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云的院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学生宿舍,里面就像客栈一样,一张桌子一张床,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剑诀道经,连盆花都没有。
但温言这里就不一样了。
他的竹楼虽然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却别有乾坤。琴棋书画、古董藏书、花草酒茶……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物件,模样精巧,一看就是法器之类的东西。
如果她有实体,她能整天泡在这里不出去。
更别提书架上还摆了整整两排的话本,虽然这些话本看上去都还很新。
“那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温言微笑。
“那不行,”白凛也托起下巴,一脸认真地说,“初云会想我的。”
温言微顿,委婉地提醒她:“她不知道你在这把剑里。”
白凛:“那她迟早会知道的嘛。”
温言抿了抿唇,眼睫微垂,看上去有些为难。
白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安慰他:“我知道我很可能修不好。但想让初云看见我应该不难吧,那天你拔剑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我了吗?”
“那是因为我注入了大量的灵力。”
温言温声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让你出现一瞬,并不能让你维持太长的时间。”
白凛听了也不气馁,只是笑眯眯道:“那也行啊,只要能让我和初云说上话就好了。”
温言安静看她:“你很想和她说话?”
白凛点点头:“嗯,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无聊的嘛。”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听在温言的耳朵里,却透着淡淡的寂寞。
他长睫轻颤,轻声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话的。”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已经和我说话了呀。”白凛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而且我还有一个朋友呢,平时有他陪我聊天,其实也不算太无聊。”
温言听到这句话,眸光微动,鬼使神差地开口:“朋友……?什么朋友?”
白凛:“就是能看到我的朋友呀。”
不知怎的,温言突然想起那个在秘境中与她同行的少年。
会是那个人吗?他看起来似乎比较符合她对“朋友”的标准……
温言有些走神,白凛看他心不在焉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声唤道:“喂,你在想什么?”
少女声音清冽,手指纤细如葱,在琉璃盏的映照下透出淡淡光晕。温言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在想,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白凛不假思索:“当然算啊。”
……那就好。
温言略微放心了些,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些许。
白凛又道:“但是有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温言突然抬睫,琥珀色的眼睛划过茫然:“什么问题?”
这还是白凛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因为太过少见,所以她也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原来小师叔不抑郁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嗯,就是……”她的脑中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就是我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啊,为什么你明明能看见我却要装作看不见呢?”
白凛是真的很好奇。
姜离假装看不见她还能理解,因为这厮脑子有病。
但温言脑子没病啊,虽然有点自毁倾向但大体上还算是个正常人,完全没有假装的必要吧。
聊到这个问题,温言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因为……”半晌,他才慢慢开口,“当时顾师侄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怕突然和你说话,会引起她的恐慌。”
居然是考虑到了初云吗?看来她没有猜错,小师叔果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而且你这种情况,除了与你结契的剑主,其他人想要看到你,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修为和灵力。”温言柔声补充道,“我担心顾师侄发现这一点后,会打击她的修炼积极性,所以才没有声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因为所有人见到他都是恭敬拘谨的样子,只有白凛不同。他怕一旦自己与她搭话,白凛就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他面前失去随心所欲的状态,所以才选择了视而不见。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她不会和别人一样,也不可能和别人一样。
她是唯一特别的。
“原来是这样。”白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在你不是故意捉弄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啦。”
她终于明白姜离为什么要假装看不见她了。
除了他脑子真的有病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这么做。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魔道混进太微宗的二五仔。他在这里假扮弟子假扮得好好的,一旦对她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修为极高这件事。
一个新入门不久的弟子,就算天赋再高,修为也不可能与温言比肩。连范衡那个做掌门的都看不见她,姜离一个小小的弟子就更不应该看见她了。
想通这些后,白凛忍不住默默感慨。
姜离这家伙,算盘打得真精啊。他这样的人,即使在魔道中也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起码也得做到管理层了。
话说这些天他居然都没有入梦,看来是诡计得逞,连带着对她也失去兴趣了吧。
最好是这样。
白凛在这边一通分析,温言那边已经将书架上的话本都抱了过来。
一看到这些崭新的话本,白凛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她双眼一亮,立即飘到温言身边,探出脑袋,与他一起并排坐好。
温言见状,唇角微勾,轻声问道:“你想看哪一本?”
白凛一愣:“我可以选吗?”
温言轻笑:“当然。”
好耶,可以自己选!
白凛: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她顿时兴奋,双眼发光地指挥道:“那你把这些书都摊开,我要看书名和简介!”
温言见她如此开心,顿觉好笑,于是依言将这些话本一一摊开,整齐地摆在桌案上。
白凛看着满满一桌的话本,突然有种皇帝选妃的幸福感。
她伸长了脖子,将这些话本一一看过去,百般取舍,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选中一本。
“就这个吧,狐仙游三界。”
温言微讶:“你喜欢这种故事?”
