝不动,宛如一尊泥塑,他全身其实都已经僵住,可那双眼,却仍然紧紧锁在眼前的木门之上,等待着那里面的动静。
可始终,那扇门都没打开过,仿佛里面没有人居住一般。
但魏王没打算放弃,他就维持着眼下的姿势,一动不动。
“王爷!”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惊动了他,魏王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一滞。
还未来得及转头之时,便见那已经牢牢印刻在心底的身影匆匆来到了他面前。
“阿月,你怎么……”会来?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阿月比他更惊讶。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阿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来了这里竟会看见这样的场景,魏王竟跪在丁先生的房门前,且从他身上的情况来看,显然已经跪了一整夜。
她不明白,堂堂大恒亲王,究竟有什么要求于丁先生,竟值得这样做?
下意识地,她伸手,想要将对方扶起来。
却被魏王拦住。
“阿月,你先回去,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就好。”
因为跪了一整夜,魏王似乎有些受凉,说话的声音虽温柔,可听上去却有些气息不稳。
阿月见状忙着道:“王爷你已经受寒了,不能再这样了!”
说着便看向身后的羽卫,希望对方上前来带走魏王。
可那羽卫刚走到正面,还未动手,便听得魏王的声音响起。
“带阿月回去,这是命令!”
那羽卫便有些为难,可最终还是选择听魏王的。
“我不走。”阿月往后退了两步,躲开那羽卫,接着看向魏王,“王爷,你不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今天就和你一起守在这里!”
说着竟真在一旁站着,一副绝对不离开的架势。
魏王见状有些无奈。
“阿月,你听我的,先回去好吗?”
这回却轮到阿月无动于衷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打开,接着丁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丁先生!”眼见他出来,魏王显然很高兴。
阿月也叫了他一声。
丁先生看了眼阿月和一旁的羽卫,最终视线落在魏王身上。
“王爷,你随我进来吧。”
他这一句话,显然是已经认可了魏王,因而魏王听后面上绽出分明的喜悦,接着便要起身,却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在起身的瞬间整个人不稳,往前方栽去。
阿月和羽卫见状都忙伸手去扶,但魏王却最终靠着自己站稳了脚步。
丁先生看了眼他有些狼狈的模样,什么都没说,转身便往屋内走去。
魏王便忙跟上。
阿月下意识地也跟了上去,却被魏王拦住。
“阿月,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阿月闻言一怔,不明白为什么魏王不让她进去,然而还没来得及问,走在前面的丁先生便忽然开口。
“阿月也一起来吧。”
魏王听后要正要说什么,丁先生便又说了句。
“让她一起吧,这事你早晚也要告诉她。”
什么……事?
直到此时,阿月还是不知道魏王究竟想做什么。
而魏王还是有些犹豫,但丁先生没给他考虑的机会。
“要么王爷你和阿月一起进来,要么我现在就送客。”
魏王知道,眼下没别的选择了,因此只能和阿月一道跟在丁先生身后。
他走得有些不稳,因为还没彻底恢复过来,但还是坚持自己走,不让阿月扶她。
而那个羽卫,则被留在了门外等着。
直到入了房间,丁先生才对阿月说了句:“阿月先带着王爷去里面坐着,我去拿药。”
阿月先前曾在丁先生这里帮着炼了很长时间的药,自然熟悉这里,因此闻言便应了声,带着魏王去了里面一间房,而丁先生则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那边是丁先生炼药的地方。
直到在房间里坐下后,阿月才看着魏王,显然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王原本不欲说,可在阿月再三追问下,再加上就算他不说,丁先生一会儿也一定会告诉阿月,于是他沉默了半刻,缓缓道。
“我昨日来找丁先生,向他求药。”
阿月:“什么药?王爷你身子不适?”
魏王摇头。
“不是治病的药。”
“那是什么?”
什么药值得魏王在屋外跪了一夜,还不想告诉她。
“……能够证明给你看,让你放心的药。”
他的话让阿月一滞。
“什么……?”
她想问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恰在此时,丁先生也带着一个盒子走了回来。
他没看阿月,反而直接将那个盒子放在魏王跟前。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阿月见状忙问丁先生:“先生,这里面的是什么药?”
“药?”丁先生听后笑了一声,看着魏王,“王爷跟你说这是药?”
不是药吗?
丁先生的反应,让阿月有些愕然。
丁先生摇摇头,似乎搞不懂魏王在想什么。
“傻姑娘,这是毒,怎么会是药呢?”
毒?!
阿月猛然转向魏王。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你跪了一夜,就为了求这个毒?”
眼见魏王伸手要去拿那装有毒的盒子,阿月眼疾手快地将盒子攥在自己手中。
“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魏王见她如此,便忙解释了句:“阿月,你别担心,这毒对人无害的。”
阿月并不信。
“这是毒,怎么会没害?”
她看着对方。
“我知道王爷你想证明什么,但不需要用你的命来证明!”
“阿月,真的,这东西真的对人无害。”魏王试图说服阿月,可阿月根本不理会。
倒是一旁的丁先生见了两人这样,便对阿月道:“王爷说的没错,这毒对人体不会有伤害。不过嘛……”
他一句不过,让阿月原本有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丁先生没急着说,反而看了眼魏王,在对上对方那并不是很想告诉阿月真相的眼神后,他最终叹了口气。
“王爷,我提醒你一句,时做事要给自己留余地,否则日后后悔都没机会。”
说完,便离开了这间房,显然不打算再跟阿月解释这毒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而眼见他离开,阿月还是紧紧攥着那盒子。
魏王先让她把盒子给自己,她完全不理会。
“王爷,丁先生的话是何意?”她看着对方问道。
魏王没解释,只是道:“阿月,你信我的,把盒子给我,我不会有事的。”
这回阿月反应却没这么激烈,她只是抱着那盒子,半晌后才道。
“你是因为我,才来找丁先生的吗?”
“我是为了向你证明。”
“怎样的证明,才会让你选择给自己下毒?”
“这毒不会对我有害,就算以后我真的被这毒取了命那也是我自该受的,都是我自己选的。”
阿月觉得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王爷,你说这毒不会害你,却又说日后它会要了你的命。”
“你说是为了向我证明才来求的这毒,若是你真的因为它而丧命,那我该如何自处?”
“我不需要你为了一个证明,而拿自己的命去赌。”
她原本是想说服对方不要吃这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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