“也不算喜欢啦。”白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只是觉得里面应该会写到很多有趣的地方……”
温言一怔,望向她的目光渐渐柔软。
“以后……你也会去遍有趣的地方。”
白凛仰头,冲他灿烂一笑:“那我就借你吉言啦。”
她的笑容太温暖,温言毫无防备,一瞬间竟然有些晃神。
待反应过来,他才慌忙垂下眼睛,以此掩盖自己的失态。
但他的耳根还是浮起了一丝浅浅的薄红。
还好白凛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她正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快快快,我们快点开始吧!”
温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
*
看了整整一宿的话本,白凛非常满足。
翌日,顾初云又来了。
“师叔,怎么样,有办法吗?”她兴冲冲地问道。
正在埋首翻看古籍的青年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惊讶地抬起脸。
温言:“……”
该怎么告诉她,他这一宿都在给人翻书页,根本没有考虑那个问题呢?
某个看了一宿话本的小姑娘此时正在二楼的书房里补觉,温言怕吵醒她,想了想,轻声道:“还没有。其实你不必日日都来,一旦有结果了,我会传音给你的。”
本以为这么说可以安抚顾初云的情绪,可她听了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苦恼了。
“师叔,你就坦白告诉我吧……凛冬,是不是修不好了?”
温言:“你为何这么想?”
“因为昨天师尊告诉我了……”顾初云神情低落,“他说太渊玄冰已经被你拿出来炼成镇山台了,这世上再没有东西可以修复凛冬。”
此话一出,温言陷入了沉默。
顾初云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索性将想了一夜的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师叔,我真的很想修好凛冬。师尊说如果真的修不好,我就必须要换剑了,因为破损的剑根本不能用,太危险了,他也不准我用……”
听到“换剑”二字,温言突然心念一动。
其实除了找到太渊玄冰,也并非像范衡说得那样全无办法。他翻了许多古籍,虽然没有找到让凛冬修复的方法,却找到了能让剑灵现身的秘录。
以灵温养,可以令剑灵神灵不散。
以血温养,可以令剑灵肉身不灭。
如果能让剑灵拥有真正的肉身,那么作为本体的剑身自然也会随之修复。
只是……
他看了一眼受损的凛冬剑,神色沉静。少顷,他微微抬眸,对顾初云低低出声:
“……抱歉。”
*
白凛这一觉睡得非常香。
也许是因为那本《狐仙游三界》太精彩了,她连梦中都是一些瑰丽奇异的场景。
还好姜离没有在此时侵入她的梦境,否则他以此为诱,估计都不用多说一句废话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她钓走了。
她一边在潜意识里庆幸,一边继续在梦中畅游。
后来她又看到了一片花海。
一片发光的花海。
花海里有会飞的兔子,长着人脸的猴子,还有填满玉石的溪流。
她兴奋极了,立即扑到花海中。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轻快冷冽,犹如琴键上的音节,呼唤她的名字时,有种灵动又悦耳的韵律。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呼唤她的人居然是栖川。
“栖川,你怎么也在这里?”她开心地问道。
栖川歪了歪头,笑盈盈道:“因为我在这里等你啊。”
“等我?”白凛不解,“为什么等我?”
栖川:“因为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白凛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约定?我没有违背呀……”
“你违背了。”栖川慢慢走向她,一字一句,目光幽沉,“你有了除我以外的朋友。”
白凛一慌,下意识向后退:“我、我只是……”
“你忘了吗?阿凛,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栖川越来越近,倒映在花海中的影子逐渐变得狰狞恐怖。
“你要去哪儿?阿凛,阿凛……”
“救命!”
白凛突然惊醒。
她气喘吁吁,下意识坐起来环视一周。
花架,书桌,笔墨纸砚。
还好,这里还是温言的书房。
她慢慢平息呼吸,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太可怕了,居然会做那么离谱的梦,看来睡前看太多话本也不好。
白凛这样想着,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正要躺回去再歇一会儿,缠绕在左手小指上的发丝结突然微微拂动,传出熟悉轻快的少年声音。
“阿凛,你在吗?”
白凛瞬间坐直身体。
第20章 诱惑。
这、这算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白凛吓得一激灵, 下意识就想装死。栖川又叫了两声,没有得到白凛的回应,发丝结轻轻晃动,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等下……栖川不会是以为头发不在她身上, 开始着急了吧?
这么一想, 白凛顿时慌了。她连忙戳了戳那根停止晃动的头发丝, 紧张出声:“栖川?栖川?”
“我在呢。”少年清亮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白凛心跳一滞,随即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人还在。
“怎么了?”栖川听到她这边的动静, 好奇地问,“你好像很紧张。”
白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没什么,只是怕你生气……”
栖川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白凛不太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刚才没有立即回应你……”
“哦……”栖川意味不明地拖长语调,尾音上扬如同一只细小的钩子,“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回应我呢?我还以为阿凛不想理我了呢。”
说到后面, 低软的声音居然多了一分孩子似的委屈。
这,这让她怎么解释?
总不能实话告诉他, 因为我在梦里梦见你要抓我吧?
白凛犹豫几秒,吞吞吐吐地说:“因为我刚才在睡觉……”
如果没有被那个噩梦吓醒的话, 她现在的确应该还在睡觉, 所以她这个回答也不算是撒谎……吧?
栖川听了,又轻快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在睡觉,怪不得你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